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姝一日一夜未归,翠微心中着急,此时骤开了大门便见她的公子在寥寥天光下惨薄如纸,着一身华美的衣饰,神情狼狈疲倦的像将从囚牢中逃脱的鸟雀。
温姝握着翠微的手想说什么,却似乎被割断了喉咙,失去倾诉的勇气。
翠微目光落在温姝纤细脖颈上还未消退的痕迹上,目光渐渐惊疑不定。
温姝叹息,“我想沐浴。”
温姝告假两日。
两日后却再一次收到了易钊的拜帖。
这一次易钊邀他去的却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
翠微见温姝披衣盯着来帖久久不言,不禁问道,“公子去吗?”
温姝冷笑起来,“为何不去?我一小小工部侍郎,如何拒绝的了易统领的邀约?”
有易欢的事在前,易钊必定没安好心。
且去看看这易钊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深夜的时候一派胡天胡地之景象,权贵人家消遣手段远非常人所能想象得到。
易钊一杯一杯地给自己倒酒,与他一行皆是禁卫军中的将官,能留在禁卫军中家世无不显赫。
军人们个个年轻气盛,怀中搂着软玉温香说着荤话,舍间香气撩绕,勾的人心猿意马。
凝碧是一个妓女。
她在易钊身边坐着,这群军爷是凤止楼的常客。
若换作往日早已被上下其手,今日却与往日不同。
这群军爷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他们在等什么人?
此时舍间的门被从外向内推开,进来一名青袍的少年。
这少年年岁不大,黑发端正束起,眼如潋滟桃花,肤如羊脂美玉,唇似鲜红丹朱,衬的一身朴素青袍都风流旖丽起来,不知是哪家大户里才能精致养出这般人物,让伺候过无数达官显贵的凝碧一时看痴了眼睛,在听到易钊道“温大人别来无恙”的时候凝碧才终于明白,这位小公子原来是位小官爷。
这两人似乎有些积怨,凝碧见这小官爷淡淡回礼,撩袍盘膝而坐,声如淬玉,“不知易统领有何要事?”
易钊盯着手中的酒水笑了声,“我嫡亲的弟弟折在了温侍郎手中,温侍郎还敢单刀赴会,实是有些胆色。”
军人们出言嘲讽。
“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温侍郎是靠陪女人睡觉得来的官身?”
“温大人得罪了顾家和易家乃至陈家,长公主殿下只怕有心无力。”
凝碧从风言风语中得知这看起来清风朗月的小官爷竟也是宵小之辈,美目中流露出惋惜的神色。
“今儿跪下来从咱们哥几个裤裆下钻过去,爷考虑日后给你留个全尸。”
易钊盯着温姝一字一句地说,两侧的军人们搂着妓子哄堂大笑起来。
凝碧回头看了那小官爷一眼,见他一张漂亮的脸面无表情。
“易统领,同朝为官这是一分薄面也不顾了?”
易钊起身,他身量很高,走到盘膝而坐的温姝身旁便覆盖住了温姝的身形,凝碧的方向只能看到小官爷一角青色的袍摆。
第六十七章
易钊的手掐住了温姝的下巴。
氤氲的香雾中少年浓艳的五官变得清淡柔软,颤抖的长睫让他看起来凉薄脆弱。
易钊生的与易欢相似,身上的气息却远比易欢冷鸷狠毒。
“面子也是要看人给的。”
易钊拍了拍手,便见一个垂着头的丫头被两名军人压制着扔在了地砖上。
“温侍郎如今高升,只是不知道还认不认温家的人?”
温姝眉头蹙起,盯着地砖上的少女命令道,“抬起头来。”
地砖上的鹅黄嫩衫的少女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温姝一时无言。
温行远被判终身囚禁,温家满门流放,温行远入狱前散尽妾室,妾室与其庶出子女并未受到牵连。这是温姝认为温行远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一件事。温姝后来打听过他庶出的两位兄弟与几位姐妹的下落,温讳温霖从官家子弟沦为平头百姓,再无倚仗作恶,其余未出阁的女子有的嫁了人,有的跟着母家,不算奢华,勉强也可度日。
温姝与温家人的感情淡漠之极,能出去打听这些人的下落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
温姝捅了他们的富贵窝,温家的每一个想必都恨不得拆他的骨扒他的皮。
而他们毫无办法。
温家倒下后真正遭了罪的是正房夫人与嫡出一子一女。
温喆和温循。
妾可以放,妻不能休,荣辱共担之,即便是温行远这样的人也不能免俗。
温喆与温循在温夫人的教养下对温姝极为仇视,温循糟贱温姝的时候温喆在一旁拍手称快,跟着她的兄长骂温姝贱人,或许那时候的温喆尚还不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
易家人手眼通天,竟将流放的温喆带了回来。
易钊笑道,“这小丫头在边境受尽寒苦,我见她可怜才将人带了回来,温大人一一你要不要她?”
