意儿穿了身他少年时的衣裳,一身通亮的染橙白衣。
那是周鹤庭母妃幼时为他成年添置的衣服,她总希望他穿得活泼点,但他苦相,撑不起这颜色,一直压置着没有穿过。
但意儿撑得起来。
意儿生来就是阳光明媚的模样,这撒了初春最暖天光色的衣服,更称得人生动可爱。
他的头发不再像以往一般,为了妆点首饰,编得精致繁复,而是简简单单扎了个高马尾,用鎏金朱雀扣锁住,几条小辫收进发束,活脱脱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
“好看吗?”陆嘉意见对方看呆了,忙问。
周鹤庭点头,“好看。”
王爷想起那一日,第一次穿上男装的意儿来春吟馆找他,他只看了一眼,就心动了。
【好感度:+50】
周鹤庭摸了摸心口,感觉到加快的心跳,他低头笑。
看,现在他也还是心动了。
“走吧!”陆嘉意牵起他的手就要往外走,但被他手一勾拽回原地。
周鹤庭虽然舍不得,但还是给他扣上半张云纹假面,遮住了他的脸。
那双大眼睛在目洞后眨巴。
周鹤庭看得好笑,解释:“集会上也有卖面具的,我们戴着不会突兀,反而方便行动。”
“好!”
京城花灯节。
大街小巷人潮拥挤,入目皆是丰盛的喜悦。
小吃摊上飘出热腾腾的香气,晚风吹动杂货摊上的小风车,顺道送来一阵悦耳的风铃和远方的吆喝声。
繁荣街区,盛世景象。
陆嘉意喜欢这热闹的气氛。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出来玩。
甚至在陆嘉意自己的视角中,这也是他们交往后的第一次一起上街。
现实中太匆匆,上一世太凄苦。
这一次,他们很幸运,相逢在古时,却能遇到这样和平的盛景。
本就玩心重的陆嘉意,如今心思活络,就更皮了。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各种新奇商品和稀罕表演比比皆是。
一些平日里见不着的古怪玩意边上,总会挤满围观的人,发出啧啧惊叹声。
这些声音最招好奇心旺盛的人的注意。
也就是陆嘉意。
周鹤庭偶尔一个没留神,身边的人就会跑个没影。
等他举目在人头攒动的街道上寻找那熟悉的身影时,陆嘉意就会举着个什么糖葫芦啊、什么西域小泥人啊,兴高采烈地出现在他跟前,跟他炫耀。
“古法的糖葫芦就是不一样!”
“什么古法?”
“没什么,说了你也听不懂。”
“那你把钱袋还我。”
“不还!”
周鹤庭也不责怪他,就只是看着他,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
他自己,已经多久不会为这样简单的小事而全身心地喜悦了?
但意儿纯粹,不掩饰自己的喜悲。
他难过,他就要说,他开心,他就要笑。
“啊!那边有人喷火!”
正走着神,周鹤庭听见这人欢喜的声音,知道他又要跑丢,赶紧伸手去抓。
“啊?”陆嘉意被他抓个正着,叼着糖葫芦转过头来,一脸茫然。
周鹤庭不动声色握紧他的手,站到他身边,“也带上我一起玩啊?”
陆嘉意了然,呲牙笑,“嘿嘿,走啊!”
他们挤进那围得严实的人圈,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举着一根火棍,口中灌下什么液体,然后对空吹火气,喷出一条燃烧的火蛇。
“嚯!”
“好家伙!”
“好——再来一个!”
火光映进陆嘉意的眼中,他一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往后瑟缩了一下,险些踩到身后的一个人。
那是个中年男人,看到这年轻后生面容姣好,撞到自己还礼貌致歉,本没有追究的意思,无意中视线往下一瞥,看到这孩子与身边男人十指紧扣的手……
中年男人脸色一变,露出鄙夷的神情。
陆嘉意看见了,他垂眸看到自己与周鹤庭相握的手。
他握得更紧了。
“嗯?”周鹤庭感知到异样,侧过脸低头看他。
陆嘉意坦坦荡荡地贴得很近,笑得甜蜜,“走吧,我们去看看别的好玩的!”
