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是顾家的报复,也有人说或许是长公主心有不甘,却很少有人知道当夜太子爷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外头的揣测传入长公主府中,隆裕只是笑了声。
易欢与陈司礼猜测到是祁睿的手笔,安静地闭紧嘴巴。
祁康当日找遍温家都没有找到祁睿才想起了新房,直往新房去就看到桑柔踉跄逃出来,身后的大红灯笼尚贴着醒目的双喜。
桑家与温姝翻了脸。
温姝还在病塌上,大红的喜服衬的腰肢纤细,面颊雪白。桑家二老来寻温姝,桑老爷一巴掌甩到温姝的脸上。
桑英问温姝发生了什么,温姝无法启齿。
若是将太子说出来,桑家人的命都不知能否保住。
桑英失望地叹气,“你写一封休书,往后桑家与你再无瓜葛。陛下那里你自己去交代。”
翠微在一旁担忧地看着温姝。
她的公子单薄的像纸片,眼中残留烈火后的余灰。
温姝勉力站起来。
柔软的笔尖落在纸上晕染开一滴浓黑的墨汁,就此与一段年少的往事作别。
“桑家女温柔贤淑,是我之过无法与之共度余生,盼日后重梳婵鬓,好自珍重。从前与我之心,付与他人即可。”
温姝的神情看不出痛苦和悲伤。
他在字里行间窥视到自己悲惨的过去。
曾经贪恋桑家的温暖,爱惜桑柔的善良,如今与桑家反目成仇,再度孑然一身。
或许曾经的温沐之能配的上桑柔,如今的温姝却配不上。
温沐之没有温姝下贱。
温姝跪在桑老爷面前将休书举起。
“请您……照顾好桑柔。”
素来和善的桑老爷没有看温姝一眼。
桑家人带着神志恍惚的桑柔回了扬州。
温姝在他的洞房花烛夜失去了桑柔,也失去了他曾经迫切想融入的家。
他被拽进深渊,这一次尽头却没有光明了。
温姝亲自去皇帝的御书房外请罪。
正是十月的天气,漆红的墙外伸出干枯的树枝。一少年身着青色的官袍端正跪立已有整整五个时辰,袍摆为风卷动,肩发上坠满零落的花瓣和草。
最后一盏宫灯亮起的时候,大监昌巳推门而出,手中的拂尘在月色下覆一层银白的光晕。
“温佐官请回吧,若当真事出有因,陛下不会在意,天底下怨偶这般多,陛下的本意也是成人之美,若勉强结合度日反倒是违背了陛下的初衷。”
温姝单薄的影子投掷在红墙上,像已经落地生根。
“陛下还没有回来吗?”
昌巳摇头,“陛下在乾殿与众位大人议事,想必需要很久。”
温姝一个头磕下去,“劳烦公公替我转告陛下,一切皆温姝之过错。”
昌巳笑应,目送那少年起身离去后回到御书房内。
明黄的案后天子正在逗弄笼中鹦鹉。
鹦鹉扑动着五彩斑斓的翅膀,两只细爪上锁着银色的链子。
“他走了?”
昌巳点头,“禀陛下,温佐官已经离开了。”
祁凛州一边给笼中的鹦鹉喂食一边道,“人可不像鸟,给点吃食就会扑腾到你怀中。”
昌巳笑了,“陛下所言极是。”
陛下:(守株待兔中)
温姝:???
太子:?????
第六十一章
十一月的时候天降了一场大雪,温姝收到从扬州传来桑柔的死讯。
桑英信末上书“恩断义绝”四个字。
桑柔是自尽的。
清醒过来的桑柔认为是自己拖累了温姝才把他变成京城的笑柄。
她甚至认为太子是因为对自己求而不得才会如此伤害温姝。
而她因为这样的事辱骂温姝,说他下贱。
扬州的流言蜚语尘嚣日上。
将入了门便拿着休书的女人日后哪里还有人家敢要,能看上温姝这种卖父求荣的人,桑柔又能是什么好姑娘?有人说桑柔未嫁前已非完璧之身,有人说桑柔得了癔症疯疯癫癫,一个清白女子的一生皆毁于人言。
顾家也做了这些传闻的散播者之一。
他们试图用桑柔的名声连累温姝。
桑柔没有经过大的风浪,顺遂人生中的第一个坎便迈不过去。
她在一个无人的深夜中吞了金子。
桑家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
这个十几岁的女孩死在不堪入目的流言下且死前饱受痛苦自责的折磨。
温姝大病初愈,祁睿下的药伤害了他身体的根基,此时又闻噩耗,眼中无血无泪。
桑柔下葬的那一日温姝病骨支离跪在冰冷的雪水中,朝着扬州的方向任由滔天的风雪将他覆没。
温姝感受着四肢渐渐冰冷僵硬,睫毛和发上铺满银白。
他从未得到过温暖,竟在如云的碎雪中寻到了归巢。
他的眼睛在流血,心脏在流泪。
桑柔一个人走上了黄泉路,也不知道是否会害怕地下的恶煞和阎罗。
是他害死了桑柔。
他知道自己生的病是心病。
温姝眼瞳渐渐涣散,身子渐渐热的发烫。
朦胧中看到了桑柔提着一角红色的裙摆朝着自己笑靥如花。
桑柔朝着温姝伸出手。
温姝握住了她冰冷的指尖,跟上了那双绣着牡丹花的鞋尖。
两边还有面目狰狞的小鬼抬着花轿嘻嘻地笑。
温姝问道,“我们去哪儿?”
