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视一周,聚焦在阳台玻璃门外。
雨下得很大,男人望着雨幕背对他吸烟,宽肩窄腰,双腿修长。猩红烟头随着呼吸明明灭灭,烟雾袅袅。
雨声繁杂却衬出点莫名的寂静,孤独感漂浮在空中快要凝成实质,雾蒙蒙的配色,仿佛某种复古电影里的经典桥段。
像是感应到虞欢的注视,斐子瑜突然回头发现他醒了,但他站着没动,就隔着一层玻璃门望着他抽完了一支烟。
阳台没开灯,楼外星星点点的霓虹成了唯一的光源,斐子瑜的表情透过玻璃模糊不清。
怔愣间斐子瑜已经开门进来了,淡淡的烟味和凉风瞬间裹挟进来又立马被男人关在门外。
“醒了?醒了就吃药。”
男人走过来,本来想试试他的额头温度,手伸到一半停顿在半空中,转为端起床头的水杯,“水冷了,我再去倒一杯。”
虞欢之前没注意到,床头果然放着三五颗垫着餐巾纸的黄黄绿绿的药片儿。
再抬头的时候,斐子瑜已经端着水走出去了,他以为会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好像把斐子瑜想象得太……
一道闪电来的突然,刹那间照亮了黑沉沉的夜晚。
对了!小栀!不知道斐子瑜记不记得把栀子花挪回室内,栀子花是娇贵的温室花朵,承受不起这种级别的风雨。
主卧阳台没有小栀的影子,虞欢急匆匆地开门下楼,与正要端着热水上楼的斐子瑜撞了个满怀,男人连忙把端着杯子的左手拿远,可还是洒了一点在地板上。
斐子瑜冷声呵斥,“跑这么快干嘛。”眼神落到对方光着的脚上,声音更冷了一分:“回去!发着烧还光脚跑什么。”
粉雕玉琢的脚趾在男人无法忽视的视线下,不自在地翘了翘。
“自己拿着杯子。”
“哦。”
水温还挺高,捧在手上跟个暖手宝似的。
“杯子拿稳。”
虞欢还没来得及回应,“啊——”突然重心不稳,眼前一晃,斐子瑜已经把他抱起来了,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还心有余悸,“干嘛!”
“你站着不走不就是等着我抱吗?”
面对强词夺理的斐子瑜,虞欢气恼地抻腿要下去,奈何这个姿势根本不好施力,扭了半天还是被斐子瑜的大手紧紧扣着。
“杯子捧好,洒出来等会儿有你好受的。”
本来之前就撒了大半,水不多,虞欢又蹬了一下腿,无果之后默默窝着不动了。
斐子瑜手臂修长有力,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对方隐约的肌肉线条,斐子瑜稳稳抱着他上了一层楼梯也脸不红心不跳的,虞欢暗暗羡慕了一会儿,掩饰尴尬地吹吹杯子里的水,抿了一口。
“别喝完了,等会儿留着吃药。”
“……啊、哦哦哦。”
斐子瑜往下瞥了一眼,把虞欢傻乎乎的样子尽收眼底,隐晦地笑笑——好像虞欢每次生病都会变可爱一点,比平时乖多了。
“斐子瑜,我的栀子花你有搬到室内避雨吗?”虞欢随口问了问。回过神之后他也不着急了,最开始急冲冲是因为刚醒,理智还没完全回笼,按照斐子瑜之前对小栀的喜欢,肯定记得搬花的。
“对了,小栀花期就是前几天……你有看到它开花吗?”斐子瑜大概会拍开花的照片,他幻想过很多次小栀开花的样子,但是都没有亲眼所见过,所以想看看。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虞欢没留意到斐子瑜突然的停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男人回答他才察觉端倪。
仰头一口吞了配好的药片,迫不及待地开口:“你忘了?你把小栀放哪儿的,我去看看!”