“嗯。”
街头,不少夫妻牵着孩童出来游玩,小孩玩心重,看到新鲜玩意就走不动道。
周鹤庭也带了个走不动道的,看着那些满脸无奈的夫妻,属实是感同身受了。
有人的地方陆嘉意觉得好玩,没人的地方他也觉得好玩。
周鹤庭把他带到护城河边的小桥上,想和他单独待一会儿,他也能揪桥头的垂柳叶,把玩好久好久。
“意儿……”
周鹤庭清清嗓子,正想引起对方的注意。
突然,清凉的水珠坠落,浇熄了一街市的热火朝天。
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啊!下雨了!”
“收摊收摊,找个地方避一避!”
街上的人群疏散开,他们二人也赶忙找了处深巷屋檐下躲雨。
雨点不算大,但有些密,在外站得久了,还是会被打湿衣物,这花灯节算是泡了汤。
但陆嘉意心情依旧不错,拉着周鹤庭沿着屋檐往巷子里头走。
院子里不知是哪户人家,但这外头的白墙黑瓦修得秀气好看。
陆嘉意贴着墙走,行至一处藤蔓交缠处,看见檐底生着一层浅浅的青苔,就伸手去摸。
“诶。”周鹤庭低声叫他,把他手抓回来,放在手心轻轻揉他指尖的灰,“太脏了,别什么都摸。”
陆嘉意看他眉目专注,心一痒,踮脚抬头,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周鹤庭没料到会被来这么一下,雨檐阴影之中,他的双颊微微泛红,“干嘛?”
“不让亲啊?”
“让。”
周鹤庭压着嗓音,低头,又凑过去吻住这随心所欲的人。
雨声作伴,夜景朦胧。
水声弥散,像是街市水洼被雨滴碎而来,又像是来自这檐下交缠的双影。
无人饮酒,他们却都醉了。
一夜雨困住一座城,一个吻锁住一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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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30章 王爷心之所向
一吻闭,两人的呼吸都有些凌乱。
周鹤庭将额头抵在对方的颈窝,压抑着自己的喘息。
陆嘉意则抬手顺着他的后颈,一下一下地捋着,像给猫顺毛。
巷子外传来几声男人的交谈声,藏在巷影中的两人不自觉往深处又躲了躲,心照不宣地想将当前的缱绻保留更久。
“哎哟,你说说,看天吃饭就是这个下场!”
“为了花灯节,我媳妇在家没日没夜扎了好几个月的灯。你瞅瞅,下场雨,全白费!”
听到这段对话,二人心头的一点旖旎心思全都烟消云散。
陆嘉意不由得凑近了一些,想听得更清。
只听那巷外的一人似乎拧着被雨打湿的布衣,水滴哗哗下淌,“但你要说,现在这日子,也够有过头的了。”
“也是,先前那皇帝在朝时,动不动打仗。我爹那一辈就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打仗的时候,有命活着就不错了,还想吃饱饭的事儿?”
陆嘉意眸光一凝。
百姓们,自古以来就是最被动的群体。
上头勾一勾手指头,他们就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管这上头,是君,还是神。
他们也许愚钝,也许顽固,但生来平庸,为了生存,没有选择。
他抬头看一眼周鹤庭,问:“你说,京城中尚且有谋生的疾苦,更何况无主之地呢?”
周鹤庭听他这话,知道是什么意思,“拿话点我呢?”
陆嘉意嘴唇一动,想说什么,却又都觉得僭越。
不想看他为难,周鹤庭说:“不用担心,宣土之上,一切安好。”
陆嘉意抬头,不太信,“可我听见的民间小道,都说宣地年收薄记上为赤字……”
可说到这,他自己又明白了。
周鹤庭在伪装无能,那宣地作为他的封土,又怎能确有成事?
但陆嘉意视角受限,确实也想不出来,这人如今在京城,在天子眼皮底下,又怎么手眼通天,做出表里不一的工作……
“你不用想这些。”周鹤庭看他表情纠结,安慰他,“你只要开心快乐就好。”
“可是……”
“怎么了?心系天下?”
陆嘉意蹙眉道:“我写话本,就是想开民智,求得人人平等。”
“你从这点入手,也只治标不治本。宣扬顽古不化,是什么人?对谁有利?”
