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钊不是没有想过温姝的法子,却始终没有合适的人选,如今温姝送上门来倒是解了眼下困境。
祁凛州瞧着温姝,神情复杂难明,“你要知道这一去未必能活。”
在漫天的杀声和血海中,少年在男人的唇瓣上落下一个虔诚的亲吻。
大晋杀伐决断的君王下意识地用手揽住了他怀中臣子纤细的腰肢。
昌巳神色震惊,缄默不敢言。
易钊握紧了手中染血的剑,嫉妒的情感像毒蛇一样从胸臆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祁凛州按住温姝的发,粗粝的五指在温姝脖颈处收紧。
温姝闭上了眼睛,却听到他的君王在耳畔道,“活着回来,朕想办法解了你身上的毒。”
温姝笑了,“臣会活着回来。”
他当然会活着回来。
温姝穿着皇帝繁重的服饰,身边跟着昌巳。
刺客认识昌巳,也认识龙袍。只要前方陈昭一旦守不住,他们二人都得死。
昌巳摇头,“你这又是何苦?”
温姝盯着昌巳,“我所求与大监所求相同。”
昌巳道,“我求荣华富贵。”
温姝道,“我求大仇得报。”
昌巳笑了,“如此怎么会相同?”
温姝的声音在夜火与风中带着奇异的平和,“因为都在求陛下的心。”
大监便呵呵一笑,“险求富贵罢了。”
温姝答,“火中取栗罢了。”
昌巳此人亦正亦邪,为人如深水,即便隆庆和皇帝都看不透他,温姝当然不认为自己能看透。
“奴才为您梳陛下的发髻。”
后殿中空无一人。
“陛下可会平安?”
“有陈将军,陛下必定无恙。”
温姝看着镜子中身着龙袍的自己,穿着龙袍也不像皇帝,倒是像个涂脂抹粉的戏子,这戏子如今要登台唱戏了,这场戏的看客中会死很多人。
陈昭用剑又砍死了扑上来的和尚。
他在前方死战,还不知后方的易钊什么情形,此时夜色漆黑,远远有一骑行来,明黄的衣角在风声中翩飞。
陈昭以为那是陛下。
就在他回头的时候反兵也回过了头。
他们都看到了那一角衣摆。
不知道谁喊了声,“狗皇帝要逃了!”
“他身后的人穿着太监的衣服!”
杀声徒然震天。
陈昭咬牙率众抵挡,却敌不过对方人多。
温姝一拍马背,回头看了眼昌巳,“大监无须跟我同路,他们的目标是我,大监往陈将军处寻求庇护或自顾逃生即可。”
刀剑无眼,昌巳身着太监服饰已成众矢之的,逃生反而不易,跌跌撞撞扑倒在陈昭面前,陈昭掐着昌巳的脖子道,“陛下呢!你就这么丢下陛下逃了?”
大监苦笑一声,“那是温侍郎!”
陈昭猛地看向大监,时隔很多年昌巳都无法遗忘当时陈昭的眼神。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或许丢下的人是陛下陈昭都不会露出这般神情。
陈昭盯着昌巳,似乎下一秒就要将昌巳劈成两段,“你们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去引开追兵?”
昌巳叹息,“救的人是陛下!陈将军慎言。更何况我看温侍郎未必手无缚鸡之力。”
陈昭一时语塞,温姝那副柔弱堪怜的模样总让他下意识地认为是笼中娇贵的鸟,原来是他看错了眼。
再娇贵也是男子,不该束以高阁。
陈昭咬牙又击杀了一人,他还要拖住眼前的追兵,至少在确认陛下安全之前不能轻举妄动,而温姝又能在这群暴动的匪徒手中讨的什么好?况且这些人手中还有凶残的狼群,若是被抓后发现身份,到时候又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陈昭自问对男女之事已经看淡,在温姝的身上却总是栽了跟头,兴许这温姝的模样从头到脚都是按着他喜欢的样子生的,这才把人勾的三魂丢了一魄。
这是一场血战。
死了很多士兵,死了很多僧侣,死了很多匹狼。
陈昭带着三百余人苦苦支撑,他派去京中报信的人最快天亮才能赶来,他要带着这为数不多的三百余人熬过地狱般的几个时辰。
这一夜的皇觉寺每一块砖,每一片瓦上都带着将死之人的血,或许过一段日子来一场大雨就能将活人留下的气息冲刷殆尽,时隔许多年后人们回想起来也不过叹息一声罢了。
太阳带着血色从皇觉寺的上空升起。
随着每一寸的光洒落在屋檐峭角上,黑夜时候的惨况得见天日,陈昭拼尽全力也没有阻拦住往温姝逃离方向而去的追兵,身边的将士们也所剩无几,那群中了药的士兵们此刻才从昏沉中迷迷糊糊地醒来,全然不知昨夜发生的事。
