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路尽头连着盘山公路,路况不再那么好,周楷之降了点速,稳稳抓着方向盘,短时间的颠簸之后,他们驶入了大苍山的地界。
天色偏暗,周楷之按提示打开车灯,重新靠回椅背,他才开口回答了戚然的问题。
“我不是曲遨,没法替他回答,但在我看来,也没有小逸说的那么绝对。”
戚然偏了偏身子:“什么意思?”
周楷之看他一眼:“曲遨的身体是喜欢小逸的,我能感觉出来。”
自己重生后的第一个独立意识,周楷之一直记着。
比“这眼睛是戚然”更快进入他脑子的,是“这张脸让我安心”。
那时周楷之正处在人神交战的混乱期,没在意这荒唐的想法来自哪里,现在看来倒是有迹可循。
包括后来戚然要给他解绳子,他又觉得不应该这么做,好像他曾经的习惯就是被这人绑着,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乱来。
薛思逸在备忘录里提过,他曾经把曲遨绑在一间小屋里,限制他行动两月有余,强行霸占了曲遨攒了三年的探亲假,和他素了二十四年的身子。
这一切薛司令都被蒙在鼓里,在曲遨逃出小屋回到部队后,薛司令为了满足儿子想要找个士兵护工的要求,在层层优秀的士兵里精挑细选,找出了三个供儿子选择。当三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整整齐齐站在自家院子里时,薛思逸在曲遨微微颤动的瞳孔中,看见了笑出眼泪的自己。
经过日复一日的蛮横的相处,这位身残志坚的小公子对他存的是什么心思,曲遨不会不知道,但他首先是个兵,军令大如山,其次是薛司令的兵,恩情深似海,最后才是薛思逸的护工,他要照顾薛思逸的饮食起居,吃穿用度,情绪心理,以薛思逸的舒适感为最先,而自己的想法早被压到层层禁锢之下,不得见天日。
所以他逃了,他逃到省城边际,就是为了躲开薛思逸这个麻烦。
可他逃也逃得不远,甚至连省城都没出,沾边带界的好像在等着被找到。
他为什么会被薛思逸找到呢?还容留他住在家里,还给他买喜欢的早茶,还把薛思逸介绍成自己的弟弟。
这一切在周楷之眼里都显得十分不寻常,而能让他笃定曲遨喜欢薛思逸的,则是他在情动时清晰到恐怖的欲望。
那一晚,他一直把自己的失控归结于他本人对戚然的渴望,但冷静下来他才意识到,那种几乎要把人揉碎了的欲念,是他之于戚然,也是曲遨之于薛思逸的。
在妄想拥有心爱之人这一点上,他和曲遨完美的契合了,他只有借着曲遨的胆子才敢多爱戚然一会儿,而曲遨也正利用他的自由,倾倒给薛思逸全部的温柔和疼爱。
夜更深了,路线即将到达尽头,当远光灯射向汤坳村的大石块时,导航开始给他们规划附近的停车场。
戚然动了动靠僵的脖子,习惯性地朝村口的石墩上看去,那里扁平扁平的,只有夜幕的黑影,戚然的心头像被人豁了道口子,冷风直灌。
周楷之没把车停进村,车身太过乍眼,势必会引起村民围观,即使平日村子里会有不少自驾游的游客,但这种层次的还是少之又少,能低调就尽量低调。
他找了一处废旧的牛棚,停好后又用布遮了一下,离远了还真看不出什么来。他把轮椅搬出来展开,把戚然抱上去,带好随身物品后锁了车,两人一同往村子里走。
一对刚从山上下来却还没找到住处的外地游客——这是他们俩给自己此行设计的身份。
经过前期的磨练,戚然对自己的演技颇具自信,觉得别说陌生人,就是俩身体的正主来和他说话,他都能脸不红心不跳,精湛得一批。
然而当他看见白氏挺着大肚子来给他开门时,他还是口比脑快,差点叫出一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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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了,说要十点前睡觉又食言了,忍不住想写
这章写得比较急,不知道你们读起来会不会有不连贯的地方,觉得哪里怪指出来,我再改
下章在后天
第八十七章 再回汤坳
戚然自己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会以另一个身份回到自己的家。
院子一点没变,墙角的破麻袋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半躺在土里,只是夏季常挂的布帘被换成了木门,严实地闭着,戚然知道,这是每当天气转凉时母亲都会做的。
