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戴眼镜的脸显得要比戴上眼镜时平静温和了些许。
门口敲门声又 “铛铛” 响起,院内散了一地夕阳所带来的静谧感完全被搅乱。
白年彻底没了照料花草的耐心,臭着脸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手中还拿着一个墨绿色的透明喷壶,走到门口打开自己院大铁门,冷眼看屋外的人。
聂平的脸被太阳光照得通红,他抬起手遮了遮已经西落了的阳光,准备第三次敲击面前这栋老式独栋房子的老式铁门时,这扇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了。
开门的人面色不耐地盯着敲门的不速之客,丝毫没有要礼貌开口的意思。
“白老师啊,好久不见。”
聂平见白年臭着脸开门不言语,只好咬着牙率先开口说话。
白年蹙眉:“有事?”
聂平伸手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水,随后往后大退了两步,开始朝稍远地方的人招呼起来:“白老师在家,快来快来!” 他情绪激动地说着。
聂平给白年打一天电话了,这个人竟然一个都不接,他没办法只能直接开着他们组的治疗用车,把迟等给运了过来。
敲门声急躁也是怕白年不在家,那他就白来了。
他为了让迟等能够顺利从哨塔出来,已经走了很多道程序。
如果白来一趟,迟等无处可去,就只能送回哨塔,那么下次再出来肯定又要再走一遍繁琐的程序,所以此刻见白年在家才情绪异常激动,中奖了似的。
白年走到门外去看,只见一辆车身标着哨塔标志的治疗车上,四个大汉下车打开了车后门,随后从里面抬出了一个被治疗组专用束缚衣捆绑结实的人。
被绑的人并腿并脚,四个人拖着他缓慢地往前行,那架势像是在扛一具厚重棺材。
白年被这场景逗笑,就看着四个人棺材一般扛着的迟等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三天未见的迟等,看起来更加糟糕了。
他眼上戴着一个黑色的眼罩,嘴巴也被人用布条给绑了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因为疼痛的原因,他裸露在外的一点脸上的肌肤都布满了汗水。
可能是久未清洗过的原因,他暴露在外的头发都成团般地结在了一起。
白年先是啧了一声,嘲笑:“四个人扛过来,可真有意思。”
他说。
聂平看了一眼白年,故意压低声音凑到白年身旁小声说:“白老师小声。”
他非常小的声音说道,“为了从五号治疗组里面出来,他几乎在我们治疗组了发狂了三天。”
聂平一脸 “我现在已经是个罪人了” 后悔莫及的表情,声音愈发小了起来:“我分明只是让他做下样子。”
他说着说着强烈谴责起来,“谁知道他真是个疯狗,真的发疯!他竟然把我们治疗组的一个向导给弄到急诊室去了!”聂平忿忿不平,“他全身上下都被绑起来了,竟然还能用牙齿撕下人一层皮肉,他是疯子吧?!”他说着还有些后怕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想着好险当时迟等让帮忙解开他身上束缚时,自己留了个心眼拒绝了,不然这个疯子能直接血洗了他们哨塔。
白年没有搭理聂平,他注视着愈来愈近的迟等。
等人走近了些后,白年眉头皱了皱,他十分嫌弃地往后大退了一步,随后抬起食指在自己鼻子前遮了遮。
他脸上的嫌弃在迟等越来越近后变得越来越明显,忍无可忍后也开口谴责道:“你们送养一只宠物狗到别人家之前,不能先替他洗个澡驱个虫除下味,修剪一下它身上恶心的毛发吗?”
聂平脸上表情几乎带着惊惧:“谁能接近他啊白老师?!”
白年脸上带着些不情愿,虽然是他让迟等到自己家里来,但是不妨碍他觉得对方脏死了。
他眼看着四个大汉扛着一个男人扛进了自己家的院门,还准备往屋里面送去,立刻出声阻止道:“放在院子草地上,不能往家里放。”
搬运工面面相觑了片刻,随后齐刷刷的目光看向聂平。
聂平赶紧说道:“听、听白老师的。
就放在院子里!”
搬运大汉随即小心翼翼地把迟等放到了院内草地上。
身上刚触到实地的迟等,几乎在放下的一瞬间便开始蠕动着自己缚起来的身体,他显然想要挣脱开身上的束缚。
白年手上还拿着一个墨绿色的透明喷水壶,见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抬步走回自己院子内。
门内几个大汉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使命后立刻退了出来,他们站到了聂平的身后。
白年进门,挥手准备关上大门,动作一气呵成,一言不发,没有任何要招待远道而来客人的意思。
“等等等等,白老师。”
聂平一步上前伸手阻止关门,手指险些都被夹住。
白年关门的动作缓了一缓,瞥聂平,询问道:“有事吗?”
