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血腥味浓重得熏人,但洛白还是在空气中捕捉到了楚予昭的味道,他心跳得很急,四条腿都有些发颤,互相打着绊,歪歪扭扭地往前走。
不过到了近处才发现,那些死人里没有哥哥。他们甚至不是跟着哥哥的那些人,都穿着士兵的服饰,不是黑色的衣袍。
那哥哥呢?哥哥去哪儿了?
小豹抽动着鼻子在空中嗅闻,可血腥气太刺鼻,差点就闻不着楚予昭的味道。不过看见旁边有条石阶路,他心里一动,又飞快地冲向了石阶。
墓室内。
禁卫们将甬道两侧的油灯点燃,照亮了四周。楚予昭穿过甬道,直接来到了主墓室口。
甬道内的油灯将主墓室内照亮,只见空空荡荡的室中央有个石台,上面停着一具半人长的楠木棺。
楚予昭陡然停住了脚步,禁卫们也都跟着站定,墓道内顿时寂静无声。
“你们都在这儿等着。”
楚予昭哑声说完这句,慢慢走向那具棺木,走到跟前时停住,伸手抚上那冰凉的棺身。
他垂着头,脸部陷入在阴影里,站在甬道处的人,也屏息凝神站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安静中,甬道口的红四正面露担忧,身旁站着的一名禁卫突然脚步不稳,趔趄了两步。红四刚扶住他,左边另一名禁卫也摇晃了两下,整个人直往地上溜。
紧接着,所有禁卫都跟抽了骨头似的,纷纷往地上倒去。
不好!
红四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就冲向墓室内的楚予昭,可刚提步,就发现身体发软,竟然一步都迈不出去。
“陛下小心!”
他喊出这句后,便失力地靠着甬道壁缓缓下坐,眼睛却飞快地查看四周。
他余光瞥见有名禁卫还站着,脸上系了根汗巾挡住口鼻,右手背在身后,飘出了一股白烟。
楚予昭这时也察觉到了异样。他忍着脑中突发的眩晕,拔出枫雪刀,凌厉的视线看向甬道口。
那些禁卫全都躺下了,只有一名用黑巾捂住嘴鼻的还站着,楚予昭立即明白了原因,也不说话,只挥刀斩下一片衣角系在脑后,同时调动内力将那股药性压住,保持脑内一丝清明。
他因为站在墓室里,和甬道离了一段距离,所以迷香吸入得不多,勉强还能撑上一阵子。
楚予昭站着没动,蒙面禁卫虽然知道他也吸入了迷香,但内心却保持着对这名皇帝的畏惧,只手握长剑站在甬道口,并不敢轻易往前。
但他也知道不能拖下去,如果让楚予昭调动内息逼出药性,那所有一切就都功亏一篑了。
“啊!”蒙面禁卫爆出一声大喝给自己壮胆,握起长剑就要往前冲。然而还没冲出两步,就听见扑哧一声兵器入肉的闷响。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胸膛上透出的半截剑尖,带着一脸的茫然,睁着眼睛扑倒在地。
红四用尽全力递出这一剑后,只说了句陛下快走便再也坚持不住,彻底昏迷过去。
“走?往那儿走?”
墓道口传来一道阴狠的声音,甬道壁上人影晃动,一下进来了五六名蒙面黑衣人。同时还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那是留在墓外的部分禁卫正在交战中。
楚予昭始终站在棺木旁没动,保持着手握枫雪刀的姿势。他此时内息正在运转,虽然没法将体内的药性逼出去,但起码可以保持头脑的清醒。
蒙面黑衣人们深知夜长梦多的道理,也不废话,拿着武器就对着楚予昭冲了上去。
洛白顺着石阶飞快往上,刚刚进了陵园大门,就听到左边传来打斗声。小豹子只停滞了一瞬,就转身冲向左边,越过几座稀疏的坟茔后,就看见了一大群正在打斗中的人。
洛白一眼就认出来几张熟悉面孔,正是跟在哥哥身边的那群人,他没有去管这些人打架,只扭着头寻找楚予昭,却没有找着那道身影。
这些人在打架,那哥哥去哪儿了?
有名年纪偏小的娃娃脸禁卫,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小豹子后,不由得眼睛一亮。
这豹子他见过,上次在四井子街遇袭时,就是它带着一群野猫,将那群偷袭的弓箭手撕了个七零八落,有些人的鼻子和眼珠子,下葬时都没有找到。
也多亏有了这只能驭猫的小豹,他们那次才能化险为夷。
“神猫王出现了,神猫王来了。”娃娃脸禁卫精神大振,挥剑刺穿面前人的胸膛,又对着旁边杀了过去,嘴里激动地大喊:“神猫王,快去救陛下。”
神猫王?神猫王是指的我吗?
洛白脑中仅仅闪过这个念头,就被娃娃脸禁卫的那句快去救陛下给箍紧了心神。
快去救陛下。
陛下肯定也在打架!
可陛下在哪儿?