刚才他和周楷之在来的路上合计了一下晚上住哪,车上的时候他俩光顾沉浸在别人的故事中,忘了安排这事,不过聊着聊着,戚然发现周楷之似乎早有计划。
“村里不是有不少旅店,我记得我家附近就开了家,有花有草的环境还挺好。”周楷之按亮戚然轮椅上的前后指示灯说。
戚然听后转头看了他一眼:“周少爷远离人间三年,对村里的情况是有所不知。”
周楷之说的那家旅店戚然知道,就在周家老宅旁边不远,记得刚建成的时候,旅店还被当做乡村转型的经典案例上了新闻,戚然那段时间没少跟刁小雨显摆自己老家。
可当他往旧祠去的那晚路过那里,新闻照片上的漂亮小屋却变得破破烂烂,碎花盆堆了一地,颇为高雅的“民宿”二字也灰突突的,纱幔在细雨中被和成了泥。
他把情况和周楷之一说,周楷之只是愣了愣,但很快就接受了。
汤坳村的经济水平什么样,他从学校教学条件上就能略知一二,而从和学生家长们的交流中,他便能瞧见村子发展的前景有无。
很多事情都是事在人为的,而为与不为最终还是要归结于人们的思想意识。
所以没落了一间民宿他并不担心,即使全村的旅店都报废了,他们还有辆车可以睡不是。
但他没想到,戚然会提出要回家住。
“反正也没地方去,住哪不一样。”戚然蹭蹭鼻子,“而且咱们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不会被认出来。”
“我这是在跟你商量,你有权不同意。”说完他就没再吭声,自顾自掰着操纵杆,但周楷之听懂了,戚然其实是想去看看白氏。
对于戚然来说,白氏是一个复杂的存在。
她和戚大壮不同,她养过戚然,育过戚然,给过戚然记得住的温情,甚至自始至终都没害过人。
可戚然又无法完全将她和戚大壮剥离,毕竟朝夕相处的是他俩,头七一起吃喝的是他俩,他们是夫妻,是未出世孩子的亲生父母,层层关系下注定白氏在戚然这永远也无法洗清嫌疑。
无论过了多久,戚然都不会对白氏毫无芥蒂,这点毋庸置疑,可现在,就差几步路就到家门口的这段距离,戚然却纠结不已。
他一边控制着轮椅往家的方向走,一边把速度降得很慢,好像随时在等周楷之替他喊停。
就如同他在心里一边怨着自己的养母,一边对她的身体放心不下。
然而最终,周楷之还是说了好。
白氏听见敲门声出来查看,夜已深他看不清人,拄着肚子来到院门边。
戚然坐着,只能从栅栏的缝隙里看见白氏,他紧抿着嘴唇,听周楷之表明来意,问她这里能不能借宿,还说肯出双倍的房费。
听见双倍,白氏眼睛亮了下,她妇人一个,一直眼红别人家开买卖,这下也有人上门,她打量了两人一会儿,说了个比较离谱的价格。
戚然听后垂下眼,周楷之答应了她,白氏这才乐呵呵地给他俩开门。
进了院,戚然总算和白氏打了照面。
巧的是,白氏仍穿着那件眼熟的粗布麻衣,犹如当初迎戚然回家时一样。
“谢谢……大娘。”
戚然复杂地看着白氏,轻声道谢,白氏见他坐着轮椅,以为他是因为残疾性格内向,又觉得这孩子应该同自己的戚然差不多大,顿时心生疼爱。
她稍稍弯腰微笑道:“不用谢,小伙子你们肚子饿不饿,我这晚饭做了不少,如果你们不嫌弃,我给你们盛一点。”
周楷之看了看戚然,正想拒绝,就看见戚然笑着摇了摇头。
“那就麻烦您了。”周楷之礼貌道,伸手帮忙扶着木门,先将白氏搀进了屋。
上一次站在这间堂屋,还是在自己头七回魂的时候,戚然坐在餐桌边,想起那天他和他的双亲吃了最后一顿饭,回去就摔进了地狱。
如今他换了副皮囊,变成了养母口中懂事的客人,饭菜是他熟悉的成色,比他回家那天还多了一盘酱牛肉,戚然五味杂陈地夹起一块吃了,却觉得味道一般。
他不顾薛思逸的口味,多吃了几口,真心实意地朝白氏道谢。
“都说了不用客气,你们又不是不给钱。”白氏心直口快,坐在一旁的板凳上同他们唠嗑,“你们是来旅游的吧?这天山里都凉了,爱来的人好少的。”
戚然笑笑,周楷之放下筷子说:“嗯,我们不太喜欢热闹。”
“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都这样,我家孩子也是,跟你差不多大,跟我们都远喽远喽。”白氏指了指戚然,无奈地摆摆手。
戚然心头一凛,桌下的手收紧了几分,表面镇定地问:“怎么……远的?”
白氏听后叹口气,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跟对象去外面住了,前一阵子警察都来找他,说什么他欠了钱,我都没信,他是我养大的我最了解,那孩子最老实的,傻到只有被别人骗的份!等他回来我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戚然手指泛白,用力到身体都在抖,周楷之怕白氏起疑,忙问:“那大娘,您这是怀的老二吗?”
