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征兆的,福梓安夜里开始失眠,关灯后总觉得黑暗中一直有人盯着她,这种发毛的感觉让她一个人根本睡不着。
于是,顺理成章的,她带着年年搬进了尚凝的房间,霸占了她的床。
当然,也不是完全霸占,两人至少能睡在同一张床上,只是年年夜里闹腾,两人的睡眠质量直线下滑。
“小福,注意休息,你的黑眼圈好大一个。”福梓瑶经过半个月的调理,清醒的时候变多了。
她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像是一直把小福当孩子看,还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
尽管尚凝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坐着,可福梓安还是害羞了。
谁愿意都二十七了还被人当做小孩子……
“瑶姐你放心,今晚开始我们就把猫关在外面。”尚凝嘴上是这么说的,实际上执行起来却相当困难。
她也不是没试过把猫关在外面,结果半夜听到年年惨兮兮的叫声,一睁眼就对上福梓安祈求的眼神,“它好可怜啊,就把它放进来吧,好吗?”
算了……她开心就好。结果就是两人半个多月来没睡过一个好觉。
“小福,爸妈什么时候来看我啊?”
正在剥橘子的福梓安手上一顿,眸子暗了几秒钟,随即又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爸妈最近忙,过两天,过两天就来看你了。”
福梓瑶清醒的时候总会问同一个问题:爸妈呢?
她受了刺激,不光人疯掉了,还完全不记得父母已经遇难的事实,满心期待着他们能来看自己,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整整五年。
福梓安一直没找到适合的机会告诉她真相,也不敢。她怕姐姐会受到更严重的刺激,永远都好不了。
于是这个谎她撒了五年,姐姐也信了五年,她不知道还能瞒多久,直到死了,还能带进坟墓里吗?
小福把剥好的橘子掰成两半,一半给了姐姐,一半递给在一旁规矩坐着的尚凝,“给。”
“谢谢。”
福梓安捏着橘子的手在她即将碰到的时候又收了回去,有些疑惑地看着尚凝,“都说了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下次再千恩万谢的,不给了啊。”
“这不能怪我,习惯了。”尚凝面色如常给她解释着,“之前我不也让你别谢我,你听了吗?”
好像是这个道理。
福梓安想了想,发现尚凝还真没做错什么,又把橘子递了回去。
她只是觉得最近尚凝有点奇怪,不会像先前那样动不动就给她买这买那的,也不会提出帮她解决生活上的任何事,像是突然就把她散养一样。
这样其实是最好的,因为福梓安终于不用顶着欠人情的压力在尚凝眼前晃了。
尤其是在她用两个月的工资还完尚凝给她那一万块的时候,对方一句话没说就收下,她感觉世界都亮堂了不少。
应该说两人之间的距离感小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医院毕竟是医院,福梓瑶也需要充足的休息,两人听医生说明完她最近的情况,发现没什么问题后,离开了这里。
不过两人井没有直接回家,因为福梓安说要请尚凝喝咖啡。
她找了个在酒吧打工的活,那里工资日结,工作日每天从晚上八点干到十二点就行,除了周末要全天班,丝毫不影响她的正常工作生活。
这份工作是尚凝帮她找的,公司没有明确规定员工不允许在外兼职,福梓安又比较需要这笔额外收入,就推荐她去了。
福梓安嘴皮子功夫好,经常把顾客忽悠地消费预算的两三倍,这可把老板给高兴坏了,天天变着法夸尚凝眼光好。
“在酒吧没有遇到麻烦吧?”
“没有,大家都把喝酒当成爱好,大多数只是小酌,没有闹事的。”半个月的时间,非但没遇到闹事的,她还和许多客人交了朋友。
“尚尚,谢谢你啊,帮我找了这么一份工作。”福梓安觉得她的水逆期快要结束了,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要是从此以后一直能过这样的安稳日子就好了。
“不用谢我,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机会,面试什么的全靠你自己。”尚凝没说谎,她只是和酒吧老板说了有人要去面试,可没说是谁。
同期和小福面试的还有另外三个人,能选上与否都看她自己的能力。
其实要她直接买家酒吧给小福开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她谨记着辛言跟她说过的,要消除两人之间的差距。
造成差距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两人的生活和成长环境,福梓安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一场车祸让什么都变了。
和家境优渥的自己比起来,她实在是没有在她面前自信起来的理由。
她这么做应该有在让差距渐渐缩小了吧?
