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会,不,很好,想杀……”魔尊看了看谢忱山,“妖。”
吞噬晦气对魔尊来说还是有影响。
会比往时更加嗜杀狂躁,甚至克制不住蓬勃的毁灭欲与鲜血的渴求。尽管从前魔尊也压根没有忍耐过便是了。
谢忱山若有所思。
在他垂眸深思的时候,魔也在看着他。
不知看了多久,那血眸才慢吞吞往下,落在了谢忱山灰袍交叠的褶皱处。
咕咚——
魔的血眸微动。
那是……
咕咚。
他想起之前的说法。
“孩子。”
谢忱山下意识抬头看他,就看到魔尊古怪执拗地重复着那个词:“孩子孩子孩子……”
这机械重复说得原本都淡定自若的谢忱山都忍不住想盖面叹息。
魔却小小声,说:“生,要生了吗?”这算是他至今说得最完整一句话。
谢忱山:“……”以他的涵养,都忍不住深呼吸了一下。
“噗嗤——”
有笑声从后头传来,熟悉到谢忱山耳朵生老茧。
谢忱山敛眉,确实是老熟人了。
和光大和尚高大的身影自后大步走来,笑得那叫一个前俯后仰:“倒是叫我看了好一出戏。
“无灯,别来无恙啊!”
第13章
“师叔,”和光叫了一壶茶与半笼馒头,高大的身材有些憋屈地缩在窄小的长凳上,大和尚的姿势有些豪迈,“我一来上合城,发现那叫一个干净的时候,便察觉这其中有你的手笔。”
前头虽然对师叔不太恭敬,可是人坐下了,面对谢忱山,自然要毕恭毕敬称呼上一句师叔。
辈分不可乱。
谢忱山的眸子扫了一眼对面那安静的魔尊,心道这回可与他没有干系。
“是你速度太慢。”
和光大和尚嘿嘿一笑,也不恼,反而吃着茶,乜着左近的那陌生的青年书生,摸着光秃秃的脑门说道:“师叔怎不介绍一下,这是哪位尊者?这脸色看起来可有些青白过头了。”
他说话向来大咧咧。
谢忱山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是我刚初识的朋友,性格内敛不善言谈。何光师侄,你可莫要吓到人家。”
大和尚摊手:“师叔错怪我了,我只不过是想……”
他话还未说完,那大手已然伸了出去!
忘了说。
和光大和尚除了肚子里有酒虫,还是个好武之人。
一直低垂着头颅的人像是被风声惊动,这才抬起头来。
红得发亮的血眸令人头皮发渗,猝不及防对上那双眼睛,大和尚仿佛以为自己对上了远古巨兽。
一闪而过的危机感令他那原本只是打算稍作试探的招式,猛地就从普普通通的武艺带上了凌厉。尽管是佛修出身,但是大和尚所修行的乃是金刚传下法门,以力破刚,动辄千钧!
“够了。”
谢忱山在魔尊将要动手前就拦住了和光。
魔尊之所以令各族忌惮,可不是因为他那疯疯癫癫而又无甚神志的表现。
那可着实是一头千年难寻,万年难觅的魔物。
这些年,谢忱山想要牵制住他,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为何魔尊对他总是有几分忍让,这才形成眼下的局面。
倘若在这里引起魔尊大开杀戒,他可不能保证和光师侄能全须全尾地离开。
哎,华光寺好像也没有断肢重生这法门。
和光见师叔阻拦,倒也老实散去灵力,抱着馒头继续啃,只是忍不住问问道:“可是他这双眼眸,还要走动的话,怕是有些不太妥当。”
谢忱山看着从头到尾除了抬头,都没什么动作的魔尊,敷衍地说道:“无碍,大部分人是看不到的。”
魔尊好似是察觉出没有异样了,便继续低头吃茶。
这规矩的模样,倒是让谢忱山心中隐秘的好奇更甚。只是和光在这此,有些话倒是不好开口。他转而问起了寺中的情况。
和光答了一些,又提起了住持方丈的说法来。
“晦气滋生的速度变快了。”
提起这个话题,师叔师侄两人难得同时都沉默了。
天门一日不打开,晦气就永不能消融。
现在有华光寺还有一些特殊法门在身的宗派在支撑,此方世界出现的晦气,虽然偶有牵连性命的时候,可到底都被他们勉力压缩在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
可若是晦气滋生的速度太快……那就未必还能保持现在的局面了。