桑柔玉白的脸上泛着柔软的笑,“我们去成亲。”
温姝一滴眼泪滴落在桑柔的手腕上,“好。”
乌云掩住月,昏灯照亮路。
高墙上的积雪塌陷,压弯角落里不堪重负的梅花腰肢。
翠微发现温姝的时候,温姝已在雪中埋了三个时辰。
与冰水融在一起,与落梅融在一起,他紧紧闭着眼睛,睫毛上落满风霜,像一尊天亮就会融化的雪雕。
桑柔的棺椁在扬州入土的时候,温姝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当时温家数十位大夫进进出出,温家的地龙烧的像热炭,翠微揽着温姝在怀中几乎一夜熬干了眼泪。
翠微见温姝受过苦,也见他遭过罪,却从未见他心如死灰。
到天亮的时候大夫们才三三两两散去。
病榻上的温姝睁开了眼睛。
他一只脚将从坟墓里回来,漆黑的眼珠子还不会转,全身冷的像冰块。
翠微满脸都是泪嘶声力竭道,“公子!咱们的仇不报了吗?”
温姝身子一滞,终于浑浑噩噩中想起来。
他不是孑然一身。
他还有血仇未报。
温姝疲倦地靠着翠微,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扬州这个地方,温姝失去了珠娘,失去了兰玉,最后失去了桑柔。
这三个死去的女人终于一起彻底摧毁了曾经的温姝。
桑柔:原来我是主角黑化路上的一块砖。
陈将军:什么时候能给我个正脸?
温姝:你还是别出来了(ಥ_ಥ)
第六十二章
温姝大病一场后出一趟门,回来的时候怀中抱着一个牌位。
翠微盯着牌位上的“温殊”二字胆战心惊。
温姝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牌位与珠娘兰玉的牌位摆放在了一起。
从那之后温姝就像变了一个人。
翠微眼睁睁地看着仇恨的种子将本该良善的少年变的面目全非而无能为力。
翠微不知道温姝为了报仇能做出什么事。
她唯一能帮到温姝的就是在祠堂中祈求兰玉和珠娘的庇佑。
祠堂上的牌位却不过死物罢了。
温姝整日宿在登闻鼓院,渐渐变得沉默少言,冷淡阴沉。
他在等一个机会。
而这个机会在年末的雪灾中终于被握进了手心。
北方降了一场数年未有的大雪,大雪压断数道桥梁,各地闹出百余条人命,万民血书上诉至登闻鼓院,登闻鼓声彻夜不不绝。
此时林奉儒任职刑部高位,副司谏已经扶正,温姝位于十二佐官之首。能被大雪压断的桥梁显然是在修建的过程被中饱私囊,偷工减料,最终查到了易家在北方吉州任职的门生齐惠的头上。
齐惠的夫人是易家旁系的女儿。
每年北方各地频繁出暴雪事故,只有今年难以平息,或许涉及储位之争。芳庭宫的人暗中出手煽动了百姓,妄图动摇易家的势力,此事牵涉太广,有如烫手山芋,登闻鼓院无人敢冒着得罪东宫以及易家的风险领这封万民血书,温姝领了。
温姝领了这案子便落在了他手中。
温姝铁了心咬住易家与吉州的联系,以免易家将全部的罪责都推诿到齐惠的头上。
芳庭宫的人似乎看出温姝与易家的积怨,暗中传递不少能将易家钉死的铁证。
芳庭宫与二皇子祁宁多年饱受太子一脉及易家的打压,温姝用了芳庭宫的证据,便被默认站在二皇子这条船上。
满朝文武中举足轻重的势力有陈薛林易四家。
薛家一脉上有芳庭宫薛贵妃,下有二皇子与三皇子,薛贵妃的兄长任尚书令总理六部。
易家一脉上有皇后,下有太子,易国舅任职御史台,长子易钊任职禁卫军。
陈家手握晋国三分之二的兵权,林家乃天下士林之楷模。
陈林两家支持的是正统,站的是陛下。
长公主与陈昭到底是对挂名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其余各世家门阀无不是这四家的走狗亦或独善其身之流。
而温姝在这样的环境下选择了芳庭宫。
他与太子一脉水火不容,只能为自己在朝堂上寻一个靠山。
祁睿本意想逼温姝顺从,却没有想到将温姝迫入二皇子祁宁的阵营。
温姝等着易家的人来上门找他,等来的人是易钊。
