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D。”
生日快乐,网上的席招,席招的莉莉,和此刻的席招。
席招没有回答,紧紧地拥住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泳池边没有导演,没有摄像机,空空荡荡,只剩下方才慌乱时被丢在一边的手机。
屏幕亮了一瞬,上面写的是9月14日。
第62章 “Only for you.”
“这种情况出现多久了?”赵初和在电话中问道。
身后的卧室亮着一盏微弱的床头灯,有人将自己严丝合缝地嵌进了被窝里,只剩下几缕乌木一样漆黑的柔软发丝被留在外面。
远处城市灯火喧嚣,头顶夜空却星光黯淡,席招站在与他相隔一面玻璃门的阳台上,尽量平静地为求助对象做出答案的叙述:“九月十日他从剧组杀青回到自己家中,一切都很正常。我弟弟和他住在上下楼,十一日晚突然打我电话,说发现夏之竹无意识地梦游出了房门,而后我接夏之竹回到我家,本来很正常,但今晚他就……去跳水了。”
通话那端的呼吸沉吟了似乎不算短的时间,伴随心理医生异样的沉默,席招开始在逐渐加速的心跳声中,借玻璃栏杆的微弱反光仔细地端详起屋内那只被他刚刚打捞上来不久的搁浅人鱼。
在席招以为度过了大约半个世纪的五秒钟后,赵初和最终谨慎地得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确定的答案:“依照我目前的推断,夏先生应该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他清了清嗓子:“你看过《初恋50次》吗?好的席先生,我知道你不喜欢看这种爱情喜剧,但既然不是单身了,有的时候看一看也无妨OK废话略过,剧情略过,女主角在某天出了意外,以那天为节点,之前的事她全部记得,但之后的事每到第二天就会被全部忘记。这种情况在现实中也极为罕见地存在过,通常是由外伤致脑部受损从而造成的瞬时性失忆症……哦不不,你不用担心,这是最坏的情况,夏先生的状况与他们不同,病情也未必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察觉到通话对象愈加消沉的气息,赵初和非常无奈地为自己的习惯性掉书袋再一次做出了诚挚的道歉。
他的这位病人在自己看诊时永远都是一副“I am the boss”的拽样,可当病人的身份一转变为病人家属,那些平日里足以撑起矜贵自持的冷静便通通消失不见了。
最新消息:伟大的席先生有了软肋。
这根软肋的功效是帮助他变得更像普通人,而普通人嘛,快乐欣喜自然有之,但有的时候,忧虑伤心会更多。
赵初和经验老道,为了避免让一位潜在病人的病情令另一位已知病人的病情加重,他立刻温声安慰道:“别这么低气压,席先生,明天有时间带他来我这里喝杯茶吗?如果他喜欢奶茶我也有条件制作。”
席招顿了顿,破天荒地犹豫了一下才答:“他不喜欢去医院。”
今天从游泳池上岸后,夏之竹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事情,”赵初和的声音带着一贯的笑意,“而且我认为他也未必真的讳疾忌医。”
席招没有回答,赵初和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提出建议:“方便的话,明早醒来让我和他电话沟通一下吧,如果他愿意来喝奶茶自然好,不愿意的话我们再想新的办法,好吗?”
席招:“……”
赵初和:“我的奶茶很健康,锡兰红茶现煮加鲜奶与蜂蜜,不是速溶包。”
席招:“成交。”
“非常好喝。”
夏之竹捧着杯子,坐姿端正如小学生般认真评价。
“那太好了,”对面的男人做出松了口气的架势,“我可是为席先生提供了所有原料产地与生产日期合格证书的原件,他才勉强答应让我见见你。”
夏之竹羞涩地从嘴边攒出两颗笑涡,语调无比温柔地说着无比气人话:“他很细心。”
赵初和失笑地向他举杯:“Only for you.”
