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戚然喜欢的相处方式,也是周楷之的,所以白天他们都刻意回避那些感性的话,晚上才敢露出真心,他们把每场酣战当成最后一次,狠狠拥抱,用力亲吻,恨不得把对方吞进腹中,融为一体。
但戚然还是攒了一肚子话想跟周楷之说,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所以他想了个办法,那些没能说出口的,可以用笔写下来。
他酝酿了很久很久,拿起钢笔拔掉笔盖,握紧了。
笔尖悬停,浮上又浮下,呼吸般谨慎的踟蹰之后,才缓缓落了第一笔。
糟糕,不好看!
戚然挺直了腰板,将纸团巴团巴撇到一边,重新抽出一张,展平了,笔尖垂在左上角犹疑稍许,又落了下去。
写歪了!
一个撇竟然被他写成了横!
戚然烦躁地挠了挠头,又换了张纸,这次他怎么也不敢贸然下笔了,挫败地盯着白纸,下巴抵在上面。
他很少手写周楷之的名字,第一次在纸上见到这三个字,是宋体打印在他简历的配偶一栏里,第二次是在离婚协议书上,苍劲的笔体同它的主人一样,好看极了。
反观自己的字,写一划都像是亵渎,跟往纯白雕塑上泼墨似的,属实有点过分。
但怎么办,周楷之快回来了,必须要在他回来之前写出来,戚然抬起脸,火急火燎地起笔。
这一次却有如神助,从开头到落款,一气呵成,阳光将笔杆的阴影从左转到右,零星的水渍泡开了被选中的词,氤氲纸上。
最后,戚然熟练地写完自己的名字,抬头看了眼日历。
六月初七。
从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到现在,都没有走完一个完整的三百六十五天。
忌日没过过,生日也没赶上,他来这一趟似乎什么也没捞到。
死亡有价值吗?
对于戚然来说肯定是没有,他平平无奇,生和死都那么普通,但唯一的可以称得上值得的事情,是他把周楷之从人群里挑出来了。
只可惜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太短,眨眼之间就过完了。
他吸了吸鼻子,在结尾标上了日期。
全部写完之后,戚然双手持信,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
薄薄的纸张被夕阳照得透明,光线之中,页角从轻颤到微抖,然后突然移开,露出戚然湿透的脸。
泪水不断从眼眶溢出,打在纸上噼里啪啦,戚然赶忙擦了,却越擦越花,字迹模糊成一片。
窗外越来越暗,戚然怔怔坐在椅子上,信纸变得皱皱巴巴的,被风吹得翘了翘。突然,一双手把它拿起,在桌面折了几下,随后它被带到门外,一个力道出去,信纸做成的飞机就打着旋儿,落入了监狱中心的黑洞。
当天晚上,周楷之回来得比往常要早。
他们共同做了一顿晚饭,周楷之依旧笨手笨脚,最后还是戚然掌勺。
饭后周楷之提出要出去散步,他们手牵手走过喧闹的城中广场,走过醴城江畔,走过满是回忆的街心公寓,在午夜之前回了家。
这一晚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戚然被周楷之抱着,安安静静地接吻,累了就靠在一起呼吸,像两尾汲取氧气的鱼。
黑夜逐渐吞没在唇齿间,地平线见亮的时候,亲吻变成疲惫的厮磨,唇瓣干涩疼痛,却谁都不想停下,像是要把彼此深深烙印在唇舌里,久久铭记。
力气终于耗尽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三短,两长。是狱卒来接人的信号。
“时间到了。”戚然闭着眼,无望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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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时间紧,可能更得慢,见谅
(知道六月十二是什么意思了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陪我走走
敲门声响了三遍,戚然打开门,在确认书上签了名。
狱卒给了他半小时的时间准备,戚然去浴室简单洗了个澡,再出来周楷之已经喝完了药,靠在门口的墙边等他。
“我也洗一个。”周楷之说,“一身药味儿。”
戚然擦着头发:“嗯,赶趟。”
浴室门重新关上,戚然放下浴巾,光着身子走到衣柜旁,挑了平时常穿的黑T和牛仔裤,套上上衣前,他看见镜子里自己斑驳的前胸和后背,直到浴室响起水声,才放下衣摆。
