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不远处的凉亭里站着几个人,坐在人堆里的女人听到她这一嗓子,迅速抬起脑袋,迷茫的眼神都开始聚光,唇瓣微颤,声若蚊蚋,“小福……”
女人身上左一块右一块全都沾着土,头发也乱蓬蓬的,上面挂着枯枝败叶,像是刚刚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灰头土脸相当狼狈。
可是福梓安不管这些,扑到她面前,紧紧抱住了她,声音都发颤,“你怎么跑出来了……你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啊……”
“找小福……小福不要我了……”女人听到她这么问,泪水一下子就憋不住地往出涌,鼻涕眼泪一股脑全都蹭到了福梓安的肩膀上,不管她再说什么,女人都只是一味地重复一句话,“找小福……”
“小福在这儿呢,姐,先别哭了,是我不好,最近没顾上你。”福梓安扶着女人站起来,才注意到周围人怪异的目光,把女人护在身后,给这群人微微鞠了一躬,“真是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没什么事的话……”
“有事儿,看看这地给我们踩的,能没事儿吗,啊?”这个老大爷就是刚刚给福梓安打电话的人,他打早起来是想给自己圈的菜园儿里的菜施肥的,没想到里面躺着一个女人,还把他种的菜全给压了,老人家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抓着女人就要她赔钱。
可是女人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嘴里嘟囔着什么“找小福”,问话也不回,看上去精神状况不太好。好在老人从她上衣口袋里翻出一个小钱包,里面放着的是福梓安的联系方式,这才联系她来接人。
如今总算来了个正常的,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可是我今天没带够钱……能不能先……”
“不行,你走了我上哪儿找你去?”周围站着的都是老大爷的家属,福梓安大致扫了下,不多不少,刚好一家六口,看样子老的少的都被一大早薅起来了,就是为了敲她一笔。
“您说,几百……”福梓安支付宝里零零总总也就剩几百块钱了,还没到月底发工资的时候,她只好先给林晓佳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借点钱。
“看你就是个小姑娘,两千。”
两千,你抢钱还差不多!
福梓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本来是想问他是不是瞎说了一个数逗自己玩儿呢,没想到脱口而出,“抢钱?”
被人指着鼻子骂,老人家当即就不乐意了,脸一板,猛咳一声往地上吐了口痰,“几个意思啊你,想闹事儿是不是?”
“不是……我就是觉得两千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啊?现在年轻人都这德行,看看,钱没赚几个,倒把你牛逼坏了,你说你弄坏了什么东西不得赔?你妈没教你还是怎么的?”
福梓安攥着女人的手紧了一下,垂下了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怒气,再抬起头还是好脾气地跟他解释,“大爷,咱们好商量……”
“怎么了?”
尚凝在车里等了好久,给福梓安打电话也关机,心里总隐隐觉得不得劲,看了眼时间,索性下车进小区来找。
东郊没有什么高档小区,安保系统也没那么严,保安看她穿的人模人样的就没拦她,还非常热心地给她指了福梓安走的方向,她才能这么快找到人。
可是福梓安这样子,可不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尚总……”看到尚凝来,福梓安悬着的心落了地,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没走,但还是一五一十给她说了这儿发生的一切,没想到尚凝只是“哦”了一声,走到两拨人中间,很自然地挡在福梓安前面。
“两千?你的地是怎么了,不能种了吗?”尚凝的表情很平淡,粗略扫了眼那个所谓的“菜园子”,其实就是这老大爷私自圈了自家一楼阳台前的一块儿地,违不违法还两说,更何况那点菜卖两百块都难,现在狮子大张口,一要就是两千。
她有钱,可是她的钱也不是白捡来的。
“五百,不行的话就找物业来处理。”
为了创建文明城市,政府已经明令禁止住户私自占用公共用地,物业年前就通知过,只不过物业来排查的时候有几户业主给人家塞了几条好烟,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了。
现在再闹大,可不是几条烟就能解决的了。
老大爷白了一眼面前这个穿着西装的女人,看着……挺不好惹的,其实那个疯女人只压坏了他的一小块儿地,五百都已经算捡了个大便宜。
这么一想,他还是点点头,拿出手机来让尚凝转了账,大手一挥带着一家子人回屋里去了。
“又麻烦你了,尚总,谢谢你!”
“走吧,先上车。”尚凝瞟了一眼福梓安身边跟着的那个女人。
她是谁?