聂平被白年支配的没有脾气,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做出个讨好的笑容来:“白老师,之前那个录音笔,您是不是拿错了呀?” 他说话声音小,防止被他人听到一般。
白年语气平淡:“没有啊。”
他回答道。
聂平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都在突突直跳:“您再想想?”
白年看着聂平梳得油光可鉴的头发,像是在认真思考的模样。
聂平期待地看着他。
白年在 “思索” 良久之后,故意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出来,他问:“不会是我录错了吧?”他自我反省,“很多电子设备我都用不太懂。
其实我手机也不太会用,经常接不到电话。
这个录音笔, 我不会把开始录音跟暂停录音两个按键搞反了吧?!”
“……” 聂平同志——一个吃公粮的良好员工、一个脾气特别好的治疗组组长、一个从来都不说脏话的里尔市好市民,他闻言在自己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声娘。
白年脸上、语气中都丝毫不带歉意地对着聂平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聂组长。”
聂组长气血翻涌,眼前发黑,他感觉自己气得要中暑,在觉得自己快要倒下去的前一秒,仍旧十分爱岗敬业地再次问道:“白老师,不会还有第二个录音笔在身上吧?”
白年上一秒还勉强装着和气的一张脸彻底黑了下来,他冷声问:“你怀疑我什么?我录到那些信息曝光出来对我有一丁点好处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我会做?”
“……” 聂平伸手捂胸口,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
他默默后退了一步,觉得自己像是个网球或者乒乓球,完全被白年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蔫巴地跟白年道了声再见。
白年 “啪” 得关上了大门。
聂平转头看向西下的夕阳,觉得这就是自己职业生涯的写照,已经到了日暮黄昏时。
而屋内白年走到在地上跟条蠕虫一样蠕动的迟等身旁,迟等被绑着的嘴在十分奋力地 “呜呜” 叫着,他十分想要开口说话,想到整张脸都憋红了。
白年还是有些嫌弃他,起身踩着拖鞋在 “哒哒” 走远了几步。
随着他脚步声音的的走远,一直在地上呜呜叫着蠕动的迟等慢慢地安静下来。
他微微侧着头,在十分认真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白年走了回来。
迟等迟疑了好一会儿,又开始 “呜呜” 叫了起来。
白年手上戴了一个他除杂草用的厚手套,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扯下了迟等嘴上的布条,扯开后还能在在布条上黏连着几条肉眼可见的拉丝口水。
白年嫌弃地直皱眉。
白年再伸手去摘迟等眼睛上的眼罩,他显得有些粗鲁地扯开了那黑色的眼罩。
迟等紧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来,因为骤然见光,他眼睛又猛地闭了起来,在适应了片刻光亮后,他缓慢地睁开眼睛。
迟等一眨不眨地盯着白年看,他咧开嘴,从自己嘴里吐出了个钢笔笔帽。
笔帽上还印着艾文大学的 logo。
迟等冲白年开口说道:“嗨。
白老师,好久不见。”
“我来啦~” 迟等用几乎算是调戏小女生的语气冲白年这么说道。
第15章
白年身着宽松的棉质家居服,他没戴眼镜,双手戴着除草用的手套,右手正拿拿着一根水管,面无表情地蹲在迟等眼前。
迟等的话音才落下来,白年执水管的那只手就扬了起来,他对着迟等一张看起来十分邋遢的脸开始冲水。
“真脏。”
他点评道。
迟等本张着嘴在笑,被喷了满脸的凉水,水流算不上多缓,扑面而来后呛进他的鼻子里,洒进他嘴里。
迟等被水呛得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他身上的束缚衣还没拆开,脖子以下仍旧难以动弹半分,他费力地在地上蠕动着身体,一边咳嗽一边大喊大叫地鬼叫起来。
拿着水管的白年像是在洗车一样,对着车身上的污渍一顿毫不客气地冲刷。
迟等只要张开嘴,那水管里的水便直接冲进他嘴里,他只好闭上了嘴,又因为打在脸上的水流飞溅进眼睛里,他没办法只好又闭上了眼睛。
白年像是一个没有感情清洗工人,他用水管对着迟等的脸冲洗完成后,随后又对着迟等乱糟糟结成一团的头发冲。
他默不作声地在迟等身上冲了近十五分钟的水,随后径直扔下仍在出水的水管,从地上站了起来。
“好好学习一下,怎么做一只听话的小狗,知道吗?” 白年垂着眼睛盯着躺在地上一片狼藉的迟等。
他神情平静,说话的语气也平静到像是真的在跟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小动物在沟通。
他穿着拖鞋的脚踩在了满地的水上,因为水流飞溅,他的裤腿也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水痕。
迟等睁开眼,躺在地上微微晃了晃自己的头,他像小女孩一样埋怨出了一句:“好粗鲁。”
白年神色冷静地一脚踩在了刚刚丢在一旁的水管上。
地上的水管因为被他的踩踏,里面流淌着的水骤然飞溅了出来,直接溅到了迟等的眼睛以及嘴里。
白年问迟等:“什么?”