电子脚镣已经用不上了,戚然用纸巾把它擦干净,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脚镣的旁边,是从街心公寓带回来的一摞深粉信封和一个铁皮糖盒,上回周楷之把糖盒当烟灰缸,第二天在戚然的监督下洗干净了,把糖球装了回去。
就剩两颗了,周楷之有一回答应他,在他忌日那天会帮他把糖盒装满,也没来得及实现。
戚然拿出一颗放进嘴里,白桃的味道让他想起在桃园啃桃的那个上午,和回来之后互相坦诚的那个晚上,舌尖仿佛还残留着周楷之唇瓣的烟丝香味,他搓了搓指尖的烟疤,把最后一颗糖揣进了裤兜。
之后他一直坐在床边,看周楷之从浴室出来,擦干身子,穿上内裤外裤,衣服和鞋,他手脚慢吞吞的,又看上去很着急,袜子都穿错了反正。
穿好后,周楷之站在玄关处看着戚然。
戚然又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
临出门前,戚然回头看了一眼监狱。
浴室,衣柜,双人床,懒人沙发,窗台,书桌,茶具,餐桌餐椅,厨房,玄关。
秃灯泡,窗上的电子报警器,消防喷雾,墙上的暗格。
两盆夕雾,两个枕头,插在同一个牙缸里的两条牙刷,两双拖鞋。
门上巴掌大的小窗,密码锁。
门外等候他的周楷之和狱卒。
“走吧。”戚然关上门,走了出去。
摆渡车上,戚然和周楷之谁都没说话,发觉周楷之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他也没动,只是十指相扣紧握了回去。
到了醴城大门,车子还没停稳,戚然就透过车窗看见了站在路旁等候着的石头和阿鹃,夏无前坐在一边的花坛上不知在和谁说话,戚然下了车才看清那人是简黎明。
“来了来了!”阿鹃拍拍石头,夏无前和简黎明闻声看过来,立即站起身。
“都在啊。”
虽然大家都提前说好要来送他,但真到了这个时候,戚然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从没有这么多人是专门为他而聚在一起过,这算得上是他这辈子的高光时刻了。
“不是说好了要送你嘛。”阿鹃说,“我让他们提前半小时就来集合了,谁都没敢迟到。”
石头率先给了戚然一个熊抱,说师父别哭,这是好事,戚然心想明明是你在哭,却也挠了挠睫毛。
“行了行了,让我也抱抱。”阿鹃把老公拎到一边,噙着泪和戚然紧紧拥抱,她想说点什么,余光瞥见一直望着这边的周楷之,喉头一紧,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拍了拍戚然的背让他保重。
“该轮到我了吧?”夏无前声音响起,阿鹃边抹眼泪边说,“催什么?我时间还没到呢。”
她放开戚然,夏无前站在戚然对面,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含着泪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戚然就懂了夏无前的意思。刚来的时候他情绪不稳,给夏无前添了不少麻烦,他在车上曾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永远不会忘掉仇恨,如今脸打得有点响,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夏无前就抱了上来。
“你说过你不会忘,有能耐就别喝汤。”夏无前果然在拿这事说事,戚然用拳头敲了敲他后背,夏无前也回敲他,“保重。那事你放心,我尽全力。”
“我信你。”戚然说。
由于简黎明特殊,戚然没法和他拥抱,两人只能面对面说话,戚然问简黎明小雨怎么样了,简黎明说听你的没告诉他,戚然点了点头。
“我们很快就能再见的,对吧戚然哥?”
戚然:“当然。”
简黎明看了眼戚然身后:“答应你的我会做到,只是你,到时候别不认我……”
戚然鼻子一酸,笑着说:“不会的,到时候你一定是我身边最帅的叔叔。”
简黎明大概对这个称呼敏感,缩了缩肩膀说:“求你了,早恋吧。”
戚然哈哈大笑。
警铃响了,狱卒在广播里念戚然的名字,催促他赶紧上路,大家要陪他最后走一段,戚然却说不用了。
“就到这儿吧,你们也送不了多远。”他最后看了看这些可爱的脸,目光落在自始至终就没发一言的周楷之身上。
“周老师,再陪我走走?”
周楷之喉结轻滚,朝戚然走了过去。
黄泉路上灵魂攒动,满天的哭喊声中,戚然能清晰地分辨身后朋友们的祝福呐喊。
阿鹃在祝他健康平安。
石头在祝他长命百岁。
夏无前喊的是心想事成。
唯有简黎明对他说来世再见。
戚然忽然觉得心头满满的。
他就像身后有个小背篓,来的时候空空如也,现在即将赴往下一世,背篓里反倒满了,里面有祝福,有朋友,有回忆,有爱情,沉甸甸的,每一样都弥足珍贵,每一样都舍不得丢。
带着这么多宝贝去投胎,一定能选个好人家吧?