陈昭还不想死,他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
陈司礼还没有回来,陈家还没有后。
明亮的刀光晃入眼中,远处甲衣一重叠一重,马蹄声震天而来,正是来自京城的援兵。
反贼已分兵大半往温姝逃离的方向去了,剩余的陈昭已经尽力抵挡,援兵已至,反贼生怯,却被包抄围起。
陈昭精疲力尽,对前来的副将道,“快去寻找陛下。”
副将点头领命,却听陈昭又加一句,“还有温侍郎。”
温姝骑在马上,耳畔是呼呼的风声,身后是嘈杂的追兵,密枝划过面颊,割出一道道血口。
马蹄不能停下来。
行至转弯处的时候温姝用刀刺了马背,猛地从上翻身下来滚落进了一旁的草丛,受了惊的马撒开了四蹄,等追兵寻来的时候只能循着马蹄印找人。
温姝待追兵远走之后将额头的发散下来,脱下了皇帝的外袍,露出里头雪白宽大的亵衣,面颊被抹上了污迹,没有抹上污迹的地方却依然雪白。若是此刻有旁人看到了,定然会以为是在外头遭了轻薄的女子。
温姝处理好了一切便从林中出来,瞧见林下有河,便在河岸边松软的泥土上踩了几脚,便往反贼相反的方向行去了。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再度传来了马蹄声,温姝猛地顿住了脚,一柄剑横陈在了脖颈上,再深一寸便能刺穿皮肉。
第一百四十章
此时正是凌晨,马蹄在山路上被碎叶淹没,马背上的刺客便看到刀下的人转过脸来。眼前的人面颊苍白脏污仍旧能看出来是个美人,刺客眼睛一亮,手中的剑便轻佻地落在温姝的下巴上,目光上下打量,“姑娘怎么深夜出现在这荒郊野外,又是这副打扮?”
旁边的人眼光落在温姝并不齐整的亵衣上笑了起来,“想必是遇到了恶人。“
”可有见一男子从此处路过?“
温姝心知夜色未明,这群人将他当作了女子便不会怀疑自己的身份,怯生生地摇头,装作被吓坏了的模样。
“看来是个哑巴。”
男人们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豺狼一般的欲望。
深夜密林中遇到衣衫不整似乎刚刚被人轻薄过的美貌女子,任谁都会浮想联翩。
这群反贼们还没有被美色冲昏头脑,他们记得自己正要做的事情。
一路追击那皇帝行到半路才发现着了道,男人们活劈了马返途行来,没有找到那狡诈的皇帝,却逮着了一个美娇娘。
长鞭缠到了温姝的腰上,温姝没有来得及惊呼便被连人捞上了马,为首的刺客粗重的呼吸喷薄在了耳畔,”好好跟着爷,等事了了带你回去暖床。“
他身边的人便笑道,”二爷把人独吞了可不好。“
温姝没有想到会演变到如今这一步。
远远看过去天色将明, 也不知道能否等到朝廷的援兵。
温姝跟着这群人久了,摸清楚了这些暴徒以这二爷为首,他们肆无忌惮地在他耳边谈论着皇觉寺的事情,似乎认为一个哑女即便知道了些秘密也无法将之说出去。
”这狗皇帝也不知道逃到了什么地方?“
”若狗皇帝不死死的便是我们了。“
”这狗皇帝能跑到什么地方?“
”林下有条河,兴许游到对岸了。“
”往河边找找。“
温姝心中松了口气,他刻意在林下的河边留下的脚印终于派上用途。
温姝像货物一般被头朝下置在马背上,颠簸的几欲呕吐。他们在河边发现了温姝留下的脚印,便绕着往对岸行去了。
那二爷笑了声,”既然是个哑巴,也没什么说不得,你也知道我们做什么营生,若是乖乖伺候着还能留着命,若是不能也就是尸首两分的事。“
一众刺客牵着他们的俘虏四处寻找目标,却不知道目标就在身边。
第一百四十一章
葛贵在山脚下开一间茶馆。
深夜发生在山上的事情没有人知道,附近的山民只看到冲天的烈焰以为起了山火。
第二日山上便戒了严。
百姓以为陛下在山上祈福,故而需要戒严。
葛贵的茶馆天不亮就开了。
他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
这一天天明的时候茶馆里来了两位神秘的客人,这二人身上带着刀兵,出手十分阔绰,在茶馆内休憩不到一刻便离开。
这年头生意不好做,若非靠近皇觉寺,这一家人都怕要喝了西北风去。
葛贵的妻子近些日子带了儿子女儿回乡下探亲,这茶馆便由葛贵一人打理。
又过了不到一柱香,葛贵听到了外头有嘶鸣的马声与嘈杂的人声。
茶馆中再次来了访客。
这一次来了很多人,穿着打扮似是匪徒,个个带着斗笠,斗笠下有轻纱遮覆面容。