迟等因为水进了眼睛不得不又闭上了眼睛,他舔了舔嘴唇,喉结滚动数下咽了好几口飞溅到自己嘴里的自来水,他扯开嘴略显下流地笑了出来:“不过我喜欢。”
他笑出了两排牙齿,不顾飞溅的水流,睁开眼睛用眼神上上下下舔遍了白年的全身。
“非常喜欢。”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白年弯腰捡起地上水管,他站直身子捏着水管继续往迟等脸上喷着水。
“你需要重新学习一下正常人说话的方式。”
白年说话语气不变。
迟等在水流下晃起了脑子,他竟然直接哈哈哈大笑了起来,像是被人戳中了笑穴般。
“哈哈哈哈哈白老师说笑了。
您说话方式也不怎么正常,那是不是也需要重新学习一下啊?” 他大笑着摇晃着自己的头,摇晃着自己满脸满头发的水珠。
迟等在束缚衣里笑得浑身发颤,整个身子躺在地上抖动。
白年抬起自己穿着皮革凉拖的脚,一脚直接踩在了迟等因为大笑而在震动的胸口。
他几根手指捏着水管头,让喷出来的水流变细后冲击力增大,那加剧后的水流喷到人脸上,几乎能听见肌肤传出的被水流击打的 “啪啪” 声。
迟等像是在被水柱打耳光。
他大笑声断掉,变成了剧烈的咳嗽声。
白年一脚踩着迟等因为咳嗽而起伏加剧的胸口,一边面无表情地垂眼看迟等。
“哦。”
他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发出了一个音节。
捏着水管出口的手微微松了松,脚下迟等的咳嗽声才慢慢地缓了下来。
白年补充完前面未说完的话:“那就换个说法。”
白年说道,“你需要重新学习一下,我喜欢听的说话方式。”
迟等满脸的水珠,睫毛都粘成了一缕缕的形状,他眨了眨眼睛,就在白年以为他会在下一秒立刻听话地回上一句 “好的” 的时候。
迟等突然晃了下自己的脑袋,他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白年,随后咽下了口腔里刚刚洒进来的水,他咧开嘴笑得万分灿烂。
“白老师,我耳朵进水啦!” 他语气清晰,带着些街边地痞流氓似的轻佻,这么开口说道。
——比自己以为的还要疯一点。
白年面无表情地这么想着。
他随手扔下水管,收回自己踩在迟等胸口的脚,而后目不斜视地抬脚从迟等身上跨了过去。
白年走到花圃旁边关掉了水管的水,拿起刚刚放在自己杜鹃花丛旁的喷水壶,继续弯腰开始湿润种植了杜鹃花的土壤。
他耐心万分地在照看自己院子里的花草。
迟等在一地的脏水里蠕动,他久未打理过的头发因为刚刚一番冲洗,竟然略显柔顺地落在了地上。
他扭着头一直看着白年的方向,在许久无人搭理后,他开始找话题聊:“白老师,养花吗?”
白老师没做声。
迟等自顾自地 “哈” 出了一声,有些惋惜地开口说道:“他们治疗组的人觉得我会用钢笔的笔尖伤人,所以他们抢走了您让我带来的钢笔,我只能留下一只笔帽。”
白年一言不发地继续浇花,在给打理好自己花圃中的花后才缓慢地站起身。
他放下自己手中的喷水壶,随后摘下自己手上戴着的手套,他把东西都扔到了花圃旁的架子上,一边拍着手上的脏污一边不急不缓地走到了迟等面前。
迟等冲白年眨眼睛,拖长着语调:“白老师——什么时候能把我身上的东西解开呀——?”
白年看迟等,认真询问起来:“你觉得……” 他微微上挑起眉梢,“就我们两个现在这种情况看起来,” 白年问道,“谁的耐心会比较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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