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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那根手指，身上不自觉出了一层冷汗，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他怔愣地说不出话，头脑当中无数次重播今天上午路过他的那些人，他们的动作，口型，还有眼神，单薄的脊背下意识地挺直了。
奇怪，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紧张得像是做了亏心事。
“卧槽卧槽，是真的啊？你真喜欢男的？！”男生的尾音已经完全走调了，他后退几步，扯住旁边人，急于分享。
林春棠紧紧攥着校服的袖口，嘴唇蠕动，却无法替自己辩解什么。
胡乐“哐”地一声拍桌而起：“操！贱不死你！跟你有个屁关系，问问问，问个球啊！”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啊请问？你是他男朋友吗？”男生嗤笑一声，“我就好奇嘛，毕竟这事儿咱也没遇见过。”
“你好奇个屁，你自己有对象了吗？还管别人，不过也难怪，估计你这个长相，男的女的都看不上你。”胡乐指着男生的鼻尖：“你怎么不好奇好奇他对象是谁呢？我告诉你啊，人家一只手就能把你揍成猪头，你信不信？”
林春棠：“好了，胡乐。”
男生绝不低头：“吓唬谁呢？”
胡乐：“我是怕吓死你！”
“好了！”林春棠拦住胡乐，再往前，指尖就要戳到那人眼睛里了。
他说：“别吵了，我们该吃饭去了。”
他们从教室里出来之前，男生还在大声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胡乐几次想要回身进去揍他，都被他拽了回来。
不愿意去抢食堂的大有人在，男生的咆哮就引起了更多人的围观。
一瞬间，流言蜚语和探寻的目光如同一阵席卷而来的飓风，几乎将他的冷静摧毁了。
他抓住胡乐的手腕，拔足狂奔。
他其实抖得像个筛子，却又不肯承认自己真的怕得不行，所以一刻也不肯停下脚步。
“林春棠，等会儿。”胡乐叫他。
“别……别他妈跑了。”
“我跑不动了！”
胡乐甩开他的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还以为你多勇敢呢，别人说你，你也不知道回嘴吗？平时的能耐都哪去了，搞对象搞傻了？”
胡乐叉着腰，左右摇晃，“哎呦，跑死我了。”
林春棠不说话，本就白皙的小脸现在更是惨白，他想跟胡乐说些什么，却根本不敢回头看。
最后还是胡乐先开口了。
“就今天，我上学来的路上，发现有人在咱们学校的贴吧里发了个帖子，啥文字都没有，就几张图片，都是你俩的。”胡乐把手机递过来，“帖子现在已经删了，我有录屏，你要看吗？”
他伸手接过来，发现格式和叶山的那张寻人贴非常像。
关于醉酒那天，他就只记得他吐了，再睁眼就在浴缸里了，这几张照片正巧填补了中间的空白。
他看到韩程把他吐脏的卫衣脱下来拎在手里，又弯腰把他背起来。因为他不听话地乱动，不得不一直调整姿势，一直到进了那个酒店。
照片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劲，两个人自然地就像送醉酒的普通朋友回酒店一样，帖子里根本没人说他们是同性恋，只是有一个不认识的id在带节奏，他猜这人是伍煜或者叶山。
“然后，丁笑笑不是认识贴吧管理员嘛，就直接联系管理员，让他删帖了。当时帖子里回复不多，删得又及时，我就以为没什么事呢。早上来了想跟你说，你又一副不愿意搭理人的样子。”
“我没有不搭理人啊。”林春棠把手机还给胡乐，“我就是……”
“你就是什么就是，快点吃饭去，我饿死了！”
胡乐把林春棠拽进食堂，大手一挥点了好几个硬菜，而且刷的都是他自己的卡。
林春棠又伸手去拦，但这次没拦住，莫名其妙道：“你干嘛？”
“请你吃饭啊。”
“为什么请我吃饭？”
“请你吃饭你还不愿意。”胡乐啧啧，带着他找桌子坐下，重新整理仪容仪表，郑重地跟他说：“你没有不搭理人，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想向你道歉。”
“道歉？”林春棠心情大起大落，这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你到底要干嘛？”
“你忘了啊？就是，那啥上次，你……对象把你从我面前拉走的那次，我知道他是同性恋的那次。”
“……哦，想起来了。”林春棠好像感觉到了胡乐要说什么。