夏之竹和席招很不一样,夸张一点,他们甚至不像是一个维度的人。
席招像一个设定完美、备受观众青睐却在设定之初就被制作者忘记设定为“可攻略”类别的2D纸片人。
夏之竹要更加生动立体一点,但虽然升级到了3D,画风却是卡通的,4399休闲吃豆豆小游戏和隔壁需要氪金的乙女卡牌恋爱手游天生就隔着一层壁垒。
赵初和对面的那张长沙发上,席招以前时常闭眼躺在那里接受脱敏治疗,哪怕是在周末来看心理医生,男人也总是包裹着一身正经禁欲的外壳,连陷进柔软抱枕的海洋中时也能保持身姿笔挺如松。
而此刻,这里却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坐姿完全不同的年轻男孩。
夏之竹和席招说的一样,像小蘑菇一样,总喜欢窝在角落,小心谨慎地只占据一小片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但事实上他已经被席招惯得大胆了很多,属于夏之竹的一席之地,已经从片场背阴处的小板凳变成了和莉莉一起奔跑的整片草场。
在丁达尔效应出现的某一瞬间,当那两个气场完全不合的身影近乎完美地重合于被隔着纱帘的阳光造访的软沙发时,赵初和忽然就明白了他们能走到一起的原因。
——毕竟那位纸片人不是一般的纸片人,他甚至愿意为了心上的小熊撕开自己厚厚的壳,转而变成一只笨拙的小猫,就地投降。
赵初和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线:“你知道自己可能生病了吗?”
夏之竹乖乖地点了点头。
这也是他今早醒来接完电话决定前来的原因之一。
他最近的记忆很混乱,此刻当下也不是非常清醒,但大概还有可以自主思维的能力。想起今早自己从房间里拿着电话出来告诉席招他想去赵医生那里时,对方愣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模样,夏之竹体内的夏之竹成分忽然就又多了一些。
V,你好哇,今天请你先回家睡觉吧,可以吗。不可以也请可以一下吧。
“你害怕吗?被剧中的角色影响至此。”
夏之竹想了想,回答:“不算非常。”
他能察觉到V的到来没有恶意。
但是……
夏之竹歪了歪头,眼神清明:“但是我并不害怕这件事才更令大家害怕,是吗?”
第63章 “他们是一个人”
“也不能这么说。”
赵初和在本子上画起抛物线:“假设阮塘是A,夏之竹是B,一直以来AB良好共存,那再多一个C问题也不大。”
对面的沙发上又换了一个人,席招纠正:“是V。”
赵初和假装没听见:“那再多一个V也没什么。”
席招皱了下眉:“这不是……分裂?”
赵初和轻咳一声,不答反问:“V会和A对话吗?他们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吗?”
席招摇头。
“那A和B,B和V?”
席招依然摇头。
赵初和点了点头:“无论哪个字母,这只是一个名字,而非一个分身,阮塘、夏之竹、V……”
他看着席招,认真地得出定论:“他们是一个人。”
很清晰简单的事实,但席招关心则乱,之前甚至都联想到了精神分裂的层面。
但赵初和的下一句话立刻又让原本放松一口气的席招再一次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
“他有超忆症,对吗……”赵初和柔弱又无辜地捡起抱枕挡在了自己身前,“别这么看我,席先生,是小竹子自己告诉我的,‘小竹子’也是小竹子说我可以这么叫他的,我是不会为了写篇sci论文就把小竹子送去什么神秘机构研究的哈,我一点也没有这么想过,真的,你要相信我!”
好一番来自精神科医生的精神污染。
席招闭上眼睛用力地按了按太阳穴。
“那么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愿意过来喝我的奶茶吗?很遗憾,不是因为我的红茶原产地是印度,当然它们真的很好……好的!他答应过来与奶茶原料和我本人的人格魅力毫无关系。”
胡乱扯皮五分钟,赵初和终于正了正色,正式切入正题:“夏先生说导演在拍摄期间给了他一张我的名片,而他在苦恼角色与自我定位时联系‘我’求助了一次。名片上的联系方式完全没有问题,但我并没有接到类似的电话求助,而今早他在接通来自我的电话后,也意外地发现,那个他求助过的‘赵医生’与我的声线非常不同。”
然后的事情就很明显了,那个完全错误的人,给了夏之竹非常错误的引导。
如果夏之竹是普通人,那么这一次将他往死胡同拽的引诱也许算不了什么,但他拥有的独一无二的超忆症却在很大程度上误打误撞成为了对方助纣为虐的武器,帮助他一次次加深了那场“引导”的余震效应,最终于昨晚,将夏之竹成功地困在了九月十二日凌晨的死循环里。
席招像是被这个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定格了,一动不动,而在他的身后,那张磨砂的玻璃门外,此刻也正安静地坐着一尊植物雕像一般的呆竹子。
秋日降温,此刻尤其。
门外,忠诚的杜宾犬正在代替主人安静地守着自己的另一位主人,猎犬曲线优美的头部枕在瘦长有力的前掌上,漆黑的眼珠意外地和原本该扼于它齿牙下的猎物一样柔软温顺。
席招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在临城开始,他一直只看得见夏之竹在自己面前的笑容轻松愉快得毫无虚假之意,却一点也没瞧出他始终在心里穿着监狱的囚服,无时无刻不在戏里戏外拍着某个煎熬至极的长镜头。
他觉得很……
“但你不用担心。”
赵初和在出神的席招面前打了个完全不响的响指:“他在自己脑海里留了一把安全锁——D,他不是一直知道ds、那个,呃,后面是什么来着,你们字母圈的记忆力都是真的了不起……总之,他一直知道他的网友就是你,对吗?”
