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隔开了两个世界,外边冷风吹得凉飕飕的,里边机器炙烤的暖洋洋的,偏偏肃穆沉寂的比外边的冰天雪地还让人心悸。
不管来几次,和个死人窟也没有任何区别。
少年垂下眉眼,安静朝正厅已经摆放好的座椅上走去。
从二楼下来的徐北河抬眼瞧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的说了句:“借的?”
他拉开椅子,坐在了对面。
明明是场家宴,桌子却比犒赏宴席上的还要大,三个人说话都费劲。
徐南起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笑了声:“借的,哥,你大发慈悲,让我好生生的给人家还回去,这要是摔坏了,我可赔不起。”
徐北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句话也没多说,腰背坐的笔直。
“坐没坐的相,说话没说话的相。”
肃穆低沉又中气十足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徐南起仿佛被什么东西拍了一掌一样嗖一下坐直了身体,脸上的笑意变换来去,最后固定成一个假笑。
“爸爸。”
他喊道。
面容坚毅的男人扫了他一眼,低沉应了声,随后马上就移开了视线,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想看到的脏东西一样。
大费周章的把他请来,最后看着这张脸还不是食不下咽。
徐南起在心里吐槽了句,百无聊赖的摩挲起套了一层支撑用力的假肢的受伤的腿来。
怕是自己这个便宜爹连他这个垃圾堆里来的二儿子受了伤都不知道吧。
不然恐怕是觉得晦气,一顿饭也不会来请喽。
徐南起勾了勾唇角,乱糟糟的发帘挡住了显得纯良的一双圆眼。
从徐启进门起,徐北河那边就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就像完全把他这个高约两米的壮汉爹当成了透明人一样,悠然自得的喝起杯中的酒水来。
落座的徐启瞬间皱起了眉头,大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没有一点样子!长辈没有落座,你就先喝上了,谁教你的道理!二十几年都白活了!”
徐上尉身居政界多年,嗓门那叫一个中气十足。
大嗓门震得徐南起耳皮发麻。
徐北河看都没看他一眼。
徐启年轻时自己干出来的糊涂事传的满城皆知,让两个世家成了笑柄,可到了如今这个岁数,又叫拼命叫俩儿子死守着那点规矩活,也不知道明不明白自己那辈就已经成了个笑话。
徐南起看着眼前一桌子好菜,可惜的叹了口气。
得,白来,又废了。
果不其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徐上尉脸色铁青,他沉着脸看着自己的大儿子,粗喘了两分钟的大气之后重重收回了手臂,习惯性的忍了一步。
至于忍‘一步’这件事,徐南起自然是早有领教。
他垂着脑袋,把玩着自己的裤子下边的铁块,心里想起自己崽子来,只想这虎狼宴快点结束,约摸着他还能赶上和小崽子搓一顿。
徐上尉收拾好了情绪,说了句:“动筷。”
徐南起便给面子的拿起筷子来,食不知味的加了个黄瓜碎。
“近来联邦遭受异形和虫族攻击越来越多,源头也从偏远地带转到了中心位置,”
老上尉开了个头,夹了一筷子肉菜。
“北河,你那异种虽说还算合格,在联邦终归是立不住脚,下个星期开始,你就去南城那边历练历练。”
徐南起嚼慢了些。
“免谈。”
冷淡的嗓音瞬间激起了男人的怒火,五大三粗的汉子瞪圆了眼睛,喘气如牛。
徐启明显压抑着怒气,握着筷子的大掌都在颤抖。
这父子二人对峙,徐南起越发食不知其味起来,他干巴巴的嚼了两口。
“我说,免谈,做梦,还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吗?”
徐北河放下筷子,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抬眼看向主座上的那人,凉薄的眉眼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这个眼神瞬间让徐启怒不可遏。
“啪”
筷子被重重摔在桌面上,高大的身影如猛兽一般站了起来。
“徐北河!你以为你没了徐家,还是个什么东西!”
“那些在外边让你两个面子就让你硬气起来的,哪个不是顾着徐家的面子!”
