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杀!”
“杀!”
瓦尔纳大笑:“对,就是这样,福音最得意的杰作就是你们了吧!多同仇敌忾啊!”
所有人像入魔了一样呐喊,眼睛里毫无生气,只有滔天怒火。他们一个比一个喊得更用力,仿佛谁要是不喊,谁就犯了罪一样。一双双白净的手敲击围栏,锃亮皮靴踏着地面,那场子里甚至扬起灰尘来,滚滚而上,灯光照耀底下,愈发显出狂热的崩塌之势。
不知哪里飞来一只拔了盖的钢笔,笔芯直戳瓦尔纳的后脑勺,黑墨飞溅。随后就是纸张,尺规,甚至腐蚀试剂,这些文雅的武器倒垃圾一样侵泄下来,一双双手握拳,倒转拇指向下,杀声震天。
情绪越是激动,编号A颈后芯片处就越是滚烫,几乎到了把皮肤表层都烧得隐隐透红的地步,然而他们依旧狂热。
“杀!”
“杀!”
“杀!”
瓦尔纳和他的追随者已经同持枪的城防官扭打在一起,上面齐声喝彩。
他眼睛烧红,蓄着决绝亮光,哑嗓大喊:“野兽!你们这群野兽!”
“你们都是蠢才!”
“机器的走狗!”
“还我真正的福音!”
“砰”!
不知谁突然放枪,瓦尔纳眉心一黑。
场面静了,瓦尔纳双目圆睁,嘴唇嗫嚅。
“耶稣基督啊……”
他倒下去,毛发底下显露一双清白之目,定格着无言的天空。
“您在哪呢……”
他的灵魂飞向上帝。
司法处一时安静,突然,钟声一响,法官道:“带贝奇所长!”
*
总指挥室里无人,福音显形,衣袍上下浮动。
黑暗中投影出司法处的场面来,放大来看,每个人连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
金线拂过,将每个人一一扫描。
主控室的屏幕上,在场的每一个狂热的编号A身后赫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标记,上写:检验合格。
越是狂热的,标签打得越快。
突然,影像一闪,司法处的人几乎都轻轻一颤,声讨声逐渐乱了步伐,参差不齐起来。
喊杀声迟滞,情绪似乎不那么激荡了。他们的眼睛开始落在审判处,慢慢地显示出迟疑和不解,似乎不明白自己在喊什么。
影像化为噪点,福音身影消失。
主控室的显示屏上出现一团乱码,片刻后,显出几行红字:
ERRORS。
原因:AI自动运行了系统未发出过的代码。
大量人机互联导致能量消耗过度,已进入低耗模式。
屏幕熄灭。
*
司法处外,天色似乎暗了暗。恩萧在街角处悄声站着,抬起帽兜来看那大片的乌云,青黑色的,是要下雨的样子。
林默已经叫人抬了伞过来,然而这雨却是一直下不来。
“长官要不先回去,我替您守着?”林默问。
恩萧拉了拉帽子,遮着半张脸:“不用。”
瓦尔纳的尸体被人拖出来,那城防官见了街边的人,白袍加上山茶,不用抬头看都知道是恩萧,他便打起精神敬礼示意:“长官!”
然而这精神始终是强行打起来的,不管动作如何标准,那张面孔看上去依旧是无精打采,像个迷了路的赶路人。
恩萧瞥了一眼,瓦尔纳眉心漆黑,眼皮睁着,血盖过睫毛滴在路上。那血渗进路面,深黑色的一团,像是代替老天下雨了。
恩萧收回眼光,挥手说:“拖走。”
“是。”城防官没有多看一眼,拖着尸体缓行而过。
下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是贝奇,弓腰驼背,累坏了的样子。
林默叫住他:“所长!”
“嗯?”贝奇看到街角处的白袍,面露惊讶,“长官,来看我热闹?”
恩萧说:“我没那么闲的。”
贝奇这才看见恩萧的脸,那本来白净清淡的脸,像给花汁染了的宣纸,绒绒地透出粉紫色来。
贝奇:“你这……”
恩萧咳嗽一声:“养狗操作不当。”
贝奇眼珠转了两下,拖着调子会意道:“哦——这狗,挺勇猛。”
恩萧转身:“一会儿再说。”
恩萧这次走得不急,贝奇慢慢跟上,苦笑着:“还是您逍遥快活。我是没想到,我也有要上法庭的一天。”他说,“今天就审判我两件事。一是阿尔法酶,李煊的事情怪到我头上;二是变异种失控,怪我没管理好。其实我就是个搞研究的,这些哪能怪我呢?”