洛白急得嗷呜了一声,抽动鼻子在空中嗅闻楚予昭的味道。一名禁卫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一边奋勇挡住涌向墓洞的蒙面黑衣人,一边大喊:“神猫王,陛下进了墓室,从旁边进去。”
洛白这才注意到旁边那座坟茔上开了个洞,那些黑衣人和禁卫都想往里钻,可谁也不放谁进去,就围在洞口拼得你死我活。
陛下原来钻洞了!
堵在洞门口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白影如光电般闪过,就擦过他们腿侧,消失在了洞里。
围着楚予昭的几名蒙面人,招招狠辣不留余地,只暴风骤雨般攻向他的要害处。楚予昭手握长刀横胸而立,只在蒙面人冲上来的瞬间格挡,再看准破绽一刀劈出,不管劈中与否都立即收刀,继续等待、格挡、找机会劈刀,以不变应万变,不动制动。
若换成平时,他凭借自己的功夫和手上这把枫雪刀,对付这几个人不成问题。可任他再如何骁勇,没有内力压制的迷药药性开始扩散,身上的力气也在逐渐消失。
“他快不行了。”一名被枫雪刀劈中胳膊的蒙面人,任由受伤处鲜血喷涌,只嘶吼道:“把他围杀了,不要后退,他马上就快不行了。”
楚予昭微垂双眸,他一双眼睛没法看清四面八方,干脆只用感官去判断周围人的进攻。
一缕劲风从身后袭来,他眼也不抬地将刀往后背一挡。
锵!
挡住进攻的同时,顺着力道横向收刀,刀锋又划破了右方一名蒙面人的胸膛。
那人爆出一声惨叫,鲜血从胸前喷涌,倒在了地上。
楚予昭看也不看那名死人,依旧垂眸而立,长刀斜指着地面,保持着原姿势没动。
剩下的五名蒙面人见到这场景,心里还是有些发憷,动作开始迟疑,不敢再那么勇猛地往上冲。
为首蒙面人见状,阴恻恻地嘶声道:“如果咱们不能将他斩杀与此,回去后也是个死,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几人互相一对视,露在蒙面巾外的眼睛都露出狠意,大吼一声,同时举起手中兵刃,从各个方向对着楚予昭刺去。
面对几人的围攻,楚予昭的衣袍突然无风自动,垂在颊边的发丝也开始飞舞。
他养精蓄锐,等的就是此刻。
所有人一起攻上时,他要用最后的力量一招制敌,将所有人斩于刀下。
无论是角度还是力道,或者是这些人的攻击招式,一切都在他的计划范围内。
可令楚予昭万万没想到的是,痛症却在此刻发作了。
疼痛来得迅猛而突然,就在他刚要挥刀时,脑中就像猛然扎入了带着倒刺的利剑,将他的脑髓疯狂搅动,身体也如同被凌迟,千百柄尖刀正在剔骨剜心。
楚予昭在那瞬间,痛得短暂地失去了知觉,手中的长刀也不受控制地当啷坠地。
蒙面人喜出望外,五把闪着寒光的利刃齐齐对着他刺去,眼看就要将他击杀在这墓室中。
可就在这时,空中一道白影闪过,快得就像是刮过的一阵风。蒙面人刚下意识想着这是什么,就觉得眼睛一凉,视野突然一片黑暗。
接着,痛感才从眼睛传达到脑补。
几名蒙面人几乎是同时发出惨叫,手中的兵刃也失去了准头,还有两名保持着原方向对着楚予昭刺去的,也被那白影跃起后用力一撞,改变了方向。
洛白四爪落地后,随即一个回身,目光凶狠地自下而上盯着那些人,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
嗷!
想打架吗?来啊!全都抓瞎!全部!
“我的右眼看不见了,刚才是什么东西?”
“啊——我他妈两只眼都看不见了,那是什么鬼东西?”
嗷!
