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如此,但还是让晚辈找到了端倪。”
哦?
“季三先生”面色不动,指间暗劲捏紧了木质的手杖:“看来莫公子是有收获了。”
“齐长老上岛后,曾经去找过潘家那位潘大公子。”
南雀的眉间一动:“你是在怀疑潘家?但能让四大家族动手……此事莫不是与朝廷相关。”
“并非如此。”莫小柯摇了摇头:“先生可曾想过,为何潘大公子此次会亲自来风路城?”
自然是因为罗家也来了罗彤。
“你的意思,这是潘家私自行事不成。”
“正是如此。”莫小柯点了点头:“潘大公子以往除非必要,向来不将自己置入危险之中,而是习惯于稳坐后方、决胜千里之外。罗家已经如此关注风路城,他若当真与此事没有关系,不避得远远的,为何要来这龙争虎斗之地?”
这猜测倒并不全无道理。
经他这么一说,即便是已知背后缘由,南雀也不禁生出几分怀疑。
“罗家那边,又是怎么说的?”
提到此处,莫小柯微微叹了口气道:“罗家那边……听闻与潘大公子有关后,便不愿出面主事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方是潘家的大公子,而罗彤早已离开明岛,剩下的部署即便想要有所动作,也都要时刻防着被潘家反咬一口的风险。
“莫公子今日的来意,老夫算是明白了。”“季三先生”沉吟片刻后,低声道:“只是老夫已年过半百,楼主才去不久,小姐又才为人妇。如今的福禄寿酒楼,实在不适合牵扯进这官家之事中。”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莫小柯恭敬地拜了拜:“先生只因一面之缘,便肯相信晚辈的清白、收留晚辈,晚辈已是感激不尽。若不是无路可走,也不会来麻烦先生。”
这莫小柯真是个麻烦。
南雀面上不显,心中却已泛起了杀意。
原本莫小柯带着貔貅令来找“季三先生”时,他便有了斩草除根的念头。若不是流珠劝他,说什么留着他的命才好将九阳阁之事推到道方门头上,他早就下手了。
但即便是个死人……应当也够了。
“晚辈想求先生帮我混入潘家暂作休息的宅院。”莫小柯接着说道:“当初在齐长老身上,晚辈曾经见过一样东西。现在想来,或许便与潘家大公子相关。”
南雀的动作微微一顿。
“莫公子此言,未免有些天方夜谭了罢。齐长老与老夫一般年纪,又怎会随身带着旁人的信物,又不是春心萌动的女儿家。”
“……”莫小柯也是一噎,似乎没料到季三先生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晚辈看到的,并非是……先生所指的那一类物品。”莫小柯试图重新组织自己的语言:“应该说,是在齐长老屋内的某样东西,让我想到了潘家。”
“莫公子若是当真信任老夫,不如直说,何必遮遮掩掩的。”
“……有人对我说,潘大公子生性多疑,因而行事总是谨小慎微。与人来往重要信件时,笔墨纸砚皆用最常见的,落款处不写姓名,字迹则是仿着前朝的书画大家。”莫小柯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在齐长老房中,就曾见过这样一张纸笺。只是可惜当时没放在心上,后来便被大火烧毁了。”
告诉他这些的,恐怕是高山流水庄的那个女人罢。如果是她,或许的确要比旁人更了解潘达的喜好。
南雀微微沉吟,难道齐长老当真与潘家有联系?
现在想来,齐拂的消息来源一直不明。莫不是潘达与他搭上了线,这才让他找上了大人?
若真是如此……潘家便不是援手,而是一个最大的麻烦。
南雀的背后隐隐冒出冷汗。
必须将此事告知大人。
“既然如此……老夫便帮上莫公子一把。”
明日他也要去潘家那里探上一探,看看这位大公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第92章 (九十二)欢迎回家
四大家族分为潘、罗、薛、杨,这其中以潘家为首。潘家家主潘裘除了是武林盟主外,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因而潘家的事务,早早地就交到了潘达的手上。
南雀在此之前与这位大公子有过几次会面,此人身为江湖中人却不会半点武艺,举手投足间总带着一股世家子弟的风流气,因而他从前难免对潘达有几分轻蔑。
他们与潘家的合作,足以追溯到十几年前。届时虽为潘裘掌事,但实际掌控在他手中的权力可谓少之又少。主家之内人心浮动,有不少“聪明人”早已暗中给自己找了别的出路,他们也趁势结交了不少“朋友”。
但从潘达逐渐掌权之后,一切都变了。潘家内部被迅速清洗,而他也很快取代了从前那些人,和大人重新建立了合作关系。
所以若是他从中作梗、将大人的消息透露给齐长老,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只不过……潘达先是费劲心机与他们合作,又转而在背后捅刀子,究竟图什么呢?