“当初都投票支持搞实验,我说了高收益意味着高风险,可是没人反对。出了事反而怪我研究所操作不当。”
贝奇透过镜片瞥了一眼恩萧,说:“说到底我也不知道该怪谁了,都说是我的错,我好像没做错什么,但好像又推不了关系的样子。就是连累你了,收拾残局不容易吧,你是不是开天幕系统了?”
“别急。”恩萧说,“以福音的效率,很快,它该核算出凶手来了。”
贝奇摸了摸胸口的海蛇族徽,带着点古怪的神色,说:“我从前特别讨厌我这个家族,他们做些什么龌龊事儿你也清楚,但我今天是头一次如此感谢我这个编号。”他笑了笑,“你知道吗,这场子底下,抬头看人就只看得到影子,全部压下来,栏杆晃得咯咯响,我只觉得自己是个待宰杀的野猪。如果不是因为我是编号A,刚才死的就是我。”
“那个拖出去的流浪汉头子,叫什么瓦尔纳的,他们说要游街示众,所以有个全尸。其他追随者就不一样了,”贝奇喉结滚动,牙齿有些打颤,“司法处底部黑黢黢的,确实像张巨口。我站上去的时候它刚打开过,追随者被吞下去了,地面有点震动,底下绞肉机还在响,咔哒咔哒的……
“我一想这上头审判我的都是和我一样的人啊,我就觉得那黑影快把我压垮了,压到地底下去了。”
天上乌云退了,风雨欲来的势头蓄满了,空气微腥,风也砭骨,只是雨却始终没下下来。天幕上黯淡一片,仿佛没了能量一样,一道闪电也掀不起来。
中心大楼顶端连接天幕的能量带也在晃动,颜色愈发疏淡,撑不住的样子。
恩萧带着人回到中心大楼,开了门禁后说:“那让你放弃这身份,你甘愿吗?”
“你这聊天就不友好了啊。”贝奇说,“放弃它我去乞讨吗?换你你愿意?”
恩萧耸肩:“差不多吧。我现在也是在乞讨,乞讨在福音眼皮子底下多活一秒钟。”
贝奇笑:“行了您,全城邦就你一个敢抗命。”
恩萧笑笑,这次带贝奇来不为别的,只为了处理谢知行乱咬出来的痕迹。
养这种大型犬,养得好了就是乖顺的导盲犬,身子是给主人依靠,一身绒毛是给主人取暖的。养不好就是藏獒,是把主人抓瞎的那种类型。
谢知行就是后者。
抓瞎还不够,他还想吃肉。
林默在门口把守,贝奇端详了恩萧的脸,嘴角发紫,嘴唇结痂,拉低领口,脖颈上有齿印,也是开始结痂的。
贝奇咋舌:“精彩。”
恩萧放开领口,衣服收拢回去,他冷脸说:“你就说怎么能好吧,我得见人。”
贝奇有意调侃:“我对你们的事情没兴趣,但我好想知道,怎么能做到这个地步?一般小情人被弄成这样的多,你一长官弄这么……惨烈,我也是头一次见。”
恩萧:“……你闭嘴吧。”
嘴上还疼得很,身上也不大爽快,他要是收谢知行做情人,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脖子上的就用衣服遮吧。”贝奇说,“你这种大人物每天都要见人的,特效药你也用过了吧,效果最快就是像你这样,一天恢复到结痂,但是掉疤还要好几天。”
“你有办法吧?”恩萧说。
“哪能有什么好办法呢?”贝奇与恩萧对视,镜片后的眼睛情绪不辨。
恩萧又问:“有吗?”
贝奇抬眼,手心蹭了蹭衣服口袋,半晌迟疑说:“有。”
第41章
贝奇掏出一套小型手术仪来。
恩萧说:“你太精明,这事儿也要我逼你说?”
贝奇摇头:“哪儿的话。”他镜片上亮光一闪,“这方法,你就不要告诉别人。毕竟……”他凑近了低声道,“你不想别人知道你这模样,我也不想别人知道我时常用这方法啊。”
恩萧抬眉:“你好这口?”