温姝淡淡道,“易大人当知我与温家早已一刀两断,温家人是死是活与我有何干系?”
易钊笑着拍手,“真不要?有人要她的。”
温姝的手握紧了杯盏。
少女漆黑的发凌乱交叠,忽然撕心裂肺开口喊了声,“哥哥救我!”
温姝心头猛地一跳,气息有些不稳。
凝碧从戏子变成了看戏的人,她阅人无数,知道眼前这位小官爷已经被那声哭喊动摇了本心。
凝碧叹息,易统领这场鸿门宴,只怕抓的就是这位小官爷。
果然没过了多久,在少女身上落下了越来越多的手的时候,那位小官爷白着脸道,“人我收了,你放开她。”
易钊却道,“方才我说什么了?温侍郎从裤裆底下爬过去,咱们日后就留着你一条全尸。”
凝碧担忧地看向那位小官爷,却听他声音软了下来,“易统领,换一个。”
而那易统领似乎也被难得软下来的声音蛊惑,他目光落在凝碧身上示意,回头对少年笑,“那这花楼的酒,温侍郎得多喝些。”
凝碧端着酒靠近俊俏的小官爷,攀着小官爷的肩膀吐气如兰。
温姝没有推开她,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易钊对凝碧道,“倒酒。”
易钊看着温姝一杯杯地饮酒,两边面颊被酒气晕染上潮湿的红。
第六十八章
女人脸上涂着胭脂,发上带着香气。
温姝扣住了怀中的女人,舌尖接过了女人哺来的酒。
易钊喉结动了动,将缠缚在少年身上的水蛇撕了下来。
凝碧听到了这群军爷为首的俊美军官低哑的嗓音,“退下吧。”
凝碧胆战心惊地裹好衣裙,离开时候的最后一眼看到高大的军官将那小官爷桎梏着双腕压下,漆黑的铠甲衬着雪白的肤色,就像黑夜在吞噬光。
那高大的军官摘了发冠,发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柔软的发四散在绣着金线的绒毯上。
易钊目光却落在温姝腰间静止不动了。
这把纤细的腰肢被半寸宽的腰带系着,腰带的两侧印着青色的花,花上缀着两排熠熠生辉的珍珠。
那不是普通的珍珠,易钊一眼眼便认出了那是后宫中的贡珠。
只有后宫中的贡珠才会有这样琳琅满目的色泽。
易钊也只在易后处见过一次。
“易统领,你敢动陛下的人?”
易钊听到身下的温姝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
易钊背脊一凉,神魂归位,猛地推开了温姝。
温姝整了整衣襟,眼中醉意不见半分。
易钊盯着温姝的腰带,心中数念一闪而过。
陛下将后宫的贡珠送给朝官。
“易统领,你说我哪日将你所作所为告知陛下如何?易统领若是不想让这事传进陛下的耳中,最好近些日子断了替易欢报仇的念头。”
这才是温姝今日来的目的。
他知易钊对他心存歹心,以自己为鱼饵引易钊上钩,从而以此要胁易钊莫在轻举妄动,然而没有料到易钊竟扣下了温喆。
“还有这个丫头,我带走了。”
易钊才知自己一时色心着了温姝的道,咬牙切齿道,“温姝,你这是当真不要脸了。”
温姝叹息,“要脸的人命短。”
珠娘如此,兰玉如此,桑柔如此,一生活在别人给的脸面里。
易钊的眼睛里藏着勾子,“你不怕我告诉太子爷?”
温姝笑了声,“易钊,你以为太子爷还能威胁的住我?”
易钊眉眼中情欲未褪,神情越发狠戾。
“温侍郎,你日后好自为之,切勿为人抓了把柄。帝王的恩宠来的快去的也快,我看你到时候怎么玩火自焚。”
温姝敛目,姿容端正之极。
“多谢易统领提醒。”
旁观者不知二人言语,只猜度着或许交谈不善。
“下官告退。”
温姝对易钊拱手行礼,易钊冷冷盯着温姝离开的背影,攥刀的手青筋暴起。
有人恋恋不舍道,“就这么放人走了?”