他一直知道,而且出人意料地一直装作不知道,若不是昨晚梦游意识不清楚,夏之竹也许永远不会先表明他对“席招=D”这件事的了解程度。
而当赵初和问及此事时,夏之竹的答案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席招不是很擅长伪装这种事”。
了不起,了不起。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个你就自己去问吧,但我问了他为什么要一直装作不知道,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有关“知道不知道”的命题被赵初和说成了绕口令,席招仍然没有说话,赵初和却已弯起了眼睛:“他和你的原因一样,席先生。”
“我想保护席招。”
夏之竹不好意思地捏住了心理医生特地为他准备的小熊抱枕。
“虽然可能有些不自量力……好的,谢谢你,我会更加自信。不知你是否知道,我和席招的接触始于一纸协议,但与其说是答应他的请求,不如说是我的私心更大。”
夏之竹像是陷进了这几个月的回忆中,他想起电梯里他站在席招身边时的忐忑,想起月夜下悦江华庭的小孩与乐队、星言顶层的生日蛋糕和宛城的太阳雨……他可以在任何时候无比清晰地将所有回忆一幕幕事无巨细地调出来重温细节,自然也可以在复盘时发现席招很多次的口误与Lily小姐近乎明示的暗示是在提醒他什么。
D是特别的。
无论是阮塘、汤汤,还是夏之竹,他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刻。
坦白说,在想明白原来席招和D就是同一个人时,夏之竹一点也不意外,甚至有原本就该如此的念头产生。
他无暇去想“假如D另有其人”的命题,而这也可以套用在席招对待阮塘/汤汤/夏之竹/V的答案之上。
他们原本就是一个人,哪怕错过了一千一万一亿年,仍然可以以陌生的面孔毫无迟疑地再度相认。
而夏之竹也想为席招做点什么。
哪怕微不足道,哪怕他并不需要,但这并不影响夏之竹爱他,对吗?
“席先生。”赵初和说。
“你的爱人,他比你想象得要更加坚强,也更加爱你。”
你呢?
赵初和的诊室在江城旧时的租界区,独立的小洋楼被红砖的围墙一栋又一栋地连在一起。虽然入了秋,但绿蔓还没有到枯黄凋败的日子,仍然在九月里努力昂扬着今年最后的蓬勃生机。
席招这会儿还在和赵医生聊天,护士小姐方才和夏之竹说他可以先去外面晒晒太阳。
今日午后的室外阳光难得的明媚,有孩子在街边欢快地喊着口号奔跑。
一二。
一二。
一二。
奔跑着撞进了夏之竹牵着莉莉散步的怀中。
小孩的笑容很甜,仰头时眼睛弯得像两弯月亮,道歉的语调清亮得像刚刚吃过脆西瓜。
好像庙会上遇到的男孩辻。
夏之竹扶他起来,在围墙下和男孩们挥手再见。
在走出巷口的时候,夏之竹摸了摸自己的衣兜,甚至没有意外地从里面取出了一张多出来的纸条。
在这个世界上,夏之竹有两个妈妈。
阮觅给他生命,洋子教他成人。
但他又好像没有过妈妈。
幼时晚开蒙,在阮觅离开之前他似乎还没有学会说话,后来有了洋子,阮塘没出息,在离开夏目家时方才鼓起勇气,非常非常小声地在心里呼唤了对方一句,“妈妈”。
万事不患寡而患不均,万事也包括妈妈。
夏之竹也是在那之前不久才知道,原来中国的尊卑称呼还令他在名义上拥有另外的“母亲”。
根据纸条上的地址,夏之竹和莉莉一起打车来到了郊外的一扇大门外。
他今天出门没有装备太多,此刻也只有一只口罩勉勉强强包裹住巴掌大的小脸。而在来的路上,夏之竹很乖也很不乖地给手机静音的席招发了一条自己暂时离开一下的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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