“罢了,这些留待师父与诸位仙长去担忧。”谢忱山老神在在,“这上合城的晦气虽然解决了,可你难得被放下山,怕是不肯现在就回去。”
和光朗声大笑,拍着光脑门说道:“还是师叔懂我。”
魔尊,偏头了。
谢忱山别开眼去,留意着他的举动。
魔是他带出来的,谢忱山再怎么随性,这基本的底线还是有的,总不可真闹出什么事儿。
魔正在看着茶摊对面的首饰铺子。
那样的铺子进出多是女眷,偶尔有男客来,那也是行色匆匆,并不曾停留过多。这便显得站在门口的那对男女有些出奇。
他们是刚从首饰铺子出来的,低头说话的时候,面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羞涩,像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郎君伸手摸了摸娘子的鬓发,那精致的新发簪就别在她的脑后。
“他们可有异样?”谢忱山试探着问道。
“他,快要,死了。”
魔尊吐出了一句话。
谢忱山顺着看过去,片刻后轻声说道:“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魔转头,血眸盯着谢忱山。
“死气。”
这种当然不能笼统归于能力或者其他。
将死之人,谢忱山自然也能看得出其生机溃散,可是一个应当是身强力壮的年轻郎君却被魔尊突然判定成死期不远,这自然引起了谢忱山的好奇。
大和尚敏锐觉察到了谢忱山对那书生的称谓有些出奇,可他宛如没有发现那般自然开口:“这是何等神奇的法门,竟然能够看透生死?”
魔尊没理他。
和光摸了摸大脑门,稀奇地看向谢忱山,可心中却是有些警惕。
不为别的,师叔这陌生友人看着沉默寡言,可他那双奇特的红眸中……是当真容不下任何的事物。
他很确信他那未尽的一拳,着实是引起了陌生友人的注意。
可是那种注意非常奇怪。
那一刻他分明是看向了和光,可他的眼中,同样也没有和光。
仿佛和光与这世间的山水,与花草树木,与街边的茶摊,与任何一切的死物一般无二,没有任何的差别。
冷寂到毫无波澜。
就好像是最沉寂最幽冷的古井。
他怎么就突然成了个死物呢?
和光大和尚忍不住咋舌。
谢忱山在师侄的控诉视线中抬起了茶盏吃了两口,却是对和光说道:“你是现在走,还是待会走?”
和光:“……”这是嘛意思?
这就赶人了?
他想暴起,可对上谢师叔微笑,大师侄只能默默低头。他啃完最后一个馒头,起身离开的背影显得有些萧瑟。
但是走了两步,他复转身回来,神色凝重地说道:“我来时听到的话,是玩笑话吧?”那句话和光自一出现便听在心中,却忍到现在才开口问。
谢忱山含笑说道:“那自然是玩乐话。”
和光大和尚松了口气,也不再理这俩人究竟是玩什么把戏,潇洒摆摆手就转身离开。
只是在临走之前,他还是用秘法另传了一句话给师叔。
和光干完后走得潇洒,让听完的谢忱山忍不住想做点什么。
“去。”
他轻道。
魔尊像是被那灵力波动给引回神,转眼便看到谢忱山的手指勾着一个葫芦。
“这里面是酒。”
谢忱山迎上魔尊的眼神,不疾不徐地说道:“可想尝上一口?”他的眉角带着柔和的笑意,纵然是刚刚逗弄完自家师侄,也全然没落下半分仪态,举手投足隐约可见其优雅从容。
仿佛他刚刚不是在偷,而是刚被人奉上无尽的美酒。
这是和光的酒壶。
魔尊慢慢摇头。
谢忱山也不在意,随手把东西给收起来,正要继续回到方才的问题上时,就听到魔尊有些板滞的语调响起:“你,不要。”
谢忱山微愣。
他确实是不吃酒。
一来是因为佛家戒律,二来也着实是不喜。
谢忱山似乎是从魔尊的话中听出了另外的含义,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对面。这意思难道是魔族所学习的对象,是他谢忱山不成?
那可真是……有些误人子弟了。
谢忱山可不认为自己是个好的榜样。
他且笑着摇头:“方才魔尊为何会去看他们?”这才是他所好奇的。
魔尊说话的速度很慢:“他们,最能,饱腹。”
谢忱山挑眉。
这倒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既然已经身有死气,那又为什么能够饱腹?