南雀怎么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来到潘家宅院的大门前,南雀停下脚步,给身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心领神会,上前叩了叩门。莫小柯则扮作下人模样躲在后面,低着头,将自己的存在感减弱到最低。
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应了门。对方一见他们,立刻热情道:“见过先生,我家公子早已等候多时了。”
伪装成季三先生的南雀压低了嗓音,“嗯”的回了一声。他身边的侍从则傲慢道:“你又是何人?为何不是言武言烈来应门,莫不是故意怠慢我家先生?”
“呦,大人这是哪里的话,真是折煞小人了。”对方连忙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凑上前来:“您可是我家公子的座上宾,我们这又哪敢怠慢?实在是两位大人正与我家公子商议要事,一时走不开罢。”
南雀从鼻孔里“哼”了声,倒没继续深究下去。
待众人来到正厅之时,便看到潘家大公子端坐在主坐之上。他气色并不太好,眉眼之间透露着些许疲惫。见是“季三先生”来了,才又强打起精神来。
莫小柯早已混入下人堆里,并没有来议事的正厅。
短暂寒暄后,潘达道:“先生昨日说有事商议,不知是为何事,一定要亲自造访。”
南雀微微压低了声音:“老夫有一份大礼,要送给潘公子。”
“先生但说无妨。”
“罗家现下在风路城的主事人,并非是罗彤。”
看潘达的反应,果然对此早已经心知肚明。
“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潘达一副惊讶的神情:“不过我还是不懂,先生为何说这是一份大礼呢?”
“罗家大小姐身边,毕竟也有一个鸿客居之人。其人最擅易容伪装、蛊惑人心。”南雀顿了顿,接着说道:“若有人敢顶着罗家的名号招摇撞骗,必须严惩不贷、以儆效尤,以免乱了这江湖中的规矩。”
潘达看上去有些讶异:“先生说的话,我倒有些不太明白。”
都到了这般地步,还不肯让自己沾上一星半点,这潘大公子哪里是狐狸,分明是条滑不溜秋的泥鳅。
“潘大公子只想着明哲保身,老夫却是寒了心啊。”南雀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还望不要忘了,当初在江州之时,潘家曾允诺老夫的话。”
潘达的目光中划过一丝奇异的神色,在南雀看来,除了动摇之外,似乎还有些……失望?
“先生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谁不知道,我记性是出了名的好。”潘达面上挂着有些虚伪的笑容,轻摇折扇道:“只是这罗家的罗彤,实在不好对付。若这是她设下的陷阱,我一脚踩进去,怕不是要将整个潘家一起赔了。”
“这一点潘公子不必担心,老夫自然不遗余力,站在潘家这边。”
“哦?能替潘家说话,先生莫不是在宫里也有说得上话的人?”
南雀正想开口,突然察觉了一丝不对。
面前的潘达虽然与往常一模一样,但这问话的语气,总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那是他见过千百遍的、曾在鸿客居见过的技巧。
“呀,这不还是被看穿了。”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从帐后传来。
南雀猛地站起身来,同时拔出藏在手杖中的长剑,细长的剑尖刺向了“潘达”的胸口。剑芒未至,却听到了“铮!”的一声,似乎在虚空中撞上了什么无形的阻力。
伴随着铜铃的响动,屋内的帘帐无风而动,从四面八方朝南雀卷来。同时到来的,还有女子有些娇嗔的声音:“这比计划中要早三盏茶的功夫,药都还未发作呢。”
听了她的话后,南雀下意识地探查体内,发现内力运行竟有阻塞之感。
“是我的错,还望花韵姑娘见谅。”“潘达”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见他没什么可用的东西,一时耐不住性子,露了破绽。”
同一时间,四面八方冲出了无数人影,将南雀团团围在中间。他心中暗骂不好,想要招呼与他同来的部下,却发现那边也已经战成一团。
是陷阱!
