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小孩在街道上玩皮球,角落里瑟缩着几个流浪汉,是林默一同捎来的。
这些流浪汉在平日里一直受到忽视甚至迫害追杀,当林默允许他们上运输车逃离时,一众人好半晌站着不敢动。
毕竟这些城防官,都是会做出和善地叫你过去送死这种事的人,谁也不知道林默不太亲切的微笑底下,藏的是一副什么心思。
但他们最终安然无恙。
远方夕空烧红,水膜似的天幕系统逐渐消散,露出原本的内圈二十楼来。
那虚拟景象较之实际景象,除了天色突然由明丽变得更阴沉,烟尘飘散以外,并无差别。
天幕系统是城邦最高端的防御和投影系统,像一副密不透风的铠甲,困住真实的物理伤害的同时,也困住消息,守住居民的心理防线。
因为全景投影实在过于真实,若不是亲眼见到屏障打开,鲜少有人会发现眼前的景象是虚拟的。
林默注视良久,终于松一口气。
他效忠的长官,果然是历代掌权者里面最年轻,最杰出的。什么事到了他手上都能化险为夷。
“长官……”有个居民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唯唯诺诺地说,“请问刚才的震动是怎么回事?里面的怪物,都杀了吗?”
“怪物?”林默收回视线,说,“没有怪物啊。城邦是最安全的,就算有怪物,那也是在城邦外面,进不来的。”他温和地笑笑,“刚才的震动也不用担心,里面有栋大楼年久失修了,在拆楼呢。这是怕误伤才把你们疏散,你看,那边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居民迟疑一瞬,随后笑起来:“是啊,什么都没有!”
林默:“大家平时生活的地方,哪能无缘无故冒出什么怪物来?你倒是说说那怪物长什么样,城防所替你砍了它!”
居民望着平静祥和的天空,嗅过和往常一样恬淡的空气,眉开眼笑:“是啊,城邦是大家一起生活工作的地方,坏人都没有,怎么会有怪物!多亏你们了,城邦就是最安全的!”
“福音是全人类的福音!”
“跟随编号A的步伐!”
“城邦万岁!”
“我们是最幸福的人类了!”
欢呼声此起彼伏,一片温馨顺着温暖的空气跃然而上。
脚底的尸体孤独腐烂。
第37章
事情过去以后,城防所迎来了一个小假期。除去少部分人轮流执勤以外,剩下的人开起了聚会。
研究所所在的2号筒子楼没了,却丝毫不影响中心大楼的运转。居民们陆陆续续从中圈二十楼回归,对着爆破以后留下的废墟啧啧称奇,里面埋葬的人烧得连渣都不剩,一眼看上去完全不见异常。
风吹过来,凄楚空阔的死亡,像隔了一场大雾,虚弱地飘荡出来。那废墟底下还在燃火,浓烟滚滚送出,像一场盛宴,一队居民从旁路过时还哼着小曲儿。
城防官在那里清理废墟,刨出几片破败的银件,拂去灰尘,拼拼凑凑,竟是一朵炸裂的山茶花。
中心大楼里射出明如炬火的灯光,巡防大灯此时仿若舞台上的聚光灯,扫过一片祥和气息。从顶楼漆黑的玻璃窗里看下去,筒子楼如涟漪一般一圈圈向外排开,万家灯火初上,远远地推向无边天幕。
一切井然有序,人类是旷野里唯一跳动的火苗。
恩萧在长久地看着废墟,他该埋在那里。
“执行官恩萧,欢迎您回到总指挥室。”福音的声音拉回他的视线。
“本次变异体暴动事故已处理完毕。”恩萧说。
“您本次的任务执行十分出色。”福音的声音掺了一点奇怪的轻松感。这种感觉像是写在代码里的,由人工调出来的,仅是对人类的拙劣模仿,起不到什么鼓励效果。
福音接着说:“系统已记录您的行为数据,系统将会根据您的行为偏好进行调整,升级完善以后希望能与您更好地合作。”
恩萧不作声,伸手在福音投射出来的虚影手上捧着的那一本书上划了一下,空着展开一串记录,亮白色倒映在他瞳孔里。
这上面是福音系统的检修日志。福音系统高度智能稳定,通常情况下每两个月会有一次检修。从日期来看,倒数第二次检修是在李煊出事以前的半个月,日期后面打了勾,后面附有负责检修的工程师签名,表示系统正常。
而最后一次检修是在刚才,就在恩萧进入总指挥室前不久。记录上写道,因能源供应略有不足导致系统运算速度有所下降,已开启温和模式。
恩萧抬眼看眼前的虚影,投影的光线平滑而稳定,没有出现任何虚晃,福音周身绕着一群暖色的光,衣摆的边缘显得模糊。
日志上还有一行字:代码运算出现错误,已修复。
恩萧目光清厉,盯着福音,不动声色地洞察。程序故障这件事,可大可小。
“检测到居民们的幸福指数有所降低。”福音说,“为了活跃气氛,提高幸福指数,建议您今晚加强戒备,解除宵禁。”
“请确认任务。”半空中弹出任务确认的弹窗,恩萧点点头,点击“确定”。
福音:“已开放门禁系统。另外关于变异体暴乱的事件,还需要收集更多数据做出判断,请您等候消息。祝您拥有美好的夜晚。”
说完,福音的身影慢慢淡出视线,进入休眠状态。
恩萧从总指挥室出来的时候,关久了的居民们穿过门禁系统鱼贯而出,大街上已经人来人往,夜视眼镜,荧光衣料,悬浮汽车时不时从眼前晃过,拉出绚烂的光影。这城邦好像全都变成了复乐园的样子。
偶尔有人会向他打招呼:“长官,晚上好!”