筷子在餐盘上摔得伶仃作响,最后停在一角,顺带把徐南起的碗筷震得从桌上滑了下去,‘噼里啪啦’的背景中是针锋相对的父子二人。
“真是恰好,我一分也不想在这个家待下去。”
“等你这句话等了十年了。”
徐北河面无表情:“多谢款待,徐上尉。”
他细致的擦干净手,把餐巾纸团成一团丢在桌面上,轻飘飘的扯了扯嘴角。
而后头也不回的朝门外走去,门外稀稀拉拉的传来佣人的劝慰声。
徐启气得青筋直冒,他在桌前急躁的迈着大步,猛然间掀翻了桌子。
“啧---”
又废了一条裤子。
徐南起默然看着事情发展,对自己强大的适应能力感到十分的敬佩。
他慢慢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抖了抖撒上的汤汁。
“徐上尉,”
徐启朝他盯过去,
少年抖着裤子,像是知道除了花钱清洗没别的办法能弄干净了一样,可惜耸了耸肩,慢慢抬起头来,一张天生带着点笑意的脸明晃晃出现在他眼前,徐启的瞳孔骤缩了一秒,瞬间又变得狰狞起来。
“您或许是年纪大了,想玩那套父慈子孝的祖宗游戏,可人那,终归是人那。”
人心换人心,这是E区的‘垃圾’都明白的道理。
□□,这老怪物他妈的做什么美梦呢?
徐南起讽刺的勾了勾唇角。
那双单纯的眉眼瞬间就带上了艳绝的锐利,彷如十几年前那朵在吃人区盛开的玫瑰。
“滚,你给我滚!”
徐启怒而大吼。
“哎,滚了。”
徐南起脆生生的应了声。
少年食指和中指并起,笑眯眯的在太阳穴前划过,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而后甩着肩上的外套毫不迟疑的向外走去。
徐叔眼睁睁瞅着两个公子接连从里边出来,只留下困兽一样大吼大叫的徐启,愁的头发都要白几根。
“浪费啊,浪费。”
“徐叔,赶明儿我大发了请您吃饭算作今天的赔罪。”
徐南起笑着和老人说了句,“您老留步,别送了,”
他拦住要开口的老人,摇了摇头:“晚了,太晚了。”
老人瞬间颓废下来。
徐南起脚步轻快出门。
徐启就没有一个对得起的人,爹不像个爹,丈夫不像个丈夫。
活了几十年,还不如外边一个乞丐活得明白。伪装着假象或许这个家还能就这么凑合下去,扯开面具,谁还会陪他玩这个十几年前就尘埃落定的笑话。
人那,就是不知足。
知足常乐的老父亲半路看着飘飘然落下的雪花,乐滋滋的掉了个头去找自己的便宜儿子。
异种每天晚上都会准时光临他老父亲的病房,贴心的用‘萌力’镇压徐南起这个过分兴奋的年轻爸爸按时睡觉吃药。
今儿天气有点冷,一路上也没遇见几个熟人,而因为前段时间虫族和巨物异形的入侵,军部和政界为了防止这群宝贵的异种资源被破坏,异种基地外围围上了层层把手的机甲大军。
徐南起亮了身份牌,高约两米的机甲人识别到徐南起的身份后笨重的挥了挥机械手臂,站在铁门前的两个机甲才让出一条路来。
徐南起晃晃荡荡的朝黑乎乎的小树林里走去,步伐随意缓慢。
医院的机械腿算不得质量上乘,他这一时兴起的跑来见儿子,一时半会还真有点顶不住。
“哎,什么小东西在那儿鬼鬼祟祟的。”
少年呲牙咧嘴的敲着两只‘假腿’根,笑着朝角落里动弹的小东西喊了一声。
那边的草垛更加明显的动了动,然后一只通体纯白的毛茸茸从里边蹦了出来,矜持的挺着胸脯走着猫步,停在了他前边一米的地方。
“呦,熟人啊。”
徐南起眯着眼打量了那团毛茸茸一秒,哈哈笑出了声。
可不是熟人吗,正是那天差点和八十九打起来的那只小狮子。
这小家伙一看日子就过得不错,几日不见皮毛油光水滑的,月光一照发着柔亮的光,看得徐南起手痒。
“哎,小家伙,过来给我看看。”
他半蹲下略有点僵硬的腿,朝小白狮子招了招手。
这人换了衣服也满身都是那异种的味道,肆无忌惮的像条蛇一样,全身上下没留一点干净气。
那爷爷可不是个好招惹的家伙,小白狮迟疑的点了点爪子。
尤其最近,那异种忒不是东西,住的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要搬家,盯上了河边那头一个舒坦的大窝,大摇大摆圈了起来不说,还把旁边的异种们全给赶跑了,它也在其中一员。
正愤愤的准备在树丛里凑合一夜,就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小白狮原本以为是那只阴晴不定的家伙又追到了这里,正警惕的站起来准备看看情况找个时机跑路,结果又闻到了另一股熟悉的气味。
怎么说,很难形容,这个人类原本的气息就像一块活生生的猫抓板,不说满打满算,十只异种里也得有五只对他有天生的好感。
所以哪怕这个时候他全身上下都覆盖着那只讨人厌的家伙的味道,小白狮还是迟疑起来。
白狮半蹲在距离少年不过两米的地方,圆溜溜的兽瞳溜溜转着,慎重思索着自己要是用了那家伙的猫抓板会有什么下场。
毛头就在眼前,摸却摸不着。
徐南起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忍不住反思起来。
他看起来有这么不像好人吗?
