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白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开始痛苦地爬台阶。
爬啊爬,爬了好久好久。
久到他都看见了自己的心里拜把子兄弟,都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幻觉。
雾气缭绕下,陈飞白满头是汗,满脸通红。
这人衣襟袖子上全是悬崖峭壁沾染的泥土,神情狰狞。
他道:“程兄,你不用拦我,刚才出来个我爹,一看就是假的,叫我赶紧下去休息……我一下去人就没了!我这不得坚持着进仙宗啊!”
程陨之揣着袖子,和蔼道:“现在你可以休息,不会人没了。”
陈飞白愣愣地看了他两秒,低头,发觉自己已经站到了弟子阶最高层,再没了向上的楼梯。
他一心只想着往上爬,反而没有多计较自己爬了多久。
前看看,后看看,居然是最快爬上来的!
眼前这玩意儿也是真的!不是幻觉!
小兄弟“嗷”一声叫出来:“我做到了!!!”
说着,他扭头找自家姐姐:“阿姊!阿兄——”
然而脚还在台阶边缘,稍一后退,就踩了个空。
程陨之眼睁睁看他神情从狰狞变得惊恐,整个人往后仰,就要落下悬崖。
他也被吓一跳,赶忙伸手去捞!
刺啦一下,陈飞白的袖子被挂在悬崖上的树枝划破。
不过也还好,就这样整个人被挂在悬崖的树枝上。
幸好没有跌落底面,就算是被护卫的弟子捞起来,恐怕也要重新走一遍弟子阶。
被程陨之拉上来的时候,陈飞白还没反应过来。
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就要往程陨之身上撞。
程公子老洁癖了,哪能和他这般近距离接触。有些嫌弃,只遥遥地伸出手,虚空轻拍他的肩膀。
他勉强细声细语:“别哭啊,进天下第一宗,可是大好的事。”
陈飞白抓住他的手,就差捂脸痛哭一阵,就被人推开,连连后退几步。
他打了个嗝,从大起大落的悲喜中回过神。
定睛一看,怎么是位十来岁的年轻道友?
路鸣溪挡在他和程陨之中间,侧身对着他,视线并没有对准他,而是虚虚落在程陨之身上。
这位年轻道友话语冷淡而官方:“陈道友,恭喜通过弟子阶的考验。”
他这话,不带半点情感色彩。
听起来不像是道喜。
陈飞白没琢磨出味:“呃……同喜同喜?”
路鸣溪垂着眼睛,道:“爬了这么久,恐怕也累了吧。陈道友是时候好好休息,等候明天的考验。”
陈飞白:“其实我也不算很累啦哈哈哈。”
路鸣溪加重语气:“怎么会呢,好几个时辰了。”
程陨之:“……”
很快有管事的人过来,将陈飞白带去弟子居。
小陈道友被带走前,还泪眼汪汪要程陨之跟来,一起看他入住新屋。
被后来追上的亲姐一把拉走,连连回头,恋恋不舍。
程陨之冲他打打手势,示意回头会去他那儿玩,这人才放心地被拉走。
他放松地耸耸肩,路鸣溪跟在他身边,看他一眼。
程陨之还没说话,路鸣溪便抢先道:“你想去当他的舍友吗?”
说话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程陨之哪里知道他刚才这么怼人,原来心里想的是这些。
程公子失笑:“怎么会。弟子居不是分好的吗,可以自己随意更改?”
路鸣溪:“和管事说便可。”
程陨之慢悠悠道:“那我……”
见身边年轻小道友一下紧绷,才慢半拍拖长了音:“还是不去做飞白的舍友了。”
路鸣溪追上来,想伸手抓他的手掌。
却在伸出手的那一瞬后悔。
幸好程陨之并没有往后看,他掩饰性地背手,周身灵力终于一点点放松,彻底散开了。
身后年轻的声音低缓道:“那我们要做很长很长时间的舍友了。”
程陨之却说:“那不一定,小程我嘛,别的不会,吹牛最在行。搞不好三个月我就能进内门,要换新弟子居……”
他说到一半,嘴边逗小朋友的话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路鸣溪低着头,没听完后半截,疑惑地仰起脸来,看见程陨之迷惘神色,定定地往前看。
该怎么描述那种神情?