“长官,今天宵禁是什么时候呢?”
“明天还需不需要工作?”
恩萧一一地回应,您好,今天没有宵禁,明天需要继续工作。
待他回到城防所,林默从人群里面挤出来,关切道:“长官!”
恩萧:“有事?”
林默上下打量恩萧:“我就看看您,这次任务凶险,您人没事儿就好!”
眼前的青年还是那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恩萧瞥一眼林默胸口的怀表,也就是他之前取下来扔给林默的那一只,说:“你打开看过了吗?”
“您说这个?”林默眼里阴郁一闪而过,捞起怀表,说,“还没有。”
“为什么一直不看?”恩萧说,“你不好奇?”
“也许我哪天会打开的,长官。”林默说,“但不是今天,不是现在。”
“尽早看看吧。”恩萧感觉到林默心底那点重压的曲折,叹了口气。
进了大厅,一帮喝醉了的硬汉挤过来,酒杯往恩萧面前一推:“来,长官,喝一杯!”
恩萧眼光冷冷一扫一旁堆成山的酒桶:“尽管喝,今晚喝不完不许走。”
那群人乐了,以为一直高高在上的冷漠长官愿意下凡来陪他们滚打一圈,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吼道:“来!弟兄们,给我们长官满上!”
那酒桶被扛起来,不要钱一样哗啦一下倒下,从大口缸里面满溢出来,溅得到处都是,引得周围一片哄笑。
一个大个子抬起酒来,打着酒嗝儿,在桌面上放一把手枪:“我们长官什么都厉害,就不知道喝酒能不能行,看谁先喝倒谁!”
说着,指尖一扒拉,手枪开始在桌上旋转。
“指到谁谁喝,今天一个都不准跑!”
说着,那枪就着魔一样停在恩萧面前。
恩萧正无奈着,他手底下这帮人就爱起哄。
“喝酒!喝酒!喝酒!”满场热闹起来。
“都学出息了啊。”恩萧说。
欢腾之中,恩萧眼睛穿过手舞足蹈的人群,见到远处角落里的一人。
那人指尖跳着点橙黄,猛吸一口香烟,带着笑意的目光从烟雾里边穿出来。他嘴唇轻轻一拢,对恩萧吹了个口哨。
谢知行谁也不认识,也并不想认识城防所的谁,在角落里都快睡着了,见了恩萧,便心安理得地开始看热闹。
恩萧眼里一点疏淡的笑意,目光遥遥地与谢知行碰撞:“不喝怎样?”
“不行,长官不能耍赖!”城防官们立刻反对起来,仗着人多,开始得寸进尺,“说了要喝就要喝的,两杯酒而已,我们长官不会是不能喝吧?”
那边谢知行眼里跳着点光,好像在看一只被缚住的小动物如何优雅地逃脱陷阱。
那大个子递给恩萧一只烟,恩萧接过来搭在指尖,却不放嘴里,只是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那边的谢知行。
谢知行轻吸着嘴里的烟,徐徐吐着。
恩萧不会喝酒,也不知道会不会抽烟。
大个子弯腰递火,恩萧镇定地瞧着,悠闲道:“今天城邦解除宵禁,你这一杯酒下去,挑起多少隐患?”那火苗正要点上烟,他说,“我准你们喝酒了?”
一看长官要发怒,大个子也蔫了,收回手讪笑:“您也不能这么不近人情吧?”
“我们什么时候有人情可近了?”恩萧说,“违令按军法处置。”
“那不行,”大个子说着,眼珠转了转,“要不然就给我们见识见识您的枪法,今天饶了您!”说着,他一招手,“上靶子!”
欢呼顿起,一群人似乎是早就商量好了给恩萧下套,抬着笼子过来。那上边罩了黑布,但恩萧还是一眼瞧得出来,那是个穹顶状的鸟笼。
大个子道:“可别看这都是些大街上逮来的普通麻雀,飞得可快了,您给露一手呗!”