看不出来我是神猫王吗?瞎啦?哦对,你们的确是瞎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小豹豹真的很勇敢,好想偷回家。
第31章 我怕黑
“别管是什么东西。”一名蒙面人的左眼淌着血, 用那只仅存的右眼瞪着楚予昭,嘶声喊道:“上,他已经不行了。”
五名蒙面人, 除了两名已经趴在地上四处乱摸, 其他三名皆还可以视物,提起武器又刺了过来。
楚予昭单膝跪在地上,用枫雪刀勉强支撑着身体。长发凌乱地垂着,发丝间露出苍白的脸, 还有那双依旧凌厉的眼睛。
眼看那三把长剑对着自己刺来,他握紧了枫雪刀刀柄,身形不避不让, 准备在迎上这三剑的同时, 再用尽全力横刀劈出。
他竟然想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 让三名刺客死于刀下。
但洛白却在这时跃起, 对着中间的那名刺客扑去, 爪子重重划过最近那人的脸, 再张开嘴, 狠狠咬住中间刺客的手腕。
两声惨叫同时响起, 边上那名刺客脸上皮肉翻卷,可以清晰瞧见下面白森森的面骨, 但中间刺客在长剑落地的同时,另一只手也将洛白抓住, 想要拔下来往地上掼。
洛白咬得很紧, 任由他将自己身体抻成长条状也不松口, 还甩动着脑袋, 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让那刺客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
那刺客扯不掉洛白, 瞧见地上掉落的长剑,蹲身捡起来,将剑身调了个头,对着另条胳膊上吊着的洛白扎去。
第三名刺客手中长剑直直刺向楚予昭。
楚予昭用仅有的力气举起枫雪刀,却不是用来格挡这刺来的一剑,而是对着那名正要用剑扎穿洛白的刺客掷去。
扑扑两声兵器入肉的闷响,一截锋利的剑锋没入楚予昭胸膛,与此同时,那名举剑要扎向洛白的刺客,也中刀倒了下去。
吊在在他手腕上的洛白,跟着摔在了地上。
洛白在地上翻了个滚,爬起来时正好瞧见那刺客将剑从楚予昭胸膛上拔出,顿时又怒又惧,直接从地上飞腾起身,扑去的瞬间用爪子在那刺客头顶唰唰两道。
鲜血喷涌而出,小豹雪白的皮毛上溅上了一串红点。
洛白直接就落在那刺客肩上,双爪不停飞舞,从一只愤怒的小豹化身为发狂的小豹,不过瞬息之间,那刺客整个头便成了个没有五官的血葫芦。
“行了……行了……”楚予昭虚弱的声音传入洛白耳里,他这才回过神,从刺客肩上跳下,冲到了楚予昭面前。
身后传来刺客倒地的闷响,洛白没有回头去看,只盯着楚予昭胸口上那处往外渗着血的剑伤,一双圆眼睛里全是惊恐。
哥哥这是要死了吗?要死了吗?
“无妨,没刺中要害。”楚予昭像是察觉到了小豹的心思,低声给他解释,见小豹依旧满脸惊恐,又直白地道:“没事的,我不会死的。”
洛白这下听明白了,神情也轻松下来。
墓道入口处的打斗声还在持续,有黑衣人企图往墓洞里钻,被禁卫们誓死挡住。一名禁卫身体已经被刺得千疮百孔,却也在临死前扑在了洞门口。
“小白,去,把我的刀叼来。”楚予昭背靠着停放棺材的石台,声音低不可闻,但洛白还是听清了。
他转过头,瞧见那把刀还嵌在一名刺客的脖子上,连忙跑过去,双爪抱住刀柄一拔,再叼着拖了回来。
楚予昭从小豹嘴里接过枫雪刀,拄着走向了耳室,只是因为这些动作,胸口剑伤处淌出的鲜血更多了,随着他脚步挪动,淅沥沥洒下一路。
洛白瞧着别人再多的血,心思都不会有半分起伏,可这血是哥哥流的,他顿时觉得心里发颤,脚步虚浮,四只脚也走得歪歪斜斜。
楚予昭进了耳室,再也坚持不住地靠着石壁往下滑,嘴里低低道:“小白,墙上……墙上的石环……拉下……”
借助外面透进来的灯火,洛白瞧着门旁的石壁上有个拉环,便跃起来咬住,整只豹挂在上面。
但他体重不够,根本没法拽动石环,便用四只爪子抓住石壁刨动,用力将身体往下刨。
随着石屑纷纷落地,石环突然被拉出半截,同时身侧一声沉闷的重响,一道重逾千金的石门轰然坠下,将门洞封了个严严实实。
耳室里也顿时漆黑一片。
“不用顾忌我,这下,这下他们……能放开手脚打了……迷药时间差不多了……其他禁卫也可以醒过来。”
楚予昭说完这句,便是一声痛苦的闷哼,接着又道:“小白,要是……要是我等会发起疯来……你不要怕,离我远点。”
洛白还悬挂在门环上,在空中缓慢转着圈,听到这话后赶紧松嘴落到地上,小跑向楚予昭。
耳室里虽然没有光线,但不影响他视物,两颗圆滚滚的金黄色眼珠,在黑暗中像是两颗发光的琥珀。
他看清楚予昭的痛苦模样后,脚步怔了怔。
哥哥的伤口那么疼吗?
但随即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小坏的气息变得很浓重,在空中翻腾着,都压住了哥哥身上的血腥味。
这个讨厌的小坏又在作乱了!
嗷嗷嗷!
给我回去,谁让你偷偷出来的?啊?经过神猫王的允许了吗?回去!立刻,马上!
楚予昭正被痛症折磨着,隐约听见小豹柔嫩的吼叫声,他混沌一片的脑海里,此时只有一个想法: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可臆想中那痛得彻底丧失理智的阶段还没到来,疼痛却在减轻,并慢慢消失。
——就像之前洛白替他驱除痛症时一样,先是脑中恢复清明,接着那股气息不再肆虐翻涌,而是安静下来,慢慢一路向下,流经肺腑汇入丹田。
楚予昭虚弱地靠在石壁上,两眼茫然地注视着黑暗,大口大口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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