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想成为下一个麦克斯韦。”蒋川信誓旦旦。
沈雪屿依然无动于衷:“你知道我上一次听到这个答案是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
“大一开学第一堂课上。”
“……”
热血的学生刚被送走,同事王肖然就推门进来,在她的桌子上放了一包喜糖和一个张表格。
王肖然比她早两年进校,他当年博后在加州理工她老板的实验室待了一年,算是她的半个学长。
沈雪屿将简历收到文件夹里:“什么?”
王肖然:“院长他儿子结婚的喜糖,还有就是明天下午去参观的登记表。”
沈雪屿:“校史馆我去过了。”
“你以为参观就一天,太天真了吧。”王肖然不忘记提醒她,“你知道你今天回来过拉仇恨吗?青千计划,今年要求是三篇《nature》子刊达线,这已经是水涨船高了。结果你呢,6篇子刊,两篇《nature》正刊还是背靠背发了,你知道国内多少快退休的教授这辈子都发不到这个量吗?所以,我劝你,平时行事的时候谦虚一点,免得被别人盖上一个恃才傲物的帽子。”
沈雪屿刚回国最重要的事情是搭建自己的实验室,首先买设备就让她头疼不已,其他的事情根本顾不上。
下午吃过饭回来,她看见依然躺在桌面上的表格和喜糖,随手拿起来,怔了一会。
抬头写着“新入职员工南城博物院参观登记表”。
——
下午的时候,夏温的眼睛有点酸,年长的同事路过的时候看着她笑了一下:“小姑娘怎么那么拼,这么好的年纪,不是应该去谈谈恋爱吗?”
她笑了笑没有接话。
办公室里,她对着电脑整理修订藏品的信息,许多古汉字,输入法根本无法录入,她颇费了一番功夫,材料的整理对真实性和准确性要求很高,身体发酸,她伸手右臂揉了揉左肩。
小组组长何雯从后面将一张表格放到她桌面上,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夏温脖颈斜后方上的点点红痕,露在白色工作服的边沿,挺扎眼。
这个年纪倒也是正常。
何雯清了清嗓子:“明天还有一个团过来参观青铜馆,准备一下。”
夏温扭过头,一脸苦闷:“上周排班已经排过我了。”何雯比她早几年进来,有经验,为人不算很热络,但是性子温和,也乐意教新人。
何雯笑:“我已经连续五周了。夏秋是参观高峰期,人手不够,大家也都不愿意,新人就是要多承担点,也算是多了解我们的藏品。”
夏温撇嘴,望着一旁的名单叹气。
何雯走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停下了步子,叮嘱夏温,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处:“我们办公室人来人往的,有时候还是要注意一下,去洗手间拿粉底遮一遮。”
夏温“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何雯的意思,红着脸钻进了楼道尽头的卫生间里面。
少有人来的卫生间明亮干净,通风口处的飘带旋转,熏香的气味淡淡的。
对着洗手池面前的玻璃,夏温转过头,将领口扒开一点,捋起自己的黑发,就到了那块红色的印子。
昨天晚上沈雪屿的杰作。想到这里,昨晚迤逦的画面再次在大脑里闪现,她低下头,抿紧了下唇。
处理好后她重新回到办公室,拿起了桌面上的名单,如果人数超过20人的话,她们需要提醒讲解员注意佩戴扩音器。
她神情淡淡地扫了一遍,然后在一个名字上愣住。
“xueyu shen”——她记得这是沈雪屿的名字。当年她和沈雪屿断了联系,但是两个依然还有一些共同好友,每当对方有什么重大成果,拿到奖或者是发了文章,朋友圈偶尔会有装载的文章,这是她发表文章的署名。
一张名单上这样的署名不算少,有些青年教师才从国外回来的时候,许多系统或者是名单都复制粘贴了过来。
夏温看着这个名字,神情不定。
——
如果刻意回避,是不是就证明自己这些年的努力输了?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中午,夏温好几次拿起手机滑到主任的联系方式上,理由她想了好几条,展览项目重任务紧需要加快进度,或者是自己身体不舒服今天请假。
每一条理由都很说服力。作为一个新人,夏温的吃苦耐劳已经得到了领导和同事的认可,所以这个时候找过理由搪塞,她有信心可以毫无负担的避开。
但是她逃不过自己的心。或许她最不愿意输的人是自己,也是沈雪屿。
下午一点前十五分钟,人陆陆续续过来。
沈雪屿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薄款高领毛衣,高腰黑白条纹阔腿裤,中发盘到脑后,右手臂上挂着一件棕色风衣,手上拎着黑色的通勤包,优雅大方。
她跟在人群后面,走到登记处。
夏温站着将签到表往前移了一步,把中性笔放到桌沿,指着空白处,微笑着说:“请签在这里。”
在外人看来,两个人的相处十分自然,像极了第一次见面的礼貌得体。
弯腰写字的时候,沈雪屿耳边的一缕碎发垂落,身上的淡香若有似无。
待人走远,人后两个小姑娘凑过来:“天呀,刚才那位好漂亮呀,我以为我已经见惯了美人,今天还是开了眼界了。”
“她最绝的不时气质吗?清清冷冷的样子好迷人,这样的人一定有很多男人追吧,我感觉我都快完了。”另一个小姑娘捂进了羞红的脸。
“她身上的味道好好闻呀……”
两个小姑娘话还没有说话,何雯冲两个人使了个眼色,她们立马禁声。今天没有领导,何雯就是她们主事人。
何雯打量了一脸镇定的夏温,褒奖道:“都是新入职,还是你沉稳。”
眼睛望着鞋尖的夏温不动声色,但是她心里知道自己其实担不起这句夸奖。
她第一次见沈雪屿的时候也是一脸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的样子,比旁边几个小姑娘傻多了。
现在之所以淡定,是因为毕竟经过了这么多年,也该脱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我延迟了几分钟来了!明天踩点!