“对不起，我给你正式地道个歉。我那时候不知道你俩的关系，要是知道，我肯定不会骂他的。”胡乐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的米饭，“我其实吧，回家以后偷偷搜了一下，男生喜欢男生，女生喜欢女生什么的，好像还挺常见的，就是在咱们这儿没怎么听说过，所以大家都拿这当新鲜事。”
“再说了，退一万步讲，你喜欢的又不是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俩就是铁瓷啊，你跟谁搞对象我俩都是铁瓷。”
胡乐别别扭扭地说完，又觉得缺点东西，跑到旁边买了两瓶果汁，往一起一碰，清脆地响了一声。
林春棠无奈地摇摇头：“你是不是怕韩程揍你啊？”
“不是，当然不是，我是真心想跟你道歉的。”胡乐说：“这样吧，为了显示我的诚意，等一会儿回班级，我就把那个人揍服。”
“那可不用，不给眼神就行。”林春棠终于扯出了今天第一个微笑，拿起饮料又和胡乐撞了一下：“还有，这事儿你别告诉韩程，等风头过了就好了。”
“我也联系不上韩程啊。”胡乐眼神躲闪一下，仰头干了小半瓶果汁。
“那正好，我们学校的事情，还是别扯上他了。”
“吃饭吃饭。”胡乐赶紧岔开话题。手机在他兜里震了几下。他掏出来一看，是刚才买饮料的时候，悄悄联系过的光头。
那天喝完酒之后，意外地发现他俩脾气对路，顺手就加了微信，所以他今天才敢在班级里和别人起正面冲突——要知道他现在可是有靠山的人了。
光头：卧槽！还他妈有这事！那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名，你告诉我！
——你直接去我们学校后车场，东边数第二和第三棵树中间，从自行车堆里找一辆骚粉色的死飞，谁动那个车，谁就是要挨打的人。
光头：妥！
林春棠抬手在胡乐眼前晃晃：“吃饭啊，干什么呢？”
胡乐赶紧低头吃饭：“没没没，回几个消息而已。”
他觉得胡乐哪里不对，一般只有在有靠山的情况下，他才会正大光明地跟人叫板。比如，上次告诉校长，附中的人和他们抢位置。
林春棠苦笑着翻了翻自己的饭菜，最表面的一层有些凉了。
愉快的午饭让林春棠暂时忘记了刚才的惊心动魄。
韩程说得对，又不全对。
世界上总会有人唾弃他们，但同时也会有人站出来为他们说话。
朋友的善意带着洪水一般不可抗拒的力量，将颤抖的他包裹进温暖的洪流里。
这场洪水的来源是否真心，其实都不要紧。
重要的是，在他面对质疑，嘲笑甚至谩骂的时候，至少能短暂地给予他勇气，支撑他熬过难耐的深冬，从春天的泥土里也冒出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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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
午饭后再回到教室里，有一多半的人在午睡，那个挑事的男生也在其中。另一小撮人见他进来什么都没说，就是比平时多看他几眼。
班级有一种怪异气氛。
林春棠第一次有如芒在背的感觉。他坐在前排，上课时大家一同坐直听课，他却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那一整个下午，只有胡乐和那些经常一起玩的朋友会跟他说话。
朋友们叫他不要担心，大家都忙着高考，没时间听他的八卦。
林春棠笑着点头，假装自己不在意，其实心里在反驳，不是的，他们一定在背后说他是个变态。
他十八年来都在努力变成别人喜欢的样子，但是现在好像突然被讨厌了——只是因为他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这样的日子才过了不到一天，他就已经受不了了。
那韩程呢？这种日子他过了多久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讨教一下，想了想还是没有拿出手机。
韩程会有负罪感，会逃跑的。
晚饭之后，班主任刘艳艳把林春棠叫到办公室，整个高三物理组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刘艳艳依旧偏爱长靴，坐在旋转椅上，见他过来放下手里的物理教材，下巴一抬：“坐吧。”
他坐在刘艳艳对面的椅子上，一言不发，乖乖地等着刘艳艳开口，即使他已经猜到了刘艳艳要问什么。
刘艳艳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我今天看你的状态不好，大概问了一下别的同学。”她把杯放回桌子上，眼神没有与他发生交集，但语气是和善的。
从前，刘艳艳对他偏心是因为他听话，能帮老师干活，又能帮同学学习……那现在呢？老师又要说什么呢？不准他早恋，还是她也觉得同性恋是一种病？