肩膀被男人按住,“没忘——我放客厅里了。开花的时候我很忙,没来得及拍照片儿,下回开花我们一起拍吧?”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想亲自下楼去看看,不是不信任斐子瑜,只是单纯想看看小栀了。
“我下去看看。”
斐子瑜沉默一瞬,点了点头,“走吧。”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斐子瑜非要跟着他一起去看一株谢了的花,但虞欢也没说什么。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身后的斐子瑜突然喊住他。
“小栀对你来说很重要吗?”答案不言而喻,但他还是问了。
“重要。”这是陪着他度过了最艰难时光的朋友。
虞欢转身下楼,脚步加快了许多,心跳陡然空了一拍,脑海里一闪而过斐子瑜闪躲的眼神,虞欢脚步一顿,眼底沉郁了一抹忧虑,斐子瑜的表现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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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吵架快吵架
第47章 ”我不欠你什么。”
小栀死了。
叶片蜷曲枯黄,落了一地,光秃秃的枝丫像垂暮老者的驼背。
虞欢用力闭眼复又睁开,枯萎的栀子花还是摆在那儿,没有任何变化,枯木逢春的奇迹不适用于这样娇贵的花朵。
客厅里安静得异常,连呼吸声都放到最轻,两人都生怕重一点就会戳破这层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和睦的表皮。
”这是我的那盆栀子花吗?“虞欢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涌上来的酸涩。
“抱歉……我……”
“你不是说让我来接他回家吗?!”斐子瑜犹豫的样子让虞欢倏地红了眼眶,让虞欢心沉入深渊的不仅仅是光秃秃的小栀,更恼怒的是——
斐子瑜居然用小栀的生命来骗他。
什么时候斐子瑜变成这样了呢?或许是他自己一直看不清。
斐子瑜是站在金字塔尖上的商人,唯利是图,精于谋划,所以连小栀也成了男人哄骗他的筹码。
呵,自己之前还在想什么呢,贱不贱呐。
斐子瑜没有任何解释,虞欢定定地望了一眼,男人深邃的眼睛下投了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下颚线冷硬僵直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静默、凝滞。
诺大的客厅里,两人站得极远,楚河汉界界限分明,空中仿佛陡然立起一道透而厚的玻璃墙,割裂出两个互不干扰、毫无交集的世界。
虞欢从男人的沉默里收获到无尽的失望。
虞欢心里仿佛钝刀磋磨,只能一直用力眨眼睛才能不让眼泪掉出来。可能对别人来说:不就是死了一株花吗?
他抱起地上的栀子花,绕过站在客厅中央的男人往门外走。
可对他来说,这就是他的好朋友,他们一起晒太阳一起看风景,世界上只有这一株栀子花知道虞欢的所有小秘密。
他是独一无二的,就像小王子的玫瑰花。
而这是独属于他的栀子花。
“你去哪!?”从下楼栖就哑巴一样的斐子瑜终于开口,声线居然颤抖得厉害。
斐子瑜冲过来扯住他的衣角,气流涌动撩起虞欢额角一抹碎发,紧接着,强力的惯性把他拉了一个踉跄。
“我去哪儿跟你有关系吗?”虞欢侧肩躲过男人放在他肩上的手,“各取所需的关系结束了……我不欠你什么。”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脊背挺得笔直,嘴角却在转身的瞬间撇了下去。
人总是在积攒失望,攒够了就走。
以前心怀侥幸,时至今日才真正看清这个人。
斐子瑜对他的爱是假的,那是对封望的遗憾残留到了他这个替身身上,又或者是空虚时陪伴带来的爱的错觉。
虞欢想通了,只觉得心头一轻,那些压在心脏里的负罪感与犹豫通通化烟散去。
他不想背负些什么莫须有的情爱,这样混乱繁杂的关系让他头疼不已。
“你走了就别再回来了!”男人暴怒的呵斥传入耳膜,虞欢被吓得肩膀一抖,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斐子瑜的眼神像是夏日正午的烈日,灼烧后背,穿透胸腔,直击心脏。
可片刻停滞后他猛地回神,抱着栀子花快步离开,脚步一刻也不敢停就快要跑起来。
他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深深吸气又重重吐出,仿佛要把体内所有氧气重新置换,好像这样就能重获新生似的。
等疾步到了楼下,淋了一头的雨,他才反应过来——啊,在下雨呢,他没带伞。
人总是会犯傻,他今天格外多。
蠢过头了,他想。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难不成还倒回去问斐子瑜要把伞?
他甩头把荒诞的念头甩出脑海,却不小心被自己沾了雨水变得硬茬的碎发糊了眼睛,眼睛发酸,针扎似的疼痛刺得他不得不一直紧眯着眼。
头顶的雨突然变小了——
“斐子瑜把你怎么了?!他敢赶你出门?操他妈的,真他妈不是人!”
雨真的太大了,冷风凛冽裹挟着寒气,黑伞并不能完全挡住雨丝,细密的雨,冰刀似的刮在脸上,萧思兴的声音夹杂在雨声里,仿佛隔着一层薄膜似的有种不真实感。
“你怎么来了?!”虞欢护着栀子花在伞的里侧,皱眉大声问道。
“我不放心!”他从被斐子瑜挂掉电话之后就焦躁不安,除了不放心,更深的是不甘心,萧思兴声音停顿复又开始:“要是我不来,你怎么回去?大晚上的别墅区你怎么打车?”
