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崭新的府邸,乔夫人感慨一声,然后对着仆人道,“不必下车了。”
侍奉的宫女有些惊讶,“夫人,您不进去瞧瞧吗?公主曾特意交代奴婢,要陪您选一处上好的院落。”
“端王和公主的心意自然是好的,”乔夫人抚了抚自己枯黄的头发,瞧了瞧自己枯瘦的手指,幽幽叹气,“我总该对得起这份心意。”
宫女有些茫然,“夫人?”
乔夫人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走,去丞相府。”
丞相府就在不远的地方,也占据了半条街道。
秦家多年传承,以前出过三位丞相六位尚书,如今的秦相年过六十,长子秦胜也约莫三十出头,就已三元及第,也不负秦家的期望。
忙碌了一整天,又要说服太子又要安抚朝臣、还得去给老皇帝哭灵,丞相纵然觉得自己老骥伏枥,也格外疲惫了。
才刚进门,丞相就听到丫环回禀,夫人请他去后院一趟。
“娘娘还活着!”秦夫人惊喜道,“相爷,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丞相心头一梗,刚坐下又站起来了,语调忍不住上扬几分,“她跟着端王出宫了?”
坏了!
丞相心里忍不住暗骂,人老了,乾清宫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又是着火又是撞见了废后的鬼魂,紧接着皇后推了端王摔了玉玺还毁了圣旨,他就只顾着忙碌后面的事情,如今大朝会上也在商议圣旨和玉玺一事,将前面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当年的乔皇后,在一众内外命妇里也颇有贤名,深受爱戴,要不是老皇帝非要废后还说乔皇后已死,这事哪有这么容易?
秦夫人欢快道,“乔皇后才该是真正的皇后娘娘,如今她能出宫,想必端王也是个好人。”
丞相面色复杂看着老妻,到底没打破她的妄想。
秦夫人继续道,“正好,胜儿这些事情无事可做,娘娘说想要我派个人,去帮着端王理一理朝堂上的关系,我就替我们胜儿答应了下来。”
丞相想死的心都有了,“我知道你一直为乔皇后的事情不平,可你也不能轻易把我们儿子给卖了!”
卖谁不好,还卖给了那个阴险狡诈又无耻的端王。
秦夫人扬眉,“秦淞你厉害了!自个功成名就,就不顾着以往的旧人了?当年要不是乔皇后拉我们一把,你能有今天?”
丞相险些吐血,“我当年也递了旨意说不当废后,直接就被贬官一级,又不是没有回报给乔皇后。”
“我不管,反正儿子也同意了,”秦夫人一挥手,“不论其他,但见端王在冷宫里还能照顾妹妹,拉一把乔皇后,便可看出他是个心善且乐于助人的。横竖我们儿子那狗脾气不得太子待见,儿子也说了,太子现在没少给他脸色看,那他现在去端王府也好。”
丞相没忍住,又掐下来自己的几根胡须。
他总觉得,自己对端王的评价,和世人对端王的评价,似乎是大相径庭。
秦胜也觉得端王那里可以去一去。
丞相一惊,“你要去干什么?”
“不是您不让我弹劾陛下吗?”秦胜不客气道,“那我只能去瞧一瞧端王了。”
御史想要做出成绩,可不得找几个身份足够高、人也足够蠢的弹劾对象。
当然,最后那句话,秦胜没有直接说出口。
无视了丞相挽留的眼神,秦胜毫不犹豫在第二天登上了马车,直接踏入端王府的府邸。
季琛和白琦刚起来没多久,季琛忽然一笑,让人放他进来,好茶好点心,一定要好好招待。
白琦长长的睫毛垂下一小片阴影,低声问道,“你对这位秦大人很喜欢?”
季琛眨了眨眼,温柔道,“不,只是想着回报一二。”
呵,让你在小说里天天骂末帝,一年三百六十天,还换着花样骂。
不就是拿末帝刷名誉?这回他让秦胜刷个够!
反正这些主角,想要支棱起来,也要个两三年的功夫。
这个时候,可不得多欺压几次?