好问题。
可惜魔尊也不知道。
…
浩瀚无边的伊北灵泉消失,已经整整一年了。
此处灵泉归属于百兽宗。
百兽宗在此扎根已有千年,倚靠着伊北灵泉,凭借着这得天独厚的地势,他们豢养出了无数稀有灵兽。
百兽宗的驯兽法门也是自家独有,就算被人夺走灵泉,也是养不出如他们这么温顺强大的灵兽,故而虽有人动歪念,可这千年前靠着几派同盟,倒也还过得安稳。
可不过一夜之间,菏泽万里的灵泉就此消失,这如何不让百兽宗震怒?
宗主在那日受了重伤,休养了将近一年才堪堪恢复。
这一重出山门,自然是要先拿此事的首恶!
当日百兽宗在灵泉附近感受到了魔气的踪迹,众所周知,要克制魔族,唯有佛修有着专门的法门。如今宗主恢复,自然能腾出手来,彻查此事。
而这道线索,无疑给他们指了条明路。
不知名的魔族却有这等强劲的法术,再加上百兽宗苦寻无路,一道引符就这么直接送往华光寺。
华光寺中人,离伊北最近的就只有谢忱山了。
原本还打算带着魔尊继续四处走走的谢忱山在接到引符后,自然也只能变更方向,先往百兽宗而去。
只不过这百兽宗倒是好生奇怪,便是宗主重伤闭门,可其他长老难道是坐视不管吗?怎还能拖上一年有余,才重提此事?
谢忱山若有所思。
魔尊慢吞吞跟在他的身后,正在不为人知地捏脸。
他想着那对男女羞涩微红的脸。
忍不住动了动牙齿。
谢忱山若有所感地回头,那句时时刻刻记挂着的“饿了吗”还未出口,就先被魔尊的捏脸给惊到。
魔尊顶着一张“谢忱山”的脸,僵硬冰凉地说道:“好,看。”
原装。
毫无任何掩饰,纯天然的,最本质的那张脸。
令合.欢派掌门魂牵梦绕的脸。
能不好看吗?
可问题是,这脸捏在魔尊身上,就哪哪都不对劲啊!
魔尊,捏脸大失败。
第14章
一人一魔坐在溪边。
谢忱山看着魔尊在捏脸。
在一连串凹凸不平不能用语言所形容的诡谲变化后,谢忱山很难形容那种微妙的感觉。
就像是魔尊后知后觉发现,人族原来还是一种看脸的生灵。
他显然是试图变幻面容。
谢忱山刚想问魔尊怎么会在个时候意识到要换脸,却在话将要出口的时候,突地想起来之前和光师侄埋汰他面容青白的话,沉默了片刻。
看来魔尊听进去了。
谢忱山对妖魔,其实并无什么好与坏的评价。
是妖也好,是魔也罢,并无什么不同。对人族来说,都是威胁。
他这百年间,与魔尊之间的交流往来,倒也没有如孟侠所担忧的那样紧密,除了偶尔魔尊来寻,他们之间的交流其实甚少。
只不过这百年间数次短暂的交流,倒是让谢忱山发现魔尊……着实别有不同。
魔尊确实残忍嗜杀不假,可某种境界来说,却又纯白得如同一张白纸。他之所以能成为魔尊,完全是靠着他一力降十会,任何阴谋诡计在强大的修为面前都脆弱得不像话。
魔尊的来历,魔尊的跟脚,魔尊的修为……这些都还是未解之谜。
魔尊还在捏脸。
他对这一桩事情的上心程度远超了谢忱山的想象。
魔尊,兢兢业业捏了整整三个时辰。
堪称一绝。
等他停下来时,谢忱山下意识望了过去。
谢忱山沉默了。
不是因为难看。
正与之相反,魔尊捏出了一张贼好看的脸。俊美无俦,莫名带着女子的秀美精致,可从鼻梁到眉梢又透着锋利。
要说还有什么没有变化,那应当只有那一双红通通的血眸。
只是再好看,那种从骨子里散发的非人感尤其强盛。
哪怕不经意扫过一眼,都下意识会别开视线,仿佛被烫到一般。
“好看?”
魔尊偏了偏头,苍白的脸上透着些许红晕。
过于真实了。
真得有些似人。
这让谢忱山很快联想到那对小夫妻,心道魔尊这学习能力也当真是超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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