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绕的云雾蒸腾在公孙百里的周围,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已然握着一把长剑。
公孙百里也擅剑。
谢忱山没有在意他们的警惕与试探,而是不紧不慢地与身旁那个看起来瘦长苍白的魔说话。
“魔尊,人族血肉与你并无大的助益,你与我也有约定在身。再说那些兽修也不如灵修那般有用,不知为何要吞噬他们,以及这无垠灵泉?”
魔的喉咙咕咚了一声。
他很慢、很慢地抬起血眼,看着谢忱山。
魔张开了嘴。
那猩红的舌头一动,嘴巴登时裂开,仿佛能够直接看透魔的体内。在互相厮杀搏斗的魔气与灵气之间,在不同灵团恣意肆虐的灰与黑中,谢忱山望到了一汪泉水。
很小。
魔尊慢吞吞把嘴巴合上。
捂着肚子,僵硬地说道:“没、没死。”
他的姿势不动,眼珠子已经转动到了左侧,直直地盯着公孙百里,片刻后又咕咚转回来,只看着谢忱山。
沙沙地拖着嗓音。
“活着。”
他拍了拍肚子。
…
孟侠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不管是他经历过的几次围攻魔尊大战,还是诸多耳闻,魔尊从来都是杀戮的代名词,凶残险恶,杀性过重,乃是世间一大邪魔。
可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更像是一头懵懂无知,却拥有毁天灭地之力量的凶兽。
谢忱山还在细细与他说话。
“魔尊之前不是在战场上骁勇善战,怎有闲心去吞噬伊北灵泉呢?”
那时间推断下来,确实约莫是妖魔大战还未结束的时间。
孟侠与谢忱山是多年老友。
谢忱山这一开口说话,他顿觉不妥。
谢忱山外热内冷。
说句难听话,看着热乎,实则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孟侠看不透他践行的究竟是何种道路。
他所走的每一步都踏在正途上,深思则令人畏惧。就好像“正确”这个词在紧紧束缚着谢忱山,能与他亲近的尚在少数。
可方才谢忱山与魔尊交谈时的口吻虽然淡淡,却稍稍显露了一些不同。
孟侠的眼神沉了沉。
就在此刻,魔眨了眨眼。
细长惨白的手指尖尖,在肚子上划开了一道窄窄的伤。他的动作又快又猛,就好像在切割一块无感的肉块。
那撕裂的痕迹骤然张开,如同一张巨口猛地把谢忱山给吞了进去。
孟侠愕然,手上登时爆发出一道灵光,猛地朝魔尊飞射。
“尔敢!”
魔尊的血眸机械地滚动了一下,侧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孟侠。
那道灵光乃是孟侠的本命灵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抵达魔尊方寸之内,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阂开来。
吞云兽也早就忍耐不住那蠢蠢欲动的凶性,仰天咆哮了一声,就朝着魔尊扑了过去。
是凶。
是煞。
孟侠的眼里透着狠。
魔族果不可信!
第16章
谢忱山走在一片灰茫茫之中。
踏过薄薄灰雾。
他窥见了一些片段。
山林,碎石,灰扑扑的天,落不尽的雨。
转瞬即逝的画面有些熟悉。
只是快到谢忱山的记忆仅仅泛起片刻的波澜,就又重新消失了。
这里头灵气与魔气交织在一起所造成的混乱,并没有外界所见那般严重。就好像呈现出一种相互平和的状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虽然相对,却也互相交融。
放眼望去皆是灰蒙蒙的一片,比起魔尊浑身缭绕的黑雾,倒是来得干净。
没有黑与白之分,人便仿佛走入了迷途之中,被雾气所遮掩,看不清前后左右,甚至没有方位的辨别。
谢忱山却自在得仿佛行走在山野。
久之,他逐渐听到了些许别样的动静。
是水声。
轻灵空静的震荡。
谢忱山捻了捻佛珠,轻念了两句佛号,霎时间那前路遮掩的灰雾直接荡平。这里没有方位,可谢忱山牢牢踏着,一步步走近前方。
水声愈近,波澜微动,生机洋溢到让人的皮肤都微微刺痛。
这是灵气聚集的浓度过高所致。
魔尊本来就与这般的灵气相斥,又为何要在自己体内放置如此灵泉?