季琛对待秦胜格外热情客气。
如果是熟悉季琛的人,肯定会让秦胜快跑,千万别和季琛说话。可惜秦胜没有见过季琛的真面目,于是理所当然将这份热情理解为礼贤下士。
秦胜也不绕弯子,直接就说想和季琛等人交流一下。
季琛也迅速道,“好,有酒无乐,不如我们切磋一下乐曲。”
秦胜欣然同意,顺势夸奖一句,“俗话说,听音辨人,曲中含情,以端王的才情,乐曲自然也颇为不凡。”
两人转而去了开阔的庭院,一边的下人开始焚香,并且抱来了上好的琴,任由秦胜挑选。
“不如由我先抛砖引玉。”白琦抱着琵琶过来了。
“你是?”秦胜有些纳罕,只以为是哪个大胆的侍人过来了。
白琦道,“无名之辈。”
秦胜兴致缺缺落座,随意指了个下首的位置。
季琛刚想说话,就见白琦敲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然后拨动了弦。
曲声杀伐,节奏铿锵,不复以往的江南小调。
秦胜先是瘫坐在一边,继而迅速坐直,目光不自觉落到这位弹琵琶的人身上,渐渐流露出几分欣赏。
一曲终了,白琦起身,目露笑意,“这首《破阵子》,算是贺殿下搬迁出宫。”
还不待季琛说话,秦胜便迅速凑过去,忍不住发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是哪一家的子弟?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不过是无名之辈。”白琦面带微笑,将自己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不待秦胜多问,他挥袖道,“秦大人,该你了。”
秦胜嘴角的笑容有一点牵强,“珠玉之前,是我献丑了。”
就这么上去的话,会不会对比有点惨烈?
季琛催促道,“秦大人不会连无名之辈都比不过吧?”
一边说着,他忍不住给了白琦一个赞赏的眼神。
秦胜忍不住嘲讽道,“那不知端王的曲艺如何?倒不如也来弹奏一曲,想必也能让人耳目一新吧。”
季琛毫不谦虚,“那确实可以让人耳目一新。”
正要抚琴,季琛忽然看了白琦一眼,“鸽子昨晚有点水土不服,你替我去瞧瞧。”
这个时候,白琦还是不要在场的好。
白琦有些惊讶,他不由看了秦胜一眼,想说些什么,只是沉默退下。
一刻钟后。
季琛终于满意收手了,距离上次弹曲已经有十来日,他都有点手松了。
秦胜张了张嘴,感觉自己喉咙里都在冒烟,整个人似乎灵魂出窍了。
“你要是弹劾我,我就请陛下下旨,让你做皇子太傅,天天教我弹琴。”季琛早已就看穿了秦胜的本质,“明天记得再来端王府。”
秦胜脸色一变。
“来人,送秦公子回府。”季琛叫来了仆人。
丞相正在书房里等待,他忍不住想,好歹秦胜也是秦家的公子,端王好歹也是王爷,不至于把他怎么样吧?
结果,他就看见了魂不守舍的秦胜慢吞吞走在院子里。
“怎么样?端王待你如何?”丞相迅速问道。
秦胜面无表情。
等到丞相问了三遍,他才甩开脑子里的魔音,“难怪端王府的池塘里一条鱼都没有。”
丞相一脸疑惑,“你说什么?”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秦胜深吸一口气。
丞相感觉自己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
秦胜再次道,“振聋发聩。”
他现在就恨不得耳朵聋了,也好过受那样的折磨。
“我瞧着你书房里有奏折,你是想弹劾端王?”丞相只觉头疼不已,“你信我,别整天想着跟我唱反调,端王确实不好惹,连我都栽了一回。”
“父亲所言在理,”秦胜的眼神格外复杂,“只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在我出门前告诉我?!”
第15章 马甲 只有他是真的菜
阁楼里,白琦一手抱着鸽子,一手摸着鸽毛。
隔着窗户远远眺望,只见竹林里,季琛与秦胜两人对坐。
白琦和鸽子也在互相聊天。
“他们在聊天弹琴。”
“咕。”
“第三天了,他又支开了我,是不是怕我打扰他们。”
“咕。”
“秦胜的曲艺定是不如我,不然他昨日不会那么僵硬,可季琛选了他。”
“咕咕。”
“你说秦胜是不是很闲?他不是御史中丞?天天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就往端王府跑。”
“咕咕咕!”
鸽子愤怒扇他一翅膀,飞出来歇在了另一边。
撸它的手越来越用力,它感觉自己的鸽毛都要掉了。
白琦也不怒,只是没了笑容,“他是不是也好几天没有抱着你出去散步了?”