黑布一摘,雀鸟受惊似的扑腾,肉身冲撞着铁笼子。
恩萧脸上寒色更盛,随手一枪,那子弹便擦过大个子耳廓钉入大个子身后的木板:“倒不必残害生命。今天谁再叫板,罚跑三十圈。”
说着,他抽身离开,白袍从一众脏了的黑衣服里边绸缎一样滑出去,步履从容,没一个人敢抓他。
“那您好歹说说这枪法怎么能像这样好吧?”大个子鼓起勇气问,“难道真的只有编号A才做得到吗?”
恩萧脚步顿了顿,说:“练。只要练就行,谁都做得到。”
大个子:“可是我们每天都在苦练!这手都起茧子了,怎么还是练不好。”
“要么做,要么不做。”恩萧说,“在你想值不值的时候别人已经在练了。”
恩萧不是个天赋异鼎的人,他怎么能有今天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全凭他自己努力。
他果然还是不合适这种聚会场合。谢知行在角落里落落寡合,他一个人走进黑暗的街道,反而觉得清净。
那支烟还在他指间夹着,仔细一看好像和谢知行那支挺像的。
耳边传来麻雀细微的惊叫声,恩萧猛然回过身去,一手把烟塞到齿间咬住,另一手抽出腰侧的枪便砰砰两声打出去。
谢知行捏着只麻雀从黑暗的巷道里面走出来,指尖挑着烟,笑道:“长官,想不想试试我这个活靶?”
恩萧漆黑的枪口飘着烟,他说:“你急着送死?”
谢知行不急不慢吐一口烟圈,眼里已然被星火点燃:“今晚无聊,你陪我玩玩儿。”
那眼神像示威,像挑衅,又好像在看百无聊赖之中随便找的玩物,谢知行的仇恨与欲望裹在一起,如山火顺风扑向恩萧。
他总是想试试拿下恩萧是什么感觉,无论以什么方式。
恩萧转过身去:“没时间陪你玩。”
谢知行抬头看了一眼如刀的月,说:“恩萧,我们是不是还没绝过胜负呢?我就是想看看,你这种人惨败会是什么样子?”他笑了笑,“会求饶吗?”
恩萧手指已经扣动扳机。
谢知行目光一喜,避开攻击,下一顺,他已顺着围墙抄至恩萧身前。
恩萧只斜眼一瞥,最先遭殃的是那只麻雀,脱了谢知行的手便被一枪命中。
激光四射,火光照亮谢知行的眉目,他在狂笑中突进。激光搅起热浪,恩萧眉目冷峻,眼里只见火星,和其中一个飞闪灵活的人影。
谢知行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恩萧尽兴,也从未想过手下留情。谢知行近不了恩萧的身,恩萧也知道他所有的放枪都是徒劳。
终于,那二人目光相对,眼里只剩彼此了。恩萧把枪有力地掷开,白袍一晃,直接冲向谢知行。
于是这枪战变成了肉搏。
恩萧从高处一拳呼向谢知行,后者一手揣包里,一手包裹住恩萧的拳头,一发力便带偏了方向。恩萧瞬时一个扫堂腿,两人便翻滚在地,一招一式都像在试探着接近,然后直捣对方露出的一丁点破绽。
恩萧也不知道被谢知行摁地上几次,他又把谢知行锁住多少次,只觉得脊背生疼,耳边荡着一阵阵耳鸣。两人招式都太灵巧,一时谁也拿不下谁,这打得不好看,幸亏周围没人。
“恩萧,认输吧。”谢知行从背后制住他,说,“你都变慢了。”
“你做梦。”恩萧说着,撤肘向后。
打架多半没有意思,可是他们身体毫无保留的碰撞,却如同一场狂欢,因为想要触碰,想要拿下,想让对方被自己弄得疼痛,哪怕就这样一直打,打到力竭而亡也乐意。
天不热,夜里凉风习习,他们尽致淋漓,仿佛置身灼湿的夏夜,毫无顾忌地被暴雨浇了一身。
就在谢知行翻倒在地上,恩萧锁着他的腰要一拳下来的时候,谢知行突然出声:“你不会抽烟?”
恩萧拳风停下,蹙眉道:“怎么?”
谢知行笑着抽走恩萧刚才塞嘴里的烟,自行点上。
火光一闪而过,他支起身子来,勾下恩萧的脖子,说:“可惜了,你叼烟的样子明明很性感……”他嗓音一弥,“我教你尝尝。”
恩萧只觉得唇边一热,谢知行已然凑近,掐着他的面颊迫使他张开嘴,隔着毫厘之距把烟渡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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