第20章 直觉
上了车,依旧是尚凝主动充当司机的角色,只不过这次她把后视镜调好了位置,一抬头刚好能看到坐在后座的那个女人。
“尚总,这位是我姐。”福梓安看尚凝的眼睛一直不好好看路,她又坐在副驾驶,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打算主动消减她的好奇心,“亲姐。”
“怎么到这儿来了?”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尚凝总算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她都不知道自己刚刚的神情——凶的像是要把福梓安的姐姐生吞了一样。
这算是尚凝的坏毛病:当心中的疑问无法被解开时,她的面部表情就会变得异常凶狠。
“我姐她有精神病,时好时坏。我最近不是工作变动嘛,两周没去看她了,她估计是想我了才偷跑出来的。”
这家精神病院能容纳上千个病人,可是院内的设施陈旧,就连护工和医生都没几个,像这样子的病患出逃事件几乎隔三差五就会发生,可是谁让它便宜呢?以福梓安现在这点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的穷酸工资,也只能选这里了。
类似的事情之前也发生过几次,差点就找不到姐姐人了,福梓安急的两天没睡觉,终于等到警察把人送回来,她才知道,原来姐姐竟然一个人偷偷坐上了去往外省的大巴。
她都哪儿来的钱?
福梓安看尚凝没理她,再一琢磨自己刚刚说的话,忽然心下一沉:她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在埋怨她吧?
硬要说的话,这件事如果和尚凝让自己转去服装部的后勤工作还是有一点联系的,可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福梓安还没蛮不讲理到连这种锅都甩给她的程度。
但是怕她误会,还是解释一下好了,“尚总,我没有抱怨工作调动的意思。”
“我知道。”等红灯的间隙,尚凝拿起手机看了眼总助发来的信息,大致意思是提醒她,要她别忘了今天的晨会,“现在去哪儿?”
现在已经快要七点半了,如果不考虑早高峰的话,光是从这里到公司就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尚凝说她可以请假,并不代表她这个领导也可以请假。
她怎么好意思占用尚凝的工作时间呢?
“没事的,你就把我俩放在这里,我俩打车去医院就行。”
绿灯亮起,尚凝没来得及回答她的话就又启动车子往前驶去,一路上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下一个红灯,她才下定决心给总助发了一串消息过去推迟了晨会,“报地址吧,我早上没事干。”
福梓安报了地址,安静地靠在靠背上,就听到后面一阵窸窸窣窣,姐姐的手就这么探到了她脑袋上,还不轻不重揉了几下“小福,她谁啊?”
听到她问话,尚凝微微侧了下头,又把头转了回去,一句话没说,全神贯注开着车。
“啊,她是尚总,我的上司,人很好的。”
人很好。
这是福梓安才找到的,最适合她的形容词。人不坏,可能就是嘴巴笨了点,说话拽了点。
可是这些缺点放在尚凝的身上,真是太不起眼了,甚至有时候还能帮她解决不少问题。
刚刚要不是她,福梓安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带着姐姐从那个蛮不讲理的大爷面前离开。
“尚总……”福梓安的姐姐忽然笑了一声,想要伸手去拽尚凝,好在被福梓安及时拉了回来。
她还在开车呢,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是三条命啊!
“姐,你干什么?”
尚凝听着右边传出的动静,默默把座位往前调了调,挺直了腰板。
姐姐低着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把另一只揉着福梓安脑袋的手也收了回去,窝在后座不出声,尚凝这才又恢复到了最开始的坐姿。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福梓瑶。”
福梓安,福梓瑶,都是很好听的名字。
“平时就你自己照顾你姐姐吗?”
“嗯,爸妈都去世了。”福梓安刚刚跟辛言请过假,说明了情况后,辛总监还问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当然,被她礼貌回绝了。收起手机,扭头看向窗外,“五年前,车祸。我姐那时候受刺激了,就疯了。”
“对不起。”
“没事啊,尚总你别往心里去,我都习惯了!”福梓安赶紧冲她笑着表示没事,几秒钟过后才反应过来她压根就没往这边看,嘴角马上垮了下去,“其实那天你给我的一万块我全都拿去交住院费了……要不是你的话我可能还要借别人的钱,真的挺谢谢你的。”
“那我还要再跟你道个歉,误会你是碰瓷的了。”
“真没有,尚总,那天是我往路上冲的,不怪你,真的!”