易钊的拜帖送进了温家,约他明日午时南街茶楼见。
翠微忧心忡忡,温姝将信烧成了灰烬。
烛火映着温姝玉一般的面颊,窗前的梅花映雪能嗅到浓烈的香。
第六十三章
第二日温姝如约而至。
茶楼中珠帘琳琅,人声沸沸。温姝一身月白的长袍掀开朱红的帷帐入内。
“温佐官来了?”易钊言笑晏晏,身边未带闲杂人等,只有两个美人在侧和弦抚琴。
温姝盘膝而坐,易钊竟亲自为他斟茶。
温姝并未受易钊的殷勤。
“易统领有何事且开门见山。”
易钊笑了,“温佐官,识时务者为俊杰。”
温姝面上不动分毫,“万民请命,陛下必然要杀鸡儆猴。”
易钊叹息,“只是让温佐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温姝盯着易钊道,“铁证如山,如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易钊呵斥道,“区区登闻鼓院小官,易家有办法让你从这个位子上下来。”
温姝冷道,“只怕芳庭宫不会让易家如愿。”
易钊神色冷了下来。
温姝站了起来,“易统领的茶水有些凉了。”
易钊盯着温姝道,“你是因为报复易家才上了芳庭宫的船?”
易钊想到祁睿与易欢对温姝所做所为。
温姝眼中泛起几分血腥之色,到底未在易钊面前显露出什么来。
“我今日来只是奉劝你一句话,万民请命在前,芳庭宫借机作梗在后,易家要想将罪行全部推在门生齐惠身上已不可行,眼下唯有一条路可走。”
易钊挑眉,“温佐官但说无妨。”
温姝笑了,“断尾求生罢了。”
易钊似乎已知温姝之意,“断的尾是谁?”
温姝道,“听闻易家的二公子向来纨绔,说不定这事是二公子与齐惠私相约定,与易家无关呢?”
易钊没有接话,而他内心也知道,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温姝道,“该说的话温姝已经带到,易统领,下官先行告退。”
易钊盯着温姝的背影,手中似乎还残留那日马背上温姝在他怀中留下的热度。
温姝变了,哪里变了他说不上来。
而温姝所言无错,芳庭宫想借万民血书拉易家拖入漩涡,易家疏忽轻敌才陷入如今两难之地。
泼天的民愤下总要有一个人被推出去以正典型。
这枚弃子只有易欢最为合适。
如果接手审理的人不是温姝,或许易欢不用成为弃子。
易钊也可以杀了温姝重新扶持新的人手接下此案,而东宫处态度不明且容易惊扰陛下,芳庭宫又势必阻拦,万一不成便又多一把柄落入薛贵妃手中。
断尾求生是最干净利落快速解决此事的方法。
拖延太久,民愤发酵,到时候陛下有心回护只怕也不成了。
到了那个地步问罪的便不只易欢一个。
易钊不是好人,当日在秋狩中救了温姝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如今温姝却成了易家的一块挡路石。
易钊饮下方才为温姝斟的茶水,眼瞳森沉一片。
而从茶楼离开的温姝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温姝与芳庭宫合作目的不是为了拖垮易家,而是为了报复易欢。
易家没有那么容易倒。
芳庭宫最后只折了易家的一个易欢。
易家将与齐惠勾结的罪名全部推到了易家二公子的头上,易后拖着太子在陛下宫外跪了一整夜陛下才松了口同意保住易家只治易欢的罪。芳庭宫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们给陛下递了一把处置易家的刀被陛下轻轻放下了。
当真是为了太子和易后吗?
没有人能猜测到皇帝的心思。
易欢被收押,齐惠当日被问斩,齐家亲眷判以流放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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