亏得他自己还觉得自己算是个英俊帅气的少年郎。
而且他记得以前自己好像还挺受那些小动物欢迎来着,有一阵走哪那群流浪的小狗子们就跟到哪,还被E区那群家伙取笑,怎么到了这里一个比一个警惕,看着不像是要被他撸头,倒像是要把它们剥皮吃了。
尤其是自己那个狼崽子,现在想起咬着他胳膊死不松手的画面还跟做梦一样呢。
徐南起低笑了声。
他摆了摆手,‘嘶哑’一声按着机械外壳腿站了起来,长时间蹲着真是有点废腿,他这个半残,没事可不做这种遭罪的事了。
在床上等着儿子投喂它不香吗?
徐南起这么一动作,对面的小白狮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稳稳的抬起前爪来,刚要视死如归的落在地上,那低吼声还没到,它先本能的抖了抖,抬得高高的爪子也嗖一下缩了回去。
异种嗅觉灵敏,徐南起耳力也不差,他听见动静也就比小白狮晚了那么一秒钟。
少年微微下垂的一双眼瞬间亮起来,嘴角也上扬了一个令白狮百思不得其解的弧度。
白狮缩着爪子,震惊的看着这人一点也不惧,甚至是期待满满的转过身去,双臂迎着背后一片幽暗的丛林懒散的伸展开来。
从后边看,就像一只等待幼鸟回家的巨擎。
寂静的两秒钟之后,树丛中猛然跃出一道利刃,在月色下乌黑湛亮如同披着一身铁甲的小黑球稳稳的挂在了少年---
腿上。
徐南起唉声叹气:“儿子哎,你就不能配合点?”
亏他连姿势都摆好了!
所以这人还好意思开口?
一路闻着熟悉味道赶来的小异种几乎要气疯了,它嗅着少年按着机械腿外壳的双腿,淡淡的血腥气重新充盈在少年即将长好的伤口上,小异种尖锐的爪子弹了又弹才竭力忍住拍这人一巴掌的欲-望。
别说拍一下,这时候就是来阵风都能把这个随时随地乱跑又爱逞英雄的人给吹跑了!
竟然还想接住它?
它有多重他心里没点数吗!
揽着人双腿的小怪物发出了低沉的一声吼叫,翁鸣厚重的低吼响彻四方,震得徐南起腿发麻。
还真像那么回事。
他笑着,颤巍巍的抖了抖腿,干脆借着八十九的力道倒在了地上,一不做不二休的直接把手臂放在脑后一动不动起来,嘴巴却还不饶人,笑着嚷道:“乖儿zei,这可不是你爹我故意碰瓷,”
“走不动喽。”
少年举起手臂,透彻白皙的五指迎着茂密树冠遮挡的月光抓了两把。
稀稀拉拉的暗影挡住了眼。
光是抓不到,小怪物倒是抓到一个。
徐南起笑眯眯的看着自家小辣椒充满火气的一双兽瞳,笑声一开始是低的,后来变得肆无忌惮,大肆起来,惊飞了几只落在树枝上安睡的傻鸟。
他单手揽住小家伙球似的小圆脑袋瓜,往肩上那么一撞,按着揉搓了两把。
“想死你爹我了,”
少年喟叹道。
他虽然不是个情绪丰富点的富家小公子,可到底也算是个人,不是个没心没肺的真垃圾。
那些或追或争都找不回来的东西,没事想想还真有点刺疼。
就跟戳了个马蜂针的,甩是甩掉了,但时不时还得疼上一阵。
一划十几年,幸亏还有个崽子,想想也不算太亏。
“啧,老实点,让你爹我抱抱。”
小怪物不老实的在少年的手臂中挣动着,直想把这人给捉回去捆在床上。它满脑子都是这人血崩后模样,那天倒在一片血泊中的身影几乎成了小异种避之不及的噩梦。
淡淡的血腥味就环绕在它身边,八十九没有一秒能放下心。
异种幽深晦暗的兽瞳一明一暗的闪着两把火光,少年还不知不觉,又或者他又知又觉,只不过全然相信这只小东西不会怎么‘奈何’得了他。
“哎,这身皮子嗖凉嗖凉的,跑哪玩去了你。”
徐南起像个趁机耍酒疯的醉汉一样,低沉轻哑的嗓音带着无尽笑意的在小异种耳边炸开,距离近的它几乎要以为少年要把它的耳朵吃了。
八十九瞬间全身涨红,强横的小身子也一秒瘫软下来,有气无力的发出了一声绵长的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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