“你尝尝这个,好像是他们家新出的马芬蛋糕。”福梓安今天下了血本,连新品都敢买,一看就知道,她兜子里总算有钱了。
尚凝用叉子扎了一小块下来,放进嘴里细细品尝着,露出一个微笑,“嗯,挺好吃的。”
今天是周末,没什么要紧事,两人在咖啡厅权当放松,还能闲聊一会儿。
福梓安第三次看到尚凝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放下咖啡杯,坐直身子,“尚尚,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有……可是我怕会勾起你不好的回忆。”尚凝说的犹犹豫豫,她很少会露出这样窘迫的表情。
不好的回忆……那肯定是和她的家人有关了。
福梓安摇摇头表示不会,对于她来说,这些事情她早就跟林晓佳讲过了,那样的人都有了解她过往的权利,凭什么尚凝不可以?
不如说,她现在是除了姐姐之外,最有资格和她聊家人的人。
“那场车祸带走的是我的养父母,我是孤儿,没人要的那种,姐姐也不是亲姐姐,我原本不姓福。”
也不幸福。
尚凝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聚精会神听着,那模样,比工作起来还要认真。
“还有十五年前的那场火灾,火灾发生的那天,就是我的养父母来接我的日子。我们本来当天下午就可以离开,结果当时发生了山体滑坡,去往县城唯一的路被埋了,我们没走成。”这些是后来她专门找福利院的院长问的。
因为她的记忆是模糊不清的,像是被罩上了一层纱布,光凭她自己无法揭开,也看不清细节。
“院长说,当年火灾发生后,有好心人出资帮忙把无家可归的孩子们转去了市里一家条件更好的福利院,是你爸爸做的吧?”
“嗯。”尚凝记忆中的场景和她描述的大差不大,“其实当时我们一家去福利院,就是为了解决那里孩子们的冬季穿衣问题,结果谁知道……发生了那样的事。”
Fancy的前身只是一家棉服生产厂,当时的法人代表尚斌,就是尚凝的父亲,收到了福利院发布的对于孩子们过冬衣服的求助。
他二话没说,直接带着家人去捐赠衣服,原计划是当天返程,但是路面因为山体滑坡损坏,清障工作要第二天才能结束。
在院长的盛情邀请下,他们一家人决定在福利院的楼里暂住一晚。
当晚火灾发生的时候,尚凝刚好在卫生间。等她再出来,楼道里已经布满了浓烟。
她被吓傻了,完全丧失了自救的意识,站在原地哭喊着等人来救。
火势越来越大,她找不到家人,只能听到黑暗中妈妈喊着她的名字,可是忽然,叫着她名字的声音发出一声惨叫,随后周围只剩火焰炙烤木板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响声。
周围的气温在不断升高,她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火场里。
可下一秒,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带了出去。
再后来,她没来得及问名字就被急哭了的父亲抱走,只记得那人手上戴着的手链,和福梓安的那条一模一样。
可是她的妈妈就没那么幸运了,那声惨叫是她被坠落的钢管砸到时发出的。
钢管尖锐的一端从她的大腿根贯穿,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绝望、刺痛,谁都不知道这个女人临死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尚凝从未想过,被她当成郊游一样的普通周末,会使得她和妈妈从此天人两隔。如果早知道这样,她一定会拼死阻止爸爸,不让他来。
“如果我早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我是不会让妈妈去的……”
可惜没有如果,她的妈妈也不会回来。
福梓安看尚凝忽然不说话了,又听到她刚刚说了关于妈妈的事,猜她是想到了伤心的事。
可她能怎么做呢?安慰一下对方?
可是还没等她准备好,尚凝又收拾好心情,抬起头,“我没事,继续说说你的事吧。关于你生父生母的事情,你还有印象吗?”