第3章 03
青铜馆是南城博物院最有分量的展馆,藏品丰富,跨越多个年代且种类齐全,有几件藏品举世罕有。
馆内冷气开得足,灯光昏暗,亮眼的几束光照在玻璃罩着的器皿上。
一群人静默地跟着领队走进去,脚步踩在厚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几位散客也都沉默观看着。
夏温和何雯跟在大学新入职教师队伍的后面。
何雯接了一个电话,越听神色越紧张,愁眉苦脸挂了电话。
夏温问:“怎么了?”
何雯:“原本安排给我们的讲解员临时被抽调给了另一组参观的人。”
南城博物院每天不仅接待来自全省的人,更要欢迎来自全国甚至是海外的游客。临时增加几个重量级团队是也是常见的事情。
但是眼下对于何雯来说就难办了。这件事由她负责,南城博物院和南城大学关系本就密切,更是关联到她们部门的脸面。如果处理不好,回去挨批评都算是轻的。
何雯攥紧手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找一个讲解员顶上去,思来想去,她抬头将目光落在夏温身上。
夏温以笔试第一名的成绩进入面试,何雯当时是面试组的一员,她记得几位领导在最后面试评价单上的评语是“逻辑严密、表达流畅,且有一定的感染力。”
她还记得当时面试有一道题目是让面试者介绍一件新的青铜器,夏温凭借扎实的专业功底和很强的情绪渲染力也拿到了全场最高分,入职的时候院长还夸她未来光明。
“要不,就你上吧。”何雯说。
夏温怔了片刻,扭头:“我可是研究员,来负责登记都是算友情客串了,还负责讲解?”声音逐渐降低且委屈,“我只拿一份工资。”
何雯踌躇了几秒钟:“要么你去,要么我去。”
是选择牺牲自己还是牺牲自己的领导?作为一个亟待成熟的社畜,夏温选择前者。
她其实不太介意在别人面前丢人,但是挺介意在沈雪屿面前丢人的。
所以当她硬着头皮走到人群中间的时候,她第一眼先看了沈雪屿,对方还是一如过去,一张毫无表情的过于美丽的脸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夏温收拾心情,面对所有人温和地笑:“我是夏温,南城博物院新入职的青铜馆研究院员,今天由我来给你们讲解我们的藏品。”
她领着一群人停在入口处第一个藏品面前:“这把十字纹方钺之所以摆在第一个,是因为我们馆认为这是属于夏朝的青铜器。”
新入职的教师里有各个专业的人,一个中年男人站出来发言:“有没有夏朝都不一定。商朝有甲骨文,文字可以证明它确实存在,这把钺上没有文字,你们怎么证明?”