犹如黄昏日落,倦鸟归巢,八千里长路漫漫,终于看到了尽头,看到了尽头的某个人。
雪青外袍的青年站在山路半截,同道上那人对住视线。
那人身着暗纹银袍,长发猎猎,被发带束好,落下一缕遮住锋利眉眼。
腰间挂着一串碎玉,身后背着朴实长剑。
这人也莫名注视他片刻,之后敛过陌生神色,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消失不见。
边上有人窃窃私语:“那是哪位?气质非凡,不像一般人。”
“没认出来?腰间碎玉,身负长剑……”
“啊!”
“是俞子帧俞师兄啊,你忘啦?”
“嘿我真一下没想起来……俞师兄作为外门首席,不是刚被三大峰主招走做了峰主徒弟吗,今天怎么出现在这里?”
程陨之张了张嘴,没说话。
要伸手去抓住,眼前哪里还有人半分踪迹?
路鸣溪一下抓住眼前人的手,不自觉屏住呼吸,放到最小力度,捏了捏程陨之柔软的指腹。
他小心翼翼、轻声道:“我们,回去吗?”
程陨之眼中潋滟水光终于落下,被他随手抹掉。
“啊,回去,”他低头思索片刻,做出决定,“我也要进内门……不,我一定会进去。”
他程陨之说过的话,一定做得到。
第56章
陆陆续续不少人竭尽全力,爬上高耸陡峭的弟子阶。
好一些的,站在原地恢复气力。
资质差一点的,就一屁股坐地上,哼哧哼哧地喘粗气,庆幸自己坚持到了终点,总算没一头栽下悬崖去
天色渐暗,宗门大钟再次敲响,气波悠远。
他们若有所感地抬起头,见连绵群山亮起点点星火,接连成一片。
而眼前建筑灯火通明,将所有人照亮如白昼。
前来引路的弟子也不再背负长剑、神色淡漠,而是露出笑容,提着灯,叫他们跟随一同前去宗门大殿。
程陨之也在队伍之中。
虽说他是提前招录的弟子,可以早些时间进入宗门,但这种祭拜祖先,正式加入宗门的场合,也不能够缺席。
于是悠然前往,匿于人群。
他还在沉思,神情倦怠,对引路弟子的话一搭没一搭地聊,看上去便觉得兴趣不大。
然而人家对他兴趣大得很,手里提着长灯,走在他边上。
引路弟子笑道:“师弟,一会儿进正殿,要先过两道关,怕师弟觉得无聊,我们不如换个通讯玉简,也好聊天打发打发时间?”
程陨之懒洋洋瞅他一眼,暗自评估,觉得无论修为还是相貌还是性格,都不是他吃的那一款。
那应该不是传闻中的“命定姻缘”。
这下好说,程公子干脆利落,交换通讯玉简,也算多交个朋友。
他漫不经心道:“敢问师兄,是哪两道关?”
引路弟子一副头痛神情:“是大管事讲话和二管事讲话。”
程陨之:“……噗。”
引路弟子涛涛不绝,想必是受了许多苦楚。
“做引路这一差事,原本听上去是十分轻松,又有额外的灵石拿,谁都想来;然而一说到要跟着凑人头,和新入门的师弟师妹一起听管事讲话,显得场子热闹……这就没人想了。”
程陨之:“师兄这不是来了么?”
引路弟子:“……这不因为划拳输了。”
将程陨之他们带到正殿的某个地儿,嘱咐他们在这儿坐会儿,他去放灯,去去就回。
然而等人一转头,路鸣溪拉着程陨之就跑。
程公子完全没反应过来,视线里只有小路道友略有些娇小的背影,直被拉得有些踉跄,左拐右拐,藏到正殿十人环抱的支撑柱后面。
这么远,绝对不会被人找到的。
就算停下来,路鸣溪也没有松手,扒拉着程陨之的袖子,沉默地捏住他的手指。
程陨之一口气没缓上来。
他看看四周,道:“……怎么了?等那位师兄回来,找不见我们人就不好了。”
突然就拉着他往另一边跑?
路鸣溪闷闷道;“我们都还没换通讯玉简。”
程陨之哭笑不得:“就这吗?那……换换?”
他随手掏出玉简,见路鸣溪下意识往手上乾坤戒里掏,却陡然收回手,把手背在身后。
程陨之询问:“怎么了?”