…
孟侠猛地呕出了一口血。
他的本命灵剑散发的光芒已经远比刚才要消退了些,虎口已然震裂出了血痕。其狼狈的模样,与方才不可同日而语。
他捂着胸口,抬头往上看。
魔尊与百兽宗宗主正战在一处,但是显然公孙百里落败的场面就在眼前。
一年之前他打不过,一年之后他自然也更加是敌不过的。
孟侠只不过是金丹后期,这样的对战本来就与他无关。他只不过是担心谢忱山,才悍然加入了其中。
他的眼神暗沉下来。
谢忱山那该死的蠢和尚,不会真的就这么死了吧?
而其上高空,公孙百里面如金纸。
吞云兽随侍左右,拱卫着自家主人,那缭绕的云雾为公孙百里阻挡着魔气的侵蚀。
可是那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魔尊修为极高,原本传闻中更加……公孙百里脸色一沉,传闻不可信!
假若魔尊当真是出身天魔,眼下,他的修为必然已经濒临渡劫的边缘。而早在千年之前天门堵塞之后,此间修士便无法渡劫,魔也是如此。
假如魔尊当真到了渡劫边缘,眼下这天道必有异象!
可若是没有,魔尊这浩瀚无穷的力量与深不见底的修为,却分明给他一种远超渡劫期大能的错觉,又是怎么回事?
公孙百里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百思归百思,他这会快要被打死了。
而这也不过是仅仅片刻的功夫。
公孙百里面露苍凉之色,谁也想不到他今日仅仅是邀约谢忱山前来查探一二,便直接惹来魔尊这凶煞之物,如之奈何?
“吼——”
吞云兽仰天咆哮,脚踏红霞横挡在公孙百里的面前。
黑气吞噬着它的血肉,令得虎兽哀哀惨叫。
公孙百里与吞云兽本就是一心,见命兽如此受苦,登时目眦尽裂,一时之间身上灵力大作,拼着重伤从魔尊手底救下了吞云兽。
此刻,伊北灵泉旧址上,黑与蓝互相辉映,而很快蓝色就渐渐暗淡下去。
魔尊慢吞吞地看着公孙百里。
他的嘴巴古怪地咯噔了两下,就像是……饿了。
难忍的饥.渴在灼烧。
人族的血肉比起妖族来说,着实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是修者就不一样了。修者的血肉对于魔尊来说,那还是有些吸引力的。
忍耐。
魔尊的牙齿嘎吱嘎吱作响,那酸牙的声音让近在咫尺的公孙百里携着本命兽猛地倒飞了出去。
那一瞬他们仿佛是魔尊砧板上的肉。
孟侠见势不好,立刻前去相救。
魔尊的血眸变得愈发通红。
妖山被他屠戮了干净,并没有令他止住那种饥饿的感觉,反而因为填补了些许肉食,越发无法遏制。
正此时,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扭动了片刻,突然捂住嘴巴呕了几下。
僵硬苍白的脸庞似乎带着煞意,暴涨的指甲已经抵住了喉咙,只是在动弹之前,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又收住了那勃发的恶意。
任由着那些本不该有的反射性动作持续下去。
孟侠刚扶住公孙百里与那踉跄的吞云兽,便突地发现左近出现了近百号人。
他们无不是满脸惊慌失措,在突然意识到那已经不是那片灰蒙蒙的空间的时候,他们又惊又喜,抱着彼此几乎是嚎啕大哭。
谁能想到他们不过是日常做事,在灵泉附近豢养灵兽就遭遇了如此大祸,险些以为这辈子都要困在那虚无混沌的空间里了。
谢忱山是最后出现的。
他一身施然然,那干净利落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看得孟侠牙狠狠的,差点没想弄死他。
他们在外面拼死拼活甚至担心得要命,结果谢忱山这家伙清清爽爽,就好似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当真是令人着恼,好生不爽!
谢忱山甫一出现,就觉察到了那弥漫的血腥与彻骨的凉意。
他蓦地看了眼魔尊。
好险。
好在公孙百里和孟侠都不能伤他分毫。
好在出来的时候,那两个还是整个的,没有断手断脚。
只是既然他们两个都能勉强至现在,至少魔尊手下留情了,不然他现在出来或许只能看到两具尸体。
又或者根本没有尸体。
魔尊现在,至少面上看不出哪里流血。
“好在你没有受伤。”
谢忱山难得认真感慨了一句。
对于修者们来说,他们相隔的距离足够他们听清楚彼此在说些什么,听到他这句话,孟侠俊朗的面容皱成橘子:“谢和尚,你不关心一下我们便罢了,怎么反倒去关心魔尊?!”