一行约莫八九十人。
前面的头领腰间缠着两指粗细的长鞭,身形在京中罕见的高大,人坐下投掷下山岳一样的阴影,“当啷”一声长剑置在刚刚清洗干净的案几上,案几上的杯盘跟着颤了颤,发出相互碰撞的清脆声音。
头领的身边用粗绳捆着个俏生生的小娘子。
葛贵都忍不住多看两眼,那为首的头领于是笑了,“这人是爷捡来的,再看掏了你的眼睛。”
葛贵连忙垂睫,专心给众人倒茶。
二爷的真名叫冯武。
这冯武因为有胡人的血统从幼年起便被乡邻欺辱,后来母亲被地方官府冤死,被皇觉寺收留,也就跟着做了反贼的营生。
皇觉寺个个都是剃了光头的假和尚,平日欺世盗名,背地男盗女娼,手中人命数不胜数,可谓穷凶极恶之徒。
冯武朝葛贵挑眉,“给她也倒上一杯。”
葛贵小心翼翼地看向那小娘子,见小娘子面颊脏污,唇瓣干裂,想必没少在这帮人手中受折磨,心中已生几分同情,说话的声音都跟着软下来,似怕惊着了可怜的少女,“姑娘接着。”
那小娘子掀起眼皮,盯着葛贵手中的茶水半晌,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到底还是伸手准备接过,那粗野的汉子却率先抢过了少女手中的茶水按着那段纤细脖颈将茶水强制灌入口鼻,小娘子呛咳出声,茶水打湿了衣襟,
葛贵将眼下的情形看了个八九不离十,心知这是群刀口舔血的人。
他默默退了下去,余光中看到那美貌的少女被高大的男人按在了膝头,神情惊慌痛苦,而那首领格外享受从自己猎物身上传递来的恐惧,渐渐放松了警惕。
葛贵看了眼颓圮的墙上挂了许久的老黄历。
上书今日不宜开张,易有血光之灾。
葛贵撕下了纸页将之投掷入炭火中,看着血光之灾四个字被疯狂舞动的火舌燎烧吞噬。
第一百四十二章
此时风声簌簌,落英舞动,间或马声嘶鸣,枯树在晨起的朝阳中投掷下鲜活的影子,长夜已寂,万物明朗。
葛贵在布满蛛网的墙下拉着风箱,风箱呼啦啦地响动,火焰越发旺盛。
那高大的首领茶酒饮毕忽而问道,“今日可见有三十来岁的男子从此地经过?”
葛贵肩头一颤摇头道,“今日开门的晚,您这是第一拨客人。”
不知为何葛贵下意识隐瞒头客的行踪。
眼前这帮人不好相与,说不定是来寻仇,人多为别人考量,将来才会有福报。
“山上现在什么情形?”
葛贵谨慎道,“听说山上起了山火,皇觉寺附近全部戒严了。”
冯武与同伴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已知若非来了援兵,山上弱兵残将有何能力戒严?只怕皇觉寺不保,留在山上的人都已落入朝廷的手中,朝廷的人下一步便是来捕获他们这批漏网之鱼。
当下皇帝不知踪迹,他们自己先泥菩萨过江,眼见复仇无望,为首的几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意思,紧接着便回头看向这家茶馆的店主。
这店主会透露他们的行踪吗?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冯武握紧了手中的刀,心中已生杀意。
葛贵还不知这血光之灾由自己一句话引起。
明亮的剑光在眼前倏忽一闪,这老实巴交的汉子还没有想明白过来眼前发生了什么便软倒在了地面,手指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脖颈,此时他的脖颈上已经被拉开了一道巨大的刀口,源源不断的血从刀口处沁出来,很快湿透了衣衫,葛贵痛苦地在血泊中挣扎,死前睁着眼珠子,走马观花地想起了自己回了娘家探亲的妻子和孩子。
温姝亲眼看着这个热心的农夫死在冰冷的屠刀下,被投入了后院的井中。
刺客们清理干净了前院的血迹,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冯武始终没有松开禁锢温姝双腕的手,“你应该庆幸你是一个哑巴。”
他吹了一声口哨,院外拴着的马挣脱枷锁直奔而来。
这群人从这一刻开始变成了真正的亡命之徒,而温姝知道自己落在了这群亡命之徒的手中。
冯武一行欲北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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