易钊没有回答。
翠微发现温姝从凤止楼带回了一个丫头。
温姝将事情的始末简单道与翠微,翠微忙道,“我知道公子心疼妹妹,只是将这温喆带回来是否过于妇人之仁?”
温姝听到心疼妹妹四个字的时候蓦然笑了,“翠微,我只有你一个亲人。”
翠微攥住温姝的衣袖,“公子可以寻一个地方将她安置,万万不可放在府中多生枝节。”
温姝叹息,“那易钊以为我对温家人尚有余情却是他疏漏了,温家人如今于我同陌生人无异。”
翠微急道,“那为何还要留下温喆?”
温姝道,“易钊想在温家安插自己的人,就让他安插进来,盯紧这一个就够了,省的日后再折腾。”
翠微明白了温姝的意思。
也许有时候还能利用这丫头向易家透露些错误的信息,反将易家一军。
若是将人放在外头反而盯不住,不知道要整出些什么事来。
翠微道,“那不如将这丫头放在哪个院子里做粗活……”
温姝摇头,“好吃好喝供着。”
供给易家人看。
翠微叹息,公子善待温喆,重重算计之下当真没有几分恻隐之心吗?
过了一段日子,易钊收到了温喆的回禀。
温喆被带回了温家,温姝待她尚好。
易钊遂放下了心。
第六十九章
易家暂且安稳,顾家和陈家参奏温姝的折子一本又一本地上达天听,却皆如石沉大海,按下不表,久而久之陈顾两家心中自有揣测,又见易家已经偃旗息鼓,想必是知道了什么风声,于是参告温姝的折子从有到无不过半月的时间。
扬州有一句老话叫背靠大树好乘凉,温姝侥幸在动荡中保住了官位。
易钊将当日的事告知太子,祁睿的神情冰冷的可怖。
而他对于温姝却没有一点办法。
以前温姝在长公主府中的时候祁睿尚且有所顾忌,更何况如今。
温姝铁了心上芳庭宫的船妄图扳倒他这太子,而他不会让温姝如愿。
六月份的时候,蜀中病死了一位藩王。
温姝只是听在耳中,并没有当一回事。
这是个每天都在死人的世道。
而在那位藩王死后不久,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
二皇子祁宁。
这是温姝第一次见这位传闻中为人宽仁的二皇子。
祁宁相貌清秀,喜穿长衫,看起来像个书生,身子也不太好,刮来一阵风就要咳几声,他来的时候正是深夜,黑色的斗篷与夜融在一起。
温姝听二皇子道明来意,方知芳庭宫的打算。
历来党争逃不开栽赃陷害之流。
此事要从陛下夺嫡的时候说起。
先帝共七子,先太子排行首,蜀中王排行二,老四幼年夭折,当今陛下排行五,德亲王排行六,还有一位最小的隆庆王排行七。
传闻当年夺嫡之时陛下亲手杀了自己的三位兄弟并逼疯蜀中王迫使先帝拱手让出皇位。
至于传国玉玺不知下落温姝还是第一次听说。
从祁宁的口中温姝得知了一些秘辛。
原来先帝被幽禁前最后一个见过的人是当时还清醒的蜀山王。
陛下这么多年留着蜀中王不过是为了从他口中问出国玺的下落。
而这蜀中王竟与芳庭宫的薛妃曾有过旧情。
这段时日蜀中王病重,在病中恢复了神志,薛妃暗中遣使者探望,蜀中王将玉玺下落告知薛妃,意在薛妃以此玉玺为后路,必要之时可献出此玺保住性命。
这玉玺这么多年竟是被蜀山王埋在了芳庭宫中的一株梨树下。
薛妃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她不准备用这玉玺自保,而是妄图用这玉玺扳倒太子。
书生模样的二皇子慢慢道,“我听闻温大人与太子有旧,可有办法将这国玺置入东宫?”
温姝眼瞳一闪,几乎一瞬间猜测到了后续。
若一切顺利,太子就摊上大事了。
芳庭宫会告发东宫私藏玉玺,而蜀山王已死,没有人会将这玉玺的来源想到芳庭宫的头上。
祁睿身为太子私藏玉玺,存的是什么心昭然若揭。
太子如果被废,等待的就是易家的末日。
能一举除掉东宫和易家,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温姝对祁宁笑了声,“二皇子好算计。”
祁宁靠近温姝,仔细打量温姝艳如桃李的脸。
“若我能做了太子,必不会像太子一般对你。”
温姝推开了祁宁,“二皇子就这么肯定我会如你所愿?”
祁宁摇头,“于你而言,谁做这太子都比祁睿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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