“不是斐子瑜赶我出来的……是我自己要走的。”
他听见萧思兴冷笑一声,嘴角微动却什么话也没说,一言不发地拉过他的肩膀带他上车。
他敏锐地觉察到萧思兴不开心了,可他只是垂眸沉默。
他不是一窍不通的傻子,萧思兴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他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出。
他暗自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真的太累了,事情像麻绳搅在一起,乱作一团,他在杂乱无章纠缠凌乱的线里找线头,找啊找啊,找到他头晕眼花,恶心呕吐,却只是把一团乱变成另一团乱。
*
车门刚刚关上,萧思兴俯身要给他系安全带,被他不留痕迹地躲开了,‘咔哒’一声,他自己弄好了。封闭的车里很暖和,空调开的很足,虞欢小心翼翼抱着湿透的栀子花,不让盆里的泥水粘到萧思兴的车里。
“你放后座也没事儿。”
“嗯。”虞欢点头应下,却没有真的放去后座。
男人注意到拒绝的动作,眼底划过一丝失落,默默看了他一眼,虞欢受不住这样的打量,避免尴尬地偏头望向车窗外。
余光里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打着黑色大伞疾步奔跑而来的斐子瑜,没注意踩到一个凹陷的水洼也顾不得,浑浊的泥水沾上男人昂贵的裤脚。
可能是雨幕太密,能见度太低,不然他怎么会在男人脸上看出慌张与难过呢?
不用他说,萧思兴也看见了。
他能感觉到萧思兴窥探他表情的眼神,虞欢装作不知道,眼神淡淡的望着窗外,像是没斐子瑜这么个人。
他看到萧思兴毫不避讳地勾唇笑着,甚至在接收到他视线的瞬间笑容更灿烂。
车子发动,景物慢慢后退。
斐子瑜的身影在后视镜里逐渐变小变小,缩小成一个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他几乎能想到斐子瑜的念头:大雨大风的凌晨,虞欢跑不了的。
但他低估了虞欢的决心,就算是没有萧思兴的车,他也能一步一步淋着模糊视野的雨,坚定又决绝的走远。
他说了走就不会留。
斐子瑜是他路途上惊鸿一瞥的美丽风景,顶多算得上是合过影的纪念风景。
风景不属于他,也不能要求他只能看一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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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总没有把握住动摇虞美人的时机啊。
难怪没老婆。
第48章 “啊,又梦到他了。”
虞欢婉言谢绝了萧思兴的邀请,拖着疲惫的身体翻墙回了学校。
浑身湿漉漉的,但他实在没力气洗澡,裹着浴巾擦干之后昏昏沉沉地爬上床。
躺回小床的瞬间他就睡着了,却没睡实,意识模模糊糊地飘在外面,落不下来,虞欢在接踵而来的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沉浮,无形的重量压着心肺,他喘不过气,所以时不时突然惊醒,可眼前还是总是漆黑,不知道是第几次醒来,终于有光源存进视网膜。
虞欢摸出枕边的手机——才早上5点多。
做完一个冗长的梦竟然只过了两个多小时,梦到什么他忘记了,但梦里的窒息感却如蛆附骨,久而不散。
疲软、沉闷,骨骼里仿佛填满了棉花,软趴趴的,稍不留神就被碰散架了。
睡着比没睡更疲惫。
头痛欲裂,眼冒金星,虞欢紧蹙眉头,调低手机刺眼的亮度,点开收藏夹里的白噪音,戴上耳机把手机往旁边一摔,深吸一口气后重新闭眼。
虞欢这个回笼觉一下睡到了中午。
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汗水洇透了睡衣,头发粘巴在额头鬓角与后颈,黏腻难受。
虞欢掀开沉睡时无意识裹上的两层被子,被冷气冻了个机灵,汗水蒸发之后带来刺骨的凉意。
“呼——”他深吸一口气,裹着睡衣下床冲热水澡。
水温调高到滚烫,从头淋下,耳边是淋漓水声,呼吸间雾气袅袅,白皙的皮肤被烫得泛起绯红,像只被沸水煮熟的卷尾虾米。
“虞欢——是你在浴室吗?”门外有人叫他,虞欢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喊自己。
可他却不想回应……
水流从头顶划过每一寸肌体的抚摸感,柔润而舒适,仿佛回到母体子宫,安全又放松。
外面太冷了,他想一辈子都不出去。
可是门外的人聒噪不停,总是打扰他的梦境。
“虞欢!你洗多久了?人没事儿吧?!”
虞欢仰头迎接水流的爱抚,窒息感随之而来,意识逐渐飘远,大脑变得昏沉,灵魂与肉体的界限变得模糊,强烈的撕扯感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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