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自己进药房拿了瓶药膏,准备给恩萧涂抹。长官的体质算很好的了,只是与谢知行初做情人,很多事情还适应不来。谢知行做得过分了,自然心疼。
这一趟走得远,路上伤员居多,他也没征用别人的悬浮运输车,于是便走回去。
天色又向晚。
路边走出来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形容枯槁,身形又消瘦许多。
凯茜见到谢知行,愣了一下,眉毛才抬起来:“哟,你不陪着你那个金贵的主人,在外面闲逛,不怕他出事吗?”
谢知行与她擦肩,眼神不曾偏移:“能出什么事?”
凯茜耸肩:“谁知道呢,城邦到处都是意外。”她说,“你看,被咬死的,被感染的,战死的,累死的,饿死的,打死的,还有街边横死的……又不稀奇。”
谢知行在中心大楼楼下了,忙着去给恩萧涂药,没搭腔。
“谢知行,我们本来应该在一条战线才对啊。”凯茜拔高声音说。
谢知行停住脚步:“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我就是缺了个编号而已,我们其他地方都是一样的啊。”凯茜走近几步,仰头对上谢知行的视线,“你看,我们都生不逢时,我们都受人唾弃,都不被承认,都不受欢迎。大机器上多出来的那颗螺丝钉,就是我们了。碍手碍脚不说,还有碍观瞻,谁不想把我们除掉?”
“你想说什么?”谢知行打断。
“没什么,我就是来提醒你一下,别对你那长官太倾心。他可是个狠人,杀人从来不眨眼的,当初他拖我妈喂丧尸的时候就是这样。你这么难得的一个改造勉强算成功的编号G,应该成为我们报仇的利器才对,我真的不希望你被他蛊惑。”凯茜轻笑一声,手空空刺了一下,“小心,他会给你背后一刀……”
谢知行嗤笑:“凭你也能定义他?”
凯茜与谢知行杀了几个眼锋,不甘地死咬双唇。片刻后,阴森道:“我刚才在他附近装了颗炸弹,一分钟后就要爆炸了……”
谢知行挑眉:“哦?在哪呢?”
凯茜把食指抵住嘴唇:“嘘——你听——嘀嗒,嘀嗒,嘀嗒……”
谢知行蹙眉看着这个有些神经质的女人。他心里涌起一阵不安感,侧耳去听,无数杂乱的声音涌上来,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得无限地大。
可是又毫无章法,靴子踏地的声音,人语声,撕开纱布的声音,风吹的声音,磨牙的声音,尖叫声,呼吸声,心跳声,玻璃球弹起的声音,穿衣服的声音,远声,近声,头顶的,地下的……
越来越细,越来越乱,越来越密集。
眼前这个女人在尖笑,谢知行猛然捕捉到一个细微的声音,来自楼上——
嘀嗒——嘀嗒——嘀嗒……
第100章
“谢知行,你现在回去也没用的!”凯茜冲着那背影叫喊,“一分钟你上不去,你哪怕回去了,最多也就是陪他去死!”
“死便死了。”谢知行说。
凯茜望着那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她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变得面容煞白。
她以为谢知行与恩萧不过是肉体的关系,可完全没料到谢知行其实愿意为他去死。
“谢知行,你上去是徒劳的!他今天必死无疑!”
“到时候整栋楼都得灰飞烟灭,连你也会炸死的!你听到没?”
“谢知行,你想死吗!”
谢知行充耳不闻。
那个背影匆忙,脚步很快,身轻如燕越过门禁关卡,却又很而坚定,好像能托起一座沉重的大山。谢知行折头狂奔上楼去,脚下破旧的铁皮楼梯哐哐作响。
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与恩萧相爱相会,哪怕是死亡,他义无反顾。
凯茜的叫喊声渐渐势弱,牙关紧咬,无数的情绪在捶打、撕裂她的胸口,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光是眼泪凝成珠子往地上砸。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追寻爱情的傻子才会有的样子。谢知行爱上恩萧,无可救药。他身上找不到沉重的仇恨了,连骨头都轻盈起来。明明是赴死,他却像在奔赴暖阳。
就像很多很多年以前,还身形瘦小的康多恩为了救她,被一群贵族家的小孩子打倒了,却还在满脸是血地冲着她笑。
她折头走了,脸色灰灰,脚步虚浮,只魔怔似的念着:“康多恩,康多恩……”脚步忽然停下,看了一眼刺眼的晚霞,她哭了,“大胡子,我知道了……康多恩,康多恩是这个意思。我明白晚了,太晚了……”
***
谢知行上楼,冲进办公室时脚步也没刹住,险些一头扎在柜子上。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是那“嘀嗒”的计时声像要把他的胸膛给撕开了。
“恩萧!”他拉开房门。
却见床边那人悠悠地梳着头发,略微惊讶地看他:“你怎么了?”