她说：“老师知道，早恋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尤其是在临近高考的时候，很多同学都很怕错过早恋的尾巴，就算你这样优秀的学生也不例外。”
韩程也说过，他是个优秀的人。
她说：“要是放在上学期，我肯定会劝你不要早恋，早恋耽误学习，但是现在高考就在眼前了，自己的心态和学习的状态是最重要的，老师希望你不要因为其他事情耽误到自己的前程。”
刘艳艳也涂着红色的嘴唇，但是和程璐的口红颜色似乎又有些不同。
她说：“我在大学的时候，也听见过一阵风言风语，说是我们学生会会长和一个男生在一起了，那你知道我们这些听八卦的都在做什么吗？”
林春棠听到这里后背瞬间绷住，连牙关都咬紧了。
可刘艳艳说：“我们听完以后短暂地感慨一下，然后就结束了。这些八卦跟我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人类不就是产出信息，然后不断地交换信息吗？谁不被别人说，谁又不在背后说别人？这很正常。”
“生活和学业都是你自己的，书本里没有规定你该喜欢什么样的人，这是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的事情。老师给你讲这个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因为别人根本不会在意，或许他们听完就忘了。确实也会有一些人，会拿你的八卦到你面前讨嫌，但是不要顾此失彼，现在高考才是你最重要的事情。”
林春棠两手放在腿上不自觉地抠到一起，良久，他才点点头。
刘艳艳又说：“但是老师还想跟你说，喜欢男生确实不是一件容易让别人接受得事情，尤其是你的父母，我觉得你有必要慎重考虑一下。”
到底还是高知人士，接受程度和解决问题的水准确实和别人不一样。
“谢谢老师，我知道了。”林春棠用力点头，“我会快点调整好自己情绪的。”
刘艳艳也点头回应：“你要对自己负责，老师一直觉得你是有能力冲击985的，只要你再努力一点。”
“谢谢老师。”他再次道谢。
“嗯，回去自习吧。”
从办公室的门出来，就是走廊的窗，向外看能远远看见半边操场，上面跑步减肥的，偷偷牵手谈恋爱的，还有拿着书边走边背的……视线中的他们很渺小，就像他小指的大小，与他的生活只有丝缕的联系。脱掉校服，换上自己的衣服，他们甚至都不会认出彼此。
他反思自己听见别人八卦的时候，真的就像是刘艳艳刚才说的那个反应，先是震惊地说：“他居然这样！”说完了，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
生活是自己的，跟这些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艳艳说的话他都在心里细细地又思考一遍，除了让他慎重考虑自己是不是喜欢男生的那句。
因为不需要考虑，他只喜欢韩程。
有热度的风吹过他稍长的头发，他想，该让韩程陪他去剪头发了，韩程一定知道哪家理发师剪得更好。
林春棠一进教室，胡乐几个人就围上来：“怎么样？艳姐批评你了？逼你分手了？”
“你们不用太紧张，我真的没有那么脆弱。”他一下子笑出来，拍拍胡乐的肩膀，“没事了，快去学习吧，不是说好了喝完酒回来就闭关嘛。”
胡乐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完了，不是事儿更大吧？不是要退学吧？”
胡乐心想，光头大哥刚才还夸他表现不错，还说如果以后林春棠有啥事他俩随时通气，说他程哥第一次谈恋爱，很多事情都需要知道……这让他怎么开口？！
“你他妈什么脑回路啊？”林春棠哭笑不得，“人家刘老师只是觉得我状态不好，让我调整状态呢。”
胡乐松了口气：“……还行，还能说脏话呢。”
“别在这杵着了，回去做题。”
林春棠绕开他走回自己的座位，胡乐又跟上来坐下，说：“对了，化学课上最后一题我没听懂，你再给我讲一遍呗。”
“化学题，你问我？而且我可一整天都没听课。”
“你不是上回模拟考化学一下子提高20分嘛，老师都夸你了。”胡乐把自己的卷子和草纸推过去，“你就看看吧，你肯定会。”
林春棠忍着笑，那是因为在韩程家里恶补了一下讨厌的化学知识。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对原因保持沉默，伸手把卷纸抓过去读了一遍，又拿出自己的，啧啧道：“很好，我也做错了，你给我点时间，我弄清楚了给你讲。”
认真写题的时候真的可以屏蔽掉其他人的存在，胡乐给他找了个好差事，他乐在其中，解出一道题给他讲完，又问他还有没有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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