鸽子歪头。
白琦走近两步,看着窗外的人影,低声道,“你去他身边转一圈,扑进他怀里。再不主动点,他就要把你忘记了。”
鸽子迟疑一瞬,然后张开翅膀,朝着季琛的怀里扑去。
“小白?”季琛只看见一团白影冲了过来,顿时有些惊喜,顾不得一边的秦胜,“你是不是想我了?”
“是想你了。”
近似的对话。
给出回答的,依旧是人,不是鸽子。
季琛不由望去。
自从来了端王府之后,白琦以季琛友人的身份入住,身上渐渐脱离了过去教坊司的影子。
季琛没有见过多少世家的公子,但白琦确实是他所见过的人里,唯一能让他感到惊艳的存在。大抵青衣翠竹、铮铮傲骨,总是能更加打动他。
白琦缓缓走了过来,眉宇中有几分恰到好处的歉疚,“它不懂事,非要闯过来,我叫它不要打搅你它也不听。”
季琛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辛苦你了。”
鸽子歪头,挣扎着要从季琛怀里飞出来,又被季琛一把按住,“咕??”
欺负鸽子不会说人话?
秦胜暗暗松了一口气,小心摸了鸽子一把,“下次大家可以一起来聚聚,人多更加热闹。”
白琦不咸不淡道,不怎么热情,“这不是怕打扰了秦公子和王爷交流曲艺。”
秦胜脸色一僵。
他一点都不想和季琛交流曲艺。
白琦还不肯放过他,转头问季琛,“说起来,我还不知秦大人曲艺如何,王爷认为,我和秦大人谁的曲艺更好?”
秦胜忍不住嘀咕道:“这是‘吾与城北徐公孰美?’”
季琛只当作没听见秦胜的话,温声道:“自然是你的最好,秦胜他本就不擅长这些。”
秦胜继续道:“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
季琛抄起旁边的一个橘子砸了过去,“闭嘴。”
白琦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问法哪里不对,有些懊恼自己过于冲动,“我,我先有事,出门了。”
白琦的离去近乎落荒而逃。
等白琦走远了,秦胜剥开了橘子,又坐了回去,“他是白家的嫡幼子,白家人都死光了,他是十三岁就进了教坊司,期间一直掩盖身份,没有查到其他人联系他的痕迹。说起来,白家这位幼子当年也算是小有名气,据说是神童在世,他当时都十三了,如今肯定也没将过去的知识忘干净。”
“我没叫你查他,”季琛有些不悦。
秦胜轻嘲一声,“你接不接受我都查完了,再说了,你如今是太子唯一的一个兄弟,又封了王,身边的人自然要格外用心些,将来也好信任。如今太子还在筹备皇帝的葬礼,还没有正式登基,这个时候最是关键。”
“那你呢?”季琛不得不防。
秦胜无奈摊手,道,“家父家母欠了乔皇后的人情,把我推了出来。”
季琛一愣,“乔夫人?”
秦胜与季琛面面相觑,缓缓道,“你不会不知道吧?”
秦胜放下了手中的橘子,“所以你昨日弹出来的琴曲,不是为了作戏,在世人面前表示我们不和?让太子降低戒心?”
季琛更加不解,与他对视,“难道我们有和过?再说了,你觉得太子有那个脑子,能想那么多?”
秦胜:“……”
刚刚结识的盟友险些当场爆炸,季琛不得不给出点好处,“你去帮我把那四个皇庄的管事稍微处理下,三七分账。”
季瀚给出的皇庄,为了面子功夫,看上去还是位置不错、面积也不小。
里面的仆人则盘根错节,处理好了,那自然收益不小,处理不好,那麻烦也不小。
秦胜哼哼唧唧接过地契小心收好,不满道:“要不是太子不肯提拔我,我绝对不来你这。”
季瀚明显好忽悠多了
季琛不由莞尔,“那你可真是太不幸了。”
秦胜还是有几分警惕,“提前说好,我帮你做一件事,还完人情我就走,事后你不要想着捏我的把柄来威胁秦家。”
季琛懒洋洋道,“可以。”
秦胜走了两步,磨磨蹭蹭,转过头一看,季琛已经躺在了躺椅上。
秦胜又走回来了,“你就这么睡了?”
季琛眯着眼睛想了一下,“有道理,我先叫人拿个毯子来。”
秦胜暗示道,“你都不挽留我一下?其实我这人挺佩服那些有心机有底气的人,真要败在了这些人手上,我也不是不愿意投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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