戚然怀着满腔希冀,主动去牵周楷之的手。
“怎么不说话?”戚然扭头看周楷之,自从下车周楷之就一声不吭,明明也很想抱自己,却站得远远的,小孩子似的可怜兮兮。
“想抱我吗?”戚然晃了晃他,“现在没人了,你怎么样都行。”
他说着站到周楷之面前,周楷之垂着眼看他,眼神幽暗深邃,里面仿佛汹涌着旋涡,令戚然深深着迷。
“背你吧。”周楷之说,“你都背过我,我还没背过你,让我试试。”
戚然一边说着好,一边跳到了周楷之身上。
这段路两人走过两遍了,之前都是送亲人,如今是戚然自己的路,他却耍赖偷懒。
周楷之力气很足,轻松就能把戚然托起来,肩膀宽且结实,戚然下巴抵在上面,又用嘴巴贴了贴,觉得周楷之似乎比一年前壮了点。
“周楷之,这一年我都给你养胖了。”戚然在他耳边说,“不是说在醴城身材不会改变吗?你这算怎么回事?”
戚然捏了把他的肚子,周楷之没躲:“幸福胖,挡不住。”
戚然满意这个答案,挂在周楷之肩头笑了一会儿,又嘱咐他今天回去后一定要按时吃饭。
“以后别空腹喝药了,简单吃点也行啊,现在煎蛋你也会了,三明治也能做了,要是再饿肚子就是你懒。”他轻轻戳了戳周楷之的头说。
“还有,我的东西我都没收拾,怕你看了难受。”戚然顿了顿,“你就帮我收着吧,想怎么处理随便你。”
“我的脚镣放在床头柜里,夏无前这两天可能就会去收,你告诉他在哪。”
“嗯……还有什么……”他费劲地想着,也不管周楷之听没听。
这时周楷之停了下来,戚然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见了望乡台的台阶。
“要上去吗?”周楷之问。
“不了。”戚然收回目光,小声说,“来之前看过了。”
周楷之挂在戚然腿弯的手一僵,掂了掂身后的人,继续朝前走。
彼岸花田到了。
周楷之记得第一回 他走过这里,整个人被绊得东倒西歪,如今过了一春半夏,花藤缠绕得更茂盛了,可他的步子却丝毫没有受影响。
为什么,连花都想送戚然快些走吗?
“周楷之你会走路了,这我就能放心了。”戚然在他耳边嗤嗤笑,声音还是那么动听。
再长的路总有到头的那一刻,奈何桥出现在视野中时,周楷之步子越来越小,最终定在原地,怎么也不再往前了。戚然从他背上下来,望着前方喘了口气。
“到了。”他面向周楷之,想最后看看他最爱的那张脸。
这张脸曾经给他留下阴影,周楷之用自己的方式治愈了他,让他从排斥到喜欢,他一度觉得自己是周楷之的容貌控,可当周楷之的脸变成了曲遨,戚然仍能一眼就爱上他。
所以到了下辈子,他肯定也能在茫茫人海中,把周楷之一眼挑中。
“我要走了周楷之,不给我个祝福吗?”戚然看着周楷之的嘴唇,忽然很想吻他。
周楷之盯了戚然许久,往前一步虔诚祈愿:“愿你下辈子能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戚然听后由衷地笑了,看来无论什么时候,周楷之都能完美契合他的心。
“嗯,谢谢。”戚然放开他,缓缓往后退着走。
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远,远到一条手臂都不够用时,周楷之才慌了,往前跟了几步。
“回去吧。”戚然强迫自己硬着心,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一定很难看,却还是不忍心对着周楷之哭。
“周楷之——”戚然把手放在嘴边,边退边对周楷之喊话,“下辈子,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儿!”
悲痛和绝望让周楷之再也迈不动步子,连句答话都没能说,他喉结压迫着嗓子,直到戚然快要消失了,他才从嗓子眼挤出了一声嗯。
戚然退着走了很远很远,远到不得不转身走了,才举起胳膊和身后的周楷之无声说了再见。
白光初现,戚然也消失在了里面。
第一百三十章 都给你了
桥头石阶长而窄,戚然踩在上面,云雾被挤散后又绕上他的脚踝。
浓厚的雾气后面仿佛亮着一盏刺眼的灯,戚然看不清路,只能盯着脚下慢慢往前走。
拱形桥身之上,视野豁然开朗,桥下是湍急的忘川河,水花翻卷着白沫奔向远方,呼啸着带走一切。
“到这来。”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
戚然左右瞧瞧,身后忽然云开雾散,露出宽敞的桥面,桥中央,一位头发花白的婆婆正手持一柄长勺,不停在身旁的大缸里搅动,缸里沸腾着看不清颜色的液体,空气中也没有其他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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