谢知行气都没喘匀,夺过那只薄薄的腕子就往外走:“来不及解释了,快走。”
恩萧的梳子从发间滑落,他蹙眉:“怎么了?”
“你这儿有炸弹,快炸了。快走,顺便通知大家撤离。”
“炸弹?”恩萧愣了愣,拉着谢知行的手腕把他往回拽,“别急……”
“怎么不急?!”谢知行急了,处变不惊也该有个度。他干脆把恩萧扛在肩上,便往外冲。
门口站着两三个守卫的城防官,突然见到自家长官被人扛起来,枪举到一半,愣着不敢动。
“长官遇到袭击!请求支援!”一个对着耳麦道。
狙击枪的红光落在谢知行身上,他们道:“请放下长官!否则开枪了!”
谢知行冷冷瞥了一眼,置之不理。
恩萧衣服穿得松松的,这下人被扛起来,布料在胸口滑开,不小心就露出一片红白色的痕迹,掠在微微起伏的胸膛上。
恩萧耳尖微红,冷声命令:“谢知行,放我下来!”
谢知行面色冷峻,抬手就拍了恩萧的臀:“乖一下吧,别动了。”
偏偏手掌落在昨晚的伤口上,疼得恩萧轻轻哼了一声,冷清的蓝眼睛波光微动,然后张嘴咬在谢知行的后颈上。
谢知行吃痛,手上倒是更用力地打,惩罚一样:“啧,谁惯得你这毛病?张口就咬?”
恩萧咬得更重,含糊着一字一顿道:“不许,打我。”
好容易把人扛进了楼道,谢知行待要下楼,恩萧叫住他:“你到底怎么了?发什么疯?”
谢知行:“凯茜那个疯女人在你附近装了炸药,你都没半点察觉吗?”
恩萧愣了:“凯茜?什么时候?”
“没时间解释,炸弹一分钟之内就要爆炸了。”
“那你从上楼到现在几分钟了?”
“一分……”谢知行忽然顿住,“好像早就不止一分钟了。”
恩萧在他耳边轻笑:“那爆炸了吗?”
“……没有。”谢知行停住脚步。
“那你急什么?”
谢知行这才明白凯茜骗他。
“我听到嘀嗒计时的声音,所以才信。”
恩萧:“哦,我房间里有钟,外面有人有表,哪里没有嘀嗒声?而且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习惯性地探测一下,要是有炸药或者什么利器钝器之类的,早就被我处理了。”
谢知行不语,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恩萧便忍不住笑了:“傻狗,你可别是关心则乱啊。”
那气息温热地扫过谢知行后颈,略微起了点红晕。他想通后自己都想笑,怎么一听说是恩萧要出事,他就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了呢?
“我就是乱了,又如何呢?”
恩萧的手指扒在谢知行肩头,似有似无地划着圈圈:“那我就只能,不放过你了。”
他说的可以是抓谢知行进监牢,也可以就是字面的意思,想把谢知行抓牢、不肯放手。这是一个烟雾弹,层层叠叠扔给谢知行,由着他要这么接。
谢知行也是愣了的,片刻后嗤笑一声,趁着没人,又拍了恩萧的屁股:“长官,你都开始学着哄人了?抓我,我可不怕。”
恩萧的身子紧了紧,低声道:“啧,别打。”
谢知行:“怎么了,我也没用力啊。”
恩萧脸上憋得红。他后面肿了的,还没消,碰到周围都会痛。其实谢知行有分寸,他早上起来还没这么严重,这样都是他求着谢知行来的那几次造成的,主要还是他自己动出来的……
谢知行的药把他烧得都融化了,他知道疼,疼都要疼哭了,可是还是控制不住地起伏着。那两根神经不停地拉扯着他,感官完全压抑了理智,他只觉得丢脸,咬谢知行的肩膀,弄得湿漉漉一片。
“我不舒服,你放我下来。”恩萧说。
“疼了是不是?”谢知行笑了笑,把手放上去轻轻的揉了揉,“叫你忍着点,不要那么用力,你不听,现在好了吧……”
手掌很烫,隔着衣料,一挪开就觉得寒寒的。恩萧哑着嗓子,眼色有些狠:“你下次再给我弄些不明不白的东西,我一定榨干你的。”
谢知行半晌才出声,嗓音很低很低:“嗯?那我拭目以待。”
“放我下来。”
恩萧走回办公室去,城防官诧异地看着二人。他下巴微微扬起,眼神冷冷一瞥:“都不许说出去,听到了?”