按照尚凝的设想,小福现在这么不自信很大一部分是她亲生父母的错。
一个孩子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抛弃,长大后对于亲生父母的执念不会那么深。
可是一旦孩子是在有了自我意识后被抛弃,她就会下意识考虑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会让父母那么讨厌他们,甚至是将他们遗弃。
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的话,福梓安的心态上会转变不少,至少不会再这么自卑。
“有。”不仅有,福梓安对她的亲生父母的印象相当深刻。
因为任谁都难以相信,她经历了两次抛弃,还都是被她的亲生父母。
“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所以最开始对父母没什么印象,我也不稀罕把我丢掉的他们。可是在我五岁……或者是六岁那年,院长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要来接我了。”
福梓安还记得她当时的感受,没有半点儿欣喜。她在福利院过得很好,那里有她的朋友、和蔼可亲的院长,还有她最喜欢吃的虾饼。
那是当时只有每周五才能吃到的美味,她能记得这么清楚,完全就是因为她的亲生父母偏偏要挑周五把她带走。
那天,她没吃到虾饼。
“之后在亲生父母家里,我过得还算不错,不愁吃不愁穿,他们应该是有自己的小生意,没亏待过我。不过他们在丢掉我之后,竟然还生了个弟弟,比我小三岁,挺可爱的小孩儿。”福梓安笑得很勉强,显然,这才是她真正想要忘记的那段记忆。
“小福,难受的话就别说了,好吗?”尚凝不忍心看她痛苦的样子,她做不到感同身受,因此才更加心疼她。
可是福梓安不管不顾地,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娓娓道来:“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可以慢慢接受他们,原谅他们在我小时候把我抛弃这件事,直到后来……我被他们抛弃了第二次。”
快乐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福梓安还记得那天是她的生日,她的亲生父母却没有多高兴,连蛋糕都没给她买。
她的生母端来一碗面,看着福梓安吃下,忽然抱着她哭成了泪人,嘴里还不断重复着:“对不起”、“是我们不好”之类的话。
福梓安甚至还能看到生父在偷偷抹眼泪。
那天晚上,家里很热闹,因为她的亲生父母一直收拾行李到半夜,她偶然起床上厕所,看到的就是他们大包小包往门口拎东西的场景。
当时她还以为家里有什么出游计划,没多想。
第二天她醒来后独自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还以为是父母出门上班了,可是一看,弟弟也不见了。
最开始,她只是有种隐隐的猜测。家里还有好多包方便面,福梓安一天两顿饭,吃的都是这玩意儿。
这样的日子不算难熬,她身上还带着钥匙,能够隔三差五出门转转,可是遇到的邻居都拿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她熟悉这眼神,像极了他们居高临下可怜那些流浪的小猫小狗的时候。
只不过一周过后,家门口来了一伙人,看着像是城乡结合部附近的地痞流氓,哥哥都穿着一身黑衣,让她滚出这间房子。
后来她才知道,她的生父生母生意失败欠了债,为了防止被债主追债,带着小儿子连夜跑路了。
带着弟弟,没有带她。似乎本该如此,她永远没有真正属于过这个家。
那伙债主还算好心,看这小女孩年纪这么小,给了她五十块,要她自己找活路。
可是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要她怎么在残酷的环境里活下去?
有些人的善意是建立在他们的自我满足上的,从来不会考虑实际情况。
“他们给我的五十块钱我一直没花,我觉得自己还挺聪明的,第一时间选择去找警察,说我被父母遗弃了,我到现在都记得他们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些年他们接到过不少报警电话,报案人说自己捡到了被遗弃的孩子。可像福梓安这样主动上门说自己被遗弃的,还是头一个。
最开始的时候警方十分重视这个案子,根据福梓安提供的线索对一家的住所进行了搜查,可是一无所获。
房主是一位姓“齐”的男性,可是已经去世多年,警方也联系不上他的家属。
再后来,由于当时监控系统尚未普及,除了姓名之外,福梓安无法提供更多的有效信息,警方想要帮她找到父母也无计可施。
最终,兜兜转转,她又被送回了阳浦福利院。
“那天也是星期五,警察把我送回去的时候我还高兴呢,结果院长告诉我,不止是今天,以后都没有虾饼吃了。”
院长告诉她,虾饼早就停产了,在她离开这里的第三个月。
“小福……”尚凝搁在腿上的手早就握成了拳头,她无法想象,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为人父母?“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过去是这样的……”
“尚尚,这不是你的错,没必要道歉。”
一口气说完之后,福梓安感觉心理负担变小了不少,结果看到尚凝愁眉苦脸的样子,看上去比她还伤心。
“好啦,你皱着眉干什么,别皱眉,不好看。”
福梓安说完后才后知后觉这句话很熟悉,似乎在不久之前,她也对尚凝说过她皱眉不好看的话。
“我心疼你。”
尚凝说心疼她,确实是她说的,哪怕福梓安再不相信她会这么直白地表达心中所想。
“心疼什么?”福梓安微笑着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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