贝奇随性一笑:“没什么惊奇的吧。”
他那双手又蹭了蹭衣服口袋,仿佛出了汗似的:“职业操守,动手之前我得洗洗。”
恩萧不动声色:“去吧。”
贝奇回来时给他打了麻醉,又在脸上敷过一些东西,举着手术刀三两下便完工了。
恩萧不像一般接受手术的病人,他半仰着面,眼光一直凉凉地盯着贝奇,待要探究,却又看不清什么情绪。等待洗脸时,恩萧冷不丁开口:“你行啊,挺熟练。”
贝奇手顿了顿,滚烫的毛巾印在恩萧脸上,轻微发红。他挪开手,笑了笑:“别取笑我了。”
恩萧坐起来,对镜看了看自己的脸,经贝奇一手操作,已经恢复如初,触碰时也没什么异样感。
就好像,谢知行从来没有碰过似的。所有的这些,如果不是身上的痕迹,那么那条巷道就是一场罪恶疯狂的梦。
接吻是一剂良药,多了便能把人溺死,而情人的轻尝浅触,点到即止,越是匆忙吝啬越是让人念念不忘。
恩萧咬咬下唇,屈辱感密密麻麻地爬在他脸颊上,耳廓上,他舔舔嘴唇,突然有点想念谢知行。
想念他烟草的味道,想念他指尖的麦香气,想念他的吻,想念他灼热粗砺的掌心……
恩萧忽地一顿。
他竟然在想入非非。
耳畔有林默的声音,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打开了通讯仪,想叫人把谢知行抓回来。
林默:“长官,您怎么了?”
恩萧嘴唇渐渐发麻,原来是他自己咬的,不是谢知行在吻他。于是他眉头紧蹙,气闷地把通讯仪果断断开。
贝奇问的不是时候:“怎么不见你那情人?”
恩萧放下手来,抿唇道:“狗狗嘛,总得放他出去遛一遛的。”
谢知行走了,他要他自己滚回来,而不是他去把他抓回来。
“这个也就类似于植皮吧,不过是临时的,过几天可以剥落。”贝奇一边洗手一边说,“你这个伤还比较好处理,没有产生什么凹凸不平的,”他坏笑了一下,“否则我得把你原来的皮揭下来。”
“那我得谢谢他,嘴下留情。”恩萧说。
贝奇用毛巾细细擦手,觑着恩萧说:“是留了情了,而且还不浅呢。”
恩萧扬眉:“你在我面前谈情,是想进大牢吗?”
贝奇耸耸肩:“我哪敢啊。说什么情不情的,长官是聪明人,比我弄得懂。”
这时,恩萧耳边的通讯仪响起来:“执行官恩萧,变异体失控事件凶手已查明,请前往缉捕。”
转瞬间天色又变。
*
复乐园一向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不分白天黑夜。
谢知行在这儿待过几天,说是放火,其实是火势越压越旺。恩萧本人不在,这火也不是随便就能放了的。
靠着柔软的墙壁,他的身形潜入记忆棉里。制服肩膀处有两个肩章,亮光反射,勾勒出异常冷峻的线条。眼前有个小鸭子,畏畏缩缩伏在他脚下,银白色的头发遮着眼睛,颤颤地吻他,从小腿到膝盖。
谢知行翘着二郎腿,抱手看着他,高傲得懒得动弹。他那眼睛里弥散着一片暗色的光辉,盖过恶寒和火气。
小鸭子没见过这么冷峻的客人,等他拉上谢知行的腰带,好容易挤入腿间,于是抬起头来对谢知行笑了笑。
然而这不笑还好,一笑便触了谢知行的逆鳞。
谢知行一脚踹开他,那小鸭子翻滚到一边,忍痛一哼哼,楚楚可怜的样子。
“大人,大人,您怎么……”他眼睛里漫起泪水,另一手有意无意地拉低肩头,给谢知行看他踹红的肌肤。
“闭嘴。”谢知行掐起他的脸来仔细端详。
他一眼见到这个小鸭子,觉得他有那么三分像恩萧,便掏了钱叫来。原本也没打算做什么,但他心里自欺欺人,硬是想把他当成恩萧来使唤泄愤。
可是现在看着,小鸭子蓝色的眼眸虽然明晃晃的,很漂亮,却是谄媚的,有杂质的;脸上的白也不是通透的白,是那种枯萎的,结块的白。连恩萧的一分魅气都没有。
“大人……”小鸭子勾他衣领。
隔壁的男男女女正在快活。怪不得人家,也怪不得隔音效果,是谢知行听力超过了正常范围,于是他被迫听到了一些激情迸发的声音。
谢知行看着他这张脸,邪念一起,遮住他的眼睛,命令道:“叫。”
小鸭子愣了一瞬,然后舔舔嘴唇,张口:“啊……啊……”
是那种专门训练过的,叫得又卖力又尴尬,谢知行越听越气,揪着人头发甩到一边去:“滚吧。”
然后他转过去抽烟,吸得深,火光猩红地亮起。他侧过头来,寒声道:“还不滚?”
小鸭子这才明白这压根不是什么情趣,客人就是发火了。复乐园里求生是王道,于是他也顾不得别的,衣服也不敢拉便逃了出去,门关得又轻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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