城防官们立刻收回视线,列队敬礼:“是!”
进了门谢知行便笑:“最高长官就是最高长官,说话那么有分量。”
恩萧:“我治人狠,从来不留情面。他们说我笑面死神,你不知道?”
“可你不常笑。”
“但我生得好看。”恩萧眼梢微挑,懒散睨着谢知行,“太好看容易惹人亲近。你可不是就看上我这点了?”
谢知行刮他挺立的鼻峰:“这话我赞同。”
然后便一下把人抱起来,放到床上翻过去。
恩萧身下凉凉的,谢知行撩起他的衣服:“乖,擦药吧。”
第101章
所有人都有那样的预感,也许明天就会迎来死亡。像深红压抑的晚霞沉沉附上脊背,天光散尽,便是一个不尽寒冷的黑夜。
城邦安静了两天,是死一样的寂静。教堂里的尸体太多,处理不及时,都堆在一起焚烧了,十字架横七竖八插满整块草坪。城外的白雾愈发地浓,空气里时不时传来一股湿腐的味道,混着怪异的呓语,林默几天几夜不敢合眼,就坐在监视器面前守着。
终于在那一天,那群丧尸还是顺着雾白一起,滚滚地流进来了,城防官兵力分散,被打得猝不及防。一道防线崩溃以后,丧尸长驱直入,撕开了城邦内圈二十楼的一条口子,城防官奋战几天几夜,残兵败将连夜撤退,复乐园等外围建筑和街道被弃,城邦的安全范围再次缩小。
015号筒子楼,中低等编号教室里聚了很多人。
编号D、E、F的孩子们成群地聚在一起。特殊时期,教室里已经停课,智星的头环孤零零地垂在夕烧映照的地板上。那些孩子牵起一头头电线来,焦躁不安地用手绞着。他们都是外圈的居民,逃难进来,没地方去,发现这里没人便留了下来。
本来也是活不下去的,因为他们开不了门禁,只能在外面喂丧尸。后来一个姐姐过来,瞥了他们一眼,随手拆了两根电线,便打开门禁,大摇大摆地带他们进来了。
凯茜此时正坐在窗边,脊背上镀了亮银色,轻轻哼着小曲儿。她关闭手里的电筒,倒扣到地上,点了两根蜡烛,放出微弱淡黄的光。孩子们围坐着。
015号楼处于被丧尸攻破的狭长地带,今夜,城防所已经退守。
凯茜和这群孩子早就躲在里面,下面发生战争时,她就抱着几个孩子在房间里躲着。孩子们吓得泪流满面,一听炮声就不断哆嗦,只有凯茜面容坚毅地望着窗外。
大雾不散,无人敢贸然突破战壕扫荡丧尸的领地,经过几天的休整,它们的攻势比之前更加迅猛了。更要命的是,楼下有居民和城防官堆积的尸体,没来得及拖进教堂焚烧的,通通响应似的苏醒,大规模地加入了战斗。城防官连骂“见鬼”。
居民大规模往更中心的筒子楼涌去,城防所的策略是防守为重,一边护着居民一边往后撤离,最后一发炮弹,便封死了新的战壕。
015号楼就这样成了海上的孤岛。楼下无人保护,尸体堆积成山。
凯茜当然不是什么好心人,只是见到一个孩子,大概率是批量生产的复制品,恰好与那天大胡子舍命救过的孩子长得一模一样。见了这孩子,她就挪不动腿了,于是揽着他们进来避难。
智星的教室里张贴各种标语,有的是城邦法令,有的是圣经句子,千篇一律的格式,无聊得很。
凯茜面无表情地念着眼前这一句:“That ye resist not evil: but whosoever shall smite thee on thy right cheek
turn to him the other also……”[1]
“什么意思?”孩子们问。
她眼珠转了转,嗤笑一声:“不要与恶人作对。如果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让他打。”
“为什么?那不是傻吗?”孩子们说。
“为什么不揍他?”
“为什么要让他打你?”
凯茜耸耸肩:“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曾经有个人大字不识,却不知道从哪里听过这句话,甚至还把它奉为圭臬。他竟原谅所有的人……哪怕是伤过他的,欺过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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