一想起那天的事她就直想骂自己衰,好端端的闯什么红灯啊!
福梓安打开手机看了眼计划表,三十号那天上面被标了“发工资”三个大字,“不过那一万块算我借你的,等我赚了钱就还你。”
“福梓安。”尚凝忽然叫了她了大名,吓得她一哆嗦。
“怎……怎么了?”
“你其实可以不还的,你那天不是说……被很多爱和钱填满的生活才会幸福吗,我不缺钱,你比我更需要这笔钱,所以不用有罪恶感,也不用说还钱这种话。”
“确实是这样,可是你没听到后半句呀。”福梓安的笑容中夹杂着一丝苦涩,刚好和尚凝转过头来的目光撞到一起,“可惜爱和钱,我一个都没有。”
尚凝哽了一下,似乎是某个神经被触动,努力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别过头不再看她,“会有的。”
这句话说完后,车厢内陷入了无尽的沉默,谁都没有开口再提钱的事情,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车子抵达精神病院门口。
“把我们放在这儿就行了,我和辛总监已经请过假了,下午就回去上班。”福梓安下了车,牢牢抓着姐姐的手,防止她再乱跑,而她本人则是弯着腰和驾驶位的尚凝告别,“尚总,之前我对你可能有些误会……”
“好了,不用总是这么谢我,都是你应得的。”说罢,尚凝没再给她做检讨的机会,一脚油门踩了下去,扬长而去。
站在路边的福梓安被车子扬起的灰尘呛的直咳嗽,不过这次她没有再在心里把尚凝骂上天。
她知道,这就是个不坦率的人。
她的一言一行,一板一眼,都透露着高傲和自负。当然,这都是不了解她的人的看法。
哪怕是福梓安,初次和尚凝接触起来也难免落俗,认为这个人很坏,相当坏!坏到她想做小人扎她那种!
可是短短一个月,发生了什么呢?所有的事情像是一片片拼图,慢慢拼凑出尚凝这个人。
虽然都是些小事,可是尚凝的心思太过细腻,如果不是知道两人之间纯到不能再纯的上下级关系,保准会有人认为尚凝对她有意思。
想什么呢?
惊觉自己又臭不要脸地想这些,福梓安狠狠咬了下嘴唇,把自己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扯回来。
她连想都不配想。
和她比起来,一直垂涎金钱,甚至动过占对方小便宜念头的自己,实在是太不堪了。
“阿福!”
“嗯?”姐姐的呼唤把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福梓安拉了回来,她努力摆出一副开心的表情,拉着福梓瑶的手,“走吧,姐,我们进去。对不起,我之前实在是太忙了,没顾上来看你,我今天上午都陪着你好不好?”
福梓瑶点了点头,笑容十分灿烂,用另一只手攥住了福梓安的手腕,摩挲着上面戴着的手链,“好好的,没坏,没坏。”
“嗯,我可宝贝它了,没坏。”
医生说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理治疗,姐姐的精神状况已经好很多了,这样继续保持下去,正常的生活是没问题的。
福梓安看了眼一脸痴笑的姐姐,满眼的心疼掩饰不住。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姐姐现在应该已经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吧?有自己的爱人,如果愿意的话,还可以有个肉嘟嘟的小孩。
可是有些事情她奢求不来,也没有能力改变,这么多年来对姐姐不离不弃的照顾,有很大原因是出于自责。
这串手链是她被爱过的证明,更是枷锁,注定了她一辈子都无法逃脱那些阴影的命运。
明明已经过了上班的时间,可走廊里空荡荡的,连个值班的医护都没有。
就连勤杂工都懒懒散散的,有一下没一下扫着地,只有福梓安知道,这些都是常态了。
“我交了不少钱,我姐姐的安全你最起码得给我保证吧?人都跑出去半天了,为什么都没人通知我?”
姐姐是幸运的,可是如果自己没多留一个心眼在她钱包里放入自己的联系方式呢?这是医院的失职,福梓安可不想受闷气,当即找到了负责人。
负责福梓瑶的看护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姐,不知道今天是家里孩子调皮惹到她了还是老公犯了事儿,大清早来就臭着脸,被福梓安这么一质问,火气又上来了。
啪地把手上的病历本往桌上一拍,“医院里那么多病人,哪儿来得及一个个通知?而且你人这不是没事儿吗?大清早的,给谁甩脸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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