路鸣溪:“我……通讯玉简没带在身边。”
两人之间一片安静,只剩下大殿里到处充斥的低语的嗡嗡声。
程陨之维持着手握玉简的姿势,慢慢弯下腰,凑近。
小路道友可能也是被自己惊到了,他睁大眼睛,撇着脸,一板一眼地回答:“早上出门太急,大概是忘在了哪里……”
他一回头,便和格外近距离的程陨之对上视线。
程陨之看见路鸣溪整个人都一震,像是被吓到,猛地后退半步,像是想起什么,克制住自己不再继续后退。
这么近,完全可以看清程陨之眼睑上落着的浅淡的阴影。
或许还能数清他有几根眼睫。
年轻的小路道友几乎被迷住了。
他不知不觉放松下来,要尽情地、惬意地贴上去时,程陨之上仰,重新站直。
“……”
路鸣溪也表现出一副惊醒过来的模样,站直身体。
“好吧,”程陨之似乎有些遗憾,“那回头再交换玉简也不迟。”
不太像。
程公子狐疑地在心里思索,虽然有很多类似的小动作,但也无法分辨其中的独特之处。
再说,顾宴那般性格,怎么会悄悄扮作一个年纪不大的小道友,还这么容易一惊一乍,一看便不谙世事。
正想着,小路道友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看,这动作顾宴肯定就做不出来。
程陨之笑眯眯地望去,道:“怎么?”
路鸣溪:“我看不见前面,现在是要做什么了?”还特意垫了垫脚,强调自己身量不高的现实,让程公子见了,更心软一片,不再怀疑。
程陨之探头,往前望去,见重要项目还没开始。
于是低下头,逗同门小道友去:“人太多,一时半会儿还没开始,不然我把你扛起来,在高处看岂不更方便?”
路鸣溪强装镇定:“……不,不用。”
宗门大钟再一次敲响。
冗长的讲话过后,所有弟子挨个儿上前,手捧线香,仅作小礼,当对祖宗先辈的敬意。
等有幸入内门,拜真正的长辈为师时,才会行更大的礼节。
程陨之也捧着线香,跟着人群上前拜祖宗。
线香上袅袅的烟盘旋,程陨之一边行礼,一边不安分地瞧瞧周围。
他一抬眼,看见后殿帷幕之后,站着个熟悉的人影。
正是他之前见过的俞子帧俞师兄。
程陨之一怔,再次和他对视,只是这次马上被人打断。
路鸣溪拉着他,重新回到宗门大殿的柱子后面。
路鸣溪这次说话里带着明显的怒气,他仰着脸,皱起眉来:“你看上他了?”
程陨之的心思已经被勾走,显然不在这里了。
他随口道:“这哪跟哪,”一边再偷偷探头去,要再瞧一瞧那人。
路鸣溪道:“他是内门弟子,这两天出现在外门只是意外。”
程陨之道:“是……所以,他是哪个峰主名下?”
小路道友一下警惕起来,他直接绕到程陨之身前,踮起脚,要挡住他的视线。
程公子被拉回注意力,还有些哭笑不得。
路鸣溪道:“你不是说,要去仙君名下的长漱峰么?怎么一下就改了主意?”
程陨之道:“仙君嘛,你知道的,竞争又大,又不好搞,说不定他老人家今年也不打算收徒呢。那我不如换一个目标……等等,我之前与你说过我要去仙君座下?”
路鸣溪肯定地点头:“你说过。”
那没事了。
程陨之过了这一茬,心不在焉:“现在不有个更好的目标嘛……”
捏住的手指一下攥紧了。
路鸣溪匆匆忙忙,又要掩饰自己的意图,又要让程陨之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内门弟子罢了,你要喜欢他,去哪位峰主名下都无所谓,总归能看见的。比起来,修炼更为重要。仙君手里握着的资源,肯定比一般峰主要富饶不少,拜师也更划算。”
他静静地叙述,不动声色。
他要他的道修和截阿绑上世俗的关系,在众目睽睽之下。
师徒,便是天地,君臣,血亲之后,最亲密的关系。
一旦绑住,就再不会那么容易就离开。
但是如果变心了,想要提前断截这段关系……没关系……
那间屋子被他搬回了长漱峰。
年轻道修压抑的灵力蠢蠢欲动起来,他高大的骨骼几乎要从这副皮囊里破裂而出,将随手炼就的灵人偶外壳撑的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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