“周鹤庭!你难道是想……”
“民生怕战,为君好战,君则与民为敌。若要改制,须得先颠覆这王朝。”
周鹤庭眼中流转着深远的光,“民先得安居乐业,才有余裕考虑为人的尊严。”
陆嘉意听懂了。
可要想达成这人所说的目标,他能想到的方法,只有一种。
他不安,他想阻止,可他没有立场,也没有更有效的方法。
这就是封建王朝的历史局限。
这就是深潭死水,引不进活源,就只能炸开一条通道。
周鹤庭本不是个有野心的人。
嫣妃教导他悠然自得,教导他回归天地,他一直也都是这么做的。
直到他被困囿、被诘难,直到他看清王权的本质。
一个人本性彻底扭转,一定经历过扒一层皮般的剧痛。
陆嘉意知道,事到如今,仅凭三言两语,他是无法动摇周鹤庭的。
也许是那天雨巷之中的谈话,二人在治民之道上达成了共识。
自那之后,周鹤庭开始更频繁地找陆嘉意交流相关的政治理念。
甚至,周鹤庭还将陆嘉意带去了春吟馆。
不是表面上的花柳之地,而是藏匿其间的,隐阁。
接下来的日子,周鹤庭还是会按照往常的习惯,偶尔开放春吟馆大门,伪装出一副奢靡浪荡、不思进取的生活作风。
但得以进入隐阁的陆嘉意则看清,他实际在这院落中,所隐藏的纵横捭阖。
先前他有过一面之缘、还吃过醋的那位书生打扮之人,其实是周鹤庭的亲信之一,手握宣地邻土的将军,泊远。
而且人家大将军已有妻女,跟周鹤庭根本没有任何奇奇怪怪的关系。
至于那所谓的暧昧,大抵是腐眼看人基。
进了隐阁之后,他才知道,周鹤庭手头的人脉,远不止京城之内的势力而已。
而周鹤庭之所以留在京城,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要利用这大市的信息便利。
越看清这申朝地底下的水深火热,越认识到周鹤庭的剑戟森森,陆嘉意越觉得这人陌生。
原本在他看来简朴得有些粗糙的社会,如今也波谲云诡、深不可测。
陆嘉意不知道周鹤庭为什么突然接纳他,以进入自己的政治布局;
他也不知道周鹤庭下一步计谋是什么。
但有需要他的地方,他就配合。
周鹤庭和他谈,他就认真谈。
周鹤庭让他学,他就认真学。
以前上学看书就头疼的陆嘉意,在这里抱着一堆生僻古籍,一啃就是一整天。
啊!伟大的爱情!教人进步,教人升华!
有的时候陆嘉意会这样拿自己取乐,但他知道,自己笑得很僵硬。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自己开怀的表情了。
因为这天下的局势紧张,已经箭在弦上了。
果不其然,这天,作为情报贩子的老鸨闯进阁中,传递来一条最新消息。
“皇帝上任以来鲜少出兵,四夷皆传言皇帝重病。外敌小国势力已经蓄势待发,在南疆整兵,随时要攻进来了!”
南疆……
周鹤庭抬眼看看阁中的地图,那集兵之所离宣地有一段距离。但若真打起来,这一点距离隔不了多大的火。
“此消息确凿?”周鹤庭沉色问。
老鸨肯定,“千真万确。如今皇帝已拟旨,准备号令诸侯集结人马,与这些小国一较高下。”
“哼。”周鹤庭意味不明地轻笑,“要打了。还是要打了。”
“周鹤庭!”陆嘉意有些紧张,放下手中的兵书,拽了拽对方的袖角。
周鹤庭按了按他的手,轻轻拍着安抚,“这事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简单?”
等老鸨退出去,周鹤庭才缓缓道:“周世安继位以来,从未发兵出征。但好战因子深入骨髓,他不是不想打,而是要韬光养晦,一举扩张版图。”
周鹤庭手指扣在长案的一张竹简上,敲出轻快的节奏,“他养了这么多年,说病就病,有可能么?”
“你的意思是,他在装病,还放话诱敌?”
“不错。”
周鹤庭将他揽到那地图前,将局势指给他看,“如今意图进犯的只是些小国,区区散骑不足为惧,凭王军的力量,根本不需集结诸侯。
但周世安还是下令了,不过就是想收回诸地上的驻扎兵,让诸侯无法在外战期间引起内忧。”
“但是……”陆嘉意低声问,“不会有像你这样的反贼,拥私有军吗?”
“哈哈哈!”周鹤庭被他骂了,反而笑得畅快,“有啊!肯定有!但是只这样就想诈私有军力,还是太过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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