白氏:“对,老二,快六个月了。”
周楷之又问:“这家里就您一个人住吗?”他既想转移话题,又想试探白氏究竟对戚大壮的事是否真的不知情。
“就我自己,俺家老头上个月刚去城里打工了,老大也不在家,好在我现在自己能活动,等快生了他们就差不多能回来了。”
她语气正常,眼神单一,连说辞都和简黎明转述的一样,看来,她当真是毫不知情的。
戚大壮作了那么多恶,竟然一滴风声都没走,真不知道是肚子里的孩子命好,还是白氏这个枕边人太傻太闭塞。
周楷之看着她凸起的肚子,又转头看向戚然,戚然已经平静了不少,却还是愣愣地盯着前方喘气,他在桌下握住了戚然冰凉的手,在掌心搓了搓。
饭后,周楷之帮着白氏清理桌子,期间白氏需要往冰箱里放食材,周楷之主动揽下,在冰箱冷冻室里看见了大包小包的冻牛肉。
“这都是在村里的牛肉汤店买的,他家的牛肉好吃得很,来旅游的人都十斤二十斤地往回带,你俩有时间可以去尝尝。”白氏夸赞道。
提到牛肉汤店,周楷之敏锐起来,于是顺着白氏的话问了下去。
白氏说,那家店原本是一户普通人家的住宅,后来主人搬去城里,房子就卖给了现在的王屠户和他媳妇,两口子开了这家前店后厂的牛肉汤馆,男的宰牛,女的看店,又雇了个厨子帮忙煮汤,一做就做了十五年。
“他俩有个儿子,儿子出生那年开的业,现在孩子都快上初中了,见了我也不叫人了。”白氏感慨。
周楷之手上稍顿,眼前恍惚起来,他想起王铁柱上小学那年,是他刚毕业工作的第一年,报到时,王铁柱小小一个,缩在他妈妈身后,排在周楷之办理手续的桌前。周楷之帮他贴上入学照,又给他分配到了自己的班级,恭喜他正式成为一名小学生。
还有入队的时候,高年级的姐姐给他戴上红领巾,他嫌叠得不板正,跑到周楷之面前哭,周楷之帮他取下来,当着他的面重新整理好了,再手把手教他怎么系。
在周楷之那,所有的和这个孩子有关的记忆都是平叙泛陈的,最多会有一点少儿时期的萌动在里面,连和可爱这种词都沾不上边。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给了周楷之职业生涯乃至人生道路的致命一击。那天操场上,他投向自己的眼神无辜又复杂,周楷之花了三年的时间,仍是没能看明白。
冰格渐冻,冰箱响起久未关门的报警,周楷之回过神,把食材妥当地放好,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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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后天降临
第八十八章 初步调查
吃完了饭,周楷之和白氏进了厨房,戚然在桌边坐了一会,摇着轮椅来到了院子里。
月光冰凉,给地面铺了一层霜,地上坑坑洼洼的,尽是些石砖嵌过的土坑。
每到雨季,戚大壮都会在院门和屋门之间搭一座桥,以防院内积水人出不了屋,现在大概是为了方便白氏行动,就把碍事的砖桥拆掉了,留下了这些痕迹。
院门口堆着一堆新鲜的高粱杆,戚大壮这人虽然对他不咋关心,可干活却很有一套,几家人一起去捡秸秆,数他能扛回来最多,有时候高兴了还会给戚然做些小玩具,蛐蛐笼子、小手枪什么的,常常令戚然爱不释手,以至于戚然现在看到高粱还会想起那时的快乐。
院子角落有个小仓库,是戚然小的时候戚大壮自己用木头搭的,那天戚大壮在院子里又拿斧子又拿锯,戚然好奇地围着他乱转,差点割破了手,被戚大壮狠狠骂了一顿。
这仓库因为漫画重新被戚然拉回了记忆里,漫画被丢进去好多年,后来到底是谁发现了它,又拿它做了什么事情,至今仍是个谜。
虽说漫画已经在醴城出现,千丝局也剧透了他们俩与漫画的关系,但戚然还是有种执念,想看看家里的仓库角落还有没有那本书。
他这么想着,回头往厨房看了一眼,白氏和周楷之正聊得火热,暂时没注意到他。
仓库盖好后就一直没变过样,柴火堆、石砖块、破铁桶都往仓库附近垒,反倒成了戚然的乐园,他没事儿就在上面蹦来跳去,握着秸秆做的枪假装杀鬼子。
时间久了仓库就变得很乱,用旧的东西也不及时清,废物越堆越多。出柜那天,仓库已经挤得没法下脚了,门口都快容不下一人身,戚然清楚地记得,那漫画哗啦啦撞到一堆木头上,然后又从缝隙掉进了黑漆漆的洞里。
如果他腿脚利索,钻一钻翻一翻也许能想起来点什么,可惜现在他站不起来,轮椅还被木条挡住了,想看的地方一点都没看到,他撑着扶手试图站起来,但又觉得如果莫名其妙倒在仓库附近,很可能会引起白氏怀疑,就没敢再继续动。
他心头焦急,很想喊周楷之过来,这时正巧周楷之推门出来,见戚然坐在仓库旁边,不禁朝屋里看了一眼,白氏正在往灶台里舀水,于是他放下了心,走到戚然身边碰了碰他的脸,轻声笑道:“薛公子好大的胆儿,敢自己出门找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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