做讲解员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特别是面对一知半解的人,她们最怕的就是求知欲旺盛的杠精。
夏温指着玻璃罩外面的铭牌,无奈地说:“所以我刚才介绍的时候加了一个前缀‘我们馆认为’。”
也许是夏温此刻的表情有些逗人,人群里响起一两个笑声。
她循声望过去,是站在沈雪屿旁边的男人,那人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太恰当后做了一个捂嘴的动作。
她继续解释:“您如果去查论文,也会有人认为这不是夏朝的,依据现在的科技和证据,还很难有定论,我们欢迎各种证据充分的不同观点。”
一个小插曲后,夏温领着一群人来到了一座大鼎前面,手指在距离玻璃罩前几厘米出停下来:“这个上面的纹路就是传说中的饕餮纹。因为先秦时期,青铜器的礼仪价值远远高于实用价值,这是用来祭祀祖先和神灵的。”
沈雪屿旁边的男人指着旁边几个鼎说:“我们可不可先看这几个,感觉这些造型更加突出精彩呢。”
“战国时期的青铜器制造工艺已经非常的高超,所以大家现在看到的从外部造型上来说,的确更加精美,但是在青铜研究中,商朝这些看起来古朴的青铜器才是代表了最高的艺术价值,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称其为‘狞厉之美’。”夏温讲解道。
工作时候的夏温穿着常见而普通的黑色制服,胸前挂着一张蓝色的工作证,面容严肃认真,在讨论青铜器的时候眼睛亮着光,美得光彩夺目。
沈雪屿想起很久以前,夏温在自己面前订正数学试卷的样子,填空题横杠上的答案写了擦,擦了写,最后生生磨出一个窟窿。
而当时的丑小鸭的确已经变成了姿态优美的白天鹅。
活动结束,一群人往回走。
林朗笑着随口说道:“刚才那个小姑娘说得好,长得更好。”得到众人的赞同。林朗和雪屿两个同一批进来,也是物理系新入职的老师,不过他是副教授的头衔进来的。
一向不参与这种话题的沈雪屿开口:“前几天的师风师德会是白开了吗?”
林朗有些惊讶,在他心目中沈雪屿就是一个第三性别,长得天上有地上无,但是性格比男人还冷还直,眼里心里只有科研学术。
“夸个人也涉及师风师德吗?”他一脸绝望。
——
晚上下班的时候夏温接到了沈安安的电话,电话记录里好几条红色的未接电话都来自于她。
沈安安是夏温中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同时她也是沈雪屿同父异母的妹妹。
“夏温!你还认我这个朋友吗?回了南城居然都不找我,你还是人吗?”曾经的温吞少女现在变得越□□悍。
夏温蹭了蹭鼻尖:“这不是最近太忙了吗?晚上吃什么,我请客。”
最后地点定在了市中心一个僻静巷子的酒吧里。门口窄小,挂着一串铃铛,走进去别有洞天。
灯光昏暗而眩目。
人潮中,夏温在角落的卡座里找到了沈安安,对方涂着红唇,黑色贴身连衣裙,曲线毕露,夏温的到来使得男人投向这边的目光陡增。
她刚落座,就有人举着酒杯过来搭讪,没说几句就被沈安安大嗓门给吼了回去。
“回来不告诉我,还来晚了,先喝一瓶。”沈安安推来几瓶冰镇啤酒,棕色玻璃瓶上还带着水雾。
夏温摘下包,仰头,灌了满满一瓶,放下酒瓶,擦了擦嘴角。
灯光和酒精让夏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整个身体瘫在背后的皮质沙发里,黑色高腰半裙衬得腰肢盈盈一握。
沈安安踢了踢她的小腿:“你也太没劲了,和我姐的仇干嘛连累我,而且她和我又不是一个妈,这个姐妹情分有限的很。”
夏温又灌了几口,冰凉酸涩的液体滑过舌苔,流到身体里,原本天跳个不停的神经短暂地休眠,整个人变得慵懒安逸。
她眯着眼角看沈安安:“安安,你说我和你姐是不是命里犯冲呀。”
怎么躲也躲不开呢。
沈安安是夏温坎坷情路的见证者,所以即使她的姐姐沈雪屿是她一直以来崇拜的对象,但是在这段关系里她的感情天平还是往夏温这边倾斜。
“忘了她,找个新的呗。”这些年,通过自己恋爱的总结和从网络上扒拉点情感专家的鸡汤,沈安安总结了这条金科玉律。
夏温苦笑,又往自己面前拉了几瓶酒过来。她对红酒有点过敏,普通的酒能喝,但是酒量非常有限。
原本准备灌她酒的沈安安最后变成了劝酒的。
她拉着夏温的手叫苦不迭:“别喝了,再喝我怎么送你回去。”
接连几天的高压情绪无处纾解,夏温此刻的情绪像是溃堤的洪水。
她在北城读书的最后一年,全国各地找工作,看到南城博物院的招聘启事的时候她其实是犹豫的,最后收到聘任通知时,心里不是没有纠结过。
当时家人催她回来,一个女孩子在外飘荡总归让人不放心。她想着远在海外的沈雪屿应该不会回来,故乡没有了自己不愿见的人,再回来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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