“你们是谁!潘达在哪里!”
“潘大公子不在这里。”
站在主位之上的“潘达”缓缓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那是一张算不上明艳、也算不得精致的面孔。如春风拂面般和善,却又如雾里看花般捉摸不透。
“四大家族的人,今日便要上岛,潘大公子自然要亲自迎接。”倾城不急不缓地说道:“趁着潘家宅内无人,有宵小闯入,被在此作客的我等擒获,也属情理之中。”
一切从开始便是陷阱。
“你早已识破我的身份了?”
“这还是莫公子和齐长老的功劳。”
南雀怒极反笑,一边招架着:“你不过是从鸿客居逃走的一条狗,现在还真当自己是罗家的主子了?这僭越代行之罪,让你死一万次也不为过。”
倾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你说的对,但谁知道呢。”
南雀微微一怔。
罗家在潘家的住处做出这样鸠占鹊巢之事,当然不是一句话就可以揭过的。说到底,要有潘达的支持或者默许。
所以还是潘家背弃了他们。
或者说……从头至尾,这都是一场骗局。
另一边,莫小柯翻过墙壁后,装模作样地在院子里四处翻了翻。瞧见倾城那边发出的信号后,他才停下了动作,朝身后道:“出来吧。”
在他身后,空无一人。等了片刻,才终于从屋檐处传来些许窸窸窣窣的声响。流珠从围墙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沾染土灰的双手:“莫公子已经稳操胜券,对我这个手下败将还有什么可说的。莫不是有什么话想问?”
“你为何要背叛季三先生,又为何故意留下我的性命。”
这些问题一直悬在他的心头,怎么也想不明白。
“从一开始,你便一直刻意给我提示。”
齐长老手上握有的线索,也就是那块碎木,是福禄寿酒楼“貔貅令”的一角。
一块碎木代表不了什么,这天下间类似的木料多的是,齐长老或许也是因此才并未声张。如果不是莫小柯正好在这时得了一块“貔貅令”,也不会联想到这上面去。
他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了倾城,罗家便派了人暗中去盯着福禄寿酒楼的人,发现“季三先生”每次出门,不是带着南雀,便是带着流珠。于是推测是二人轮流装扮,真正的“季三先生”当下并不在风路城中。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伪装成‘季三先生’,又给我貔貅令的是你吧。”
“福禄寿酒楼的‘貔貅令’,是种了蛊的。”流珠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知道为何南雀会如此轻敌吗?因为在他眼中,只要催动母蛊,令牌碎裂,你就会立刻被毒虫穿心而死。”
与白修贤一样的死法。
九阳阁的大弟子是个聪明人,临死前弄清了一切的原委,将貔貅令截下一角当作证据。这样即便令牌被回收,他们也想不到会有遗落的证据。
只可惜这个聪明人还是死了。
“可你并未在给我的貔貅令中下蛊。”莫小柯疑惑道:“这样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我做这些自有我的道理,莫公子就不必知道那么多了。”
大厦将倾,总得站在安全的地方,才不会被倒塌的梁柱波及。
“如果不是有你指引,当初风三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找到我,提点我去查齐长老随身的东西。”
这样林思明和严冬青也不会死了。
想到那两个被火焰吞噬的少年,久违的无力感再次浮上了莫小柯的心头。
“像莫公子这样的好人,在这世上活着,总会比其他人更辛苦些。”流珠笑着说道:“算是给你一句劝,执着于是非公正的人,最后都活不长。”
白修贤是如此,齐拂长老也是如此。原本和他们不相干的事情,却拖着他们去送了命。
莫小柯生起了警惕之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年前道方门的事情,我也有些耳闻。”流珠踩上墙头,居高临下地对他道:“有些事情的真相不必执着,还是不要知道,来的开心些。”
“等等!”
三年前。
三张面孔在他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他们的尸体苍白泛青,眼瞳中怨气四溢,仿佛诉说着不甘。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三年前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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