他简直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谢忱山无辜地说道:“魔尊的血液于万物乃是剧毒,要是流下哪怕一滴,都是滔天大祸。别到时候灵泉还没挪回来,这地方已经全无生机,那不是更糟糕吗?”
他说话的嗓音清润温和,柔柔的时候仿佛还带着些许笑意。
只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凶煞。
谢忱山看了眼已经齐全的百兽宗弟子们,扭头去看正在他身后的魔尊。
他能感觉到这弥漫的血腥味,魔尊只会更受其蛊惑。
一个分神期大能的血肉,对于魔尊来说,也是大补!
谢忱山叹息了声,尽管他与魔尊不过是交易一场,只是这些年来主动上门寻的次数寥寥无几,反倒是这百年间一直在与妖族作战。
倒是显得他这筹码亏了些。
谢忱山这般想着,双指并起切开了手腕。
这一回的切开就当真是利落到底,逸散开来的血味一瞬间刺激到魔尊本就摇摇欲坠的忍耐,那一瞬间暴涨的黑雾与无数触须汹涌而来,直接把谢忱山彻底裹在了里头。
孟侠:!
这他娘的是刚出来,就又进去了?!
公孙百里的眼里流露出些许无名的恐惧,他捂着胸口站起身来,喃喃自语:“这魔尊的根脚,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妖有千万种,魔自也是如此。
只是这方大世界,却当真是无人知晓。
这魔尊的来历,当真只是天魔吗?
刚刚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的公孙百里纳了闷了。
…
谢忱山在黑雾中倒是没感觉到哪里不自在。
这种大量失血的经历对他来说算得上是家常便饭,更何况因为之前魔尊的多番隐忍,反而造成现在如此反扑的局面,那倒还不如此前就让魔尊恣意一些。
“唔……”
谢忱山敛眉。
那轻哼声刚起,那围绕通身的软绵绵黑雾突地僵硬起来。
谢忱山发觉魔尊有化人的打算,连忙揪……也不知道揪住了何处,缓和着语气说道:“这本就是我们的约定,魔尊何必畏手畏脚?”
黑雾时而软时而硬,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反应。
谢忱山却也是不理,见暂时止住了魔尊的念头,这才抿唇。
“说来,魔尊乃是魔界之人,为何无端端去吞噬灵泉?吞噬也便罢了,还在体内自成循环圆满,让人找不出半点的破绽。当真世间罕有。”
谢忱山在黑雾中轻笑,复揪了揪手里软绵绵的黑雾。
“该是有缘由的吧?”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下,除了谢忱山手里那触须般的黑雾,余下的都惊得硬邦邦起来了。
第17章
在外头几乎顷刻就能吞噬吞云兽的黑雾,此刻如流水般软在谢忱山的手上,毫无半点杀伤力。
谢忱山对这些缭绕着的黑雾有了兴趣。
可软可硬。
难道全凭的是魔尊的心态?
谢忱山的问题,并没有得到魔尊的回答。
他并不恼,相反还笑着说道:“我行走在魔尊的体内,深感以现在您的修为,怕是天下地下,三族之中,遍寻不到任何的敌手。以这般修为,倘若天门大开,即刻便能飞升,那也应当是不在话下。”
血肉确实有在消失,但是谢忱山这具身体恢复的速度从来都是不慢,甚至那淡淡的甜香渗入骨髓里,总会令魔无法遏制地,渴望着敲碎这一身玲珑剔透骨,彻底吞食个干净。
极致浓郁的黑色中,有两点血红晃动着。
当无法克制的那一瞬,血红猛地融入了漆黑中。
谢忱山被吐了出来。
他翻身落定,魔尊已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魔尊慢吞吞说道:“抑……制。”
他说话的速度,远比之前还要慢。
他仍旧是一身灰袍的模样,俊美的脸庞苍白似雪,少了几分之前的青白,让得那种无意间强烈的非人感消失了不少。
谢忱山且先细细端详过魔尊的模样,确定他没有流露出别的异样之后,这才道:“那魔尊也不必吞下整个灵泉,虽然确实可以压制一二,可毕竟是万年灵泉与您相斥,并非长久之算。”
魔尊这答案,倒是在谢忱山的意料之中。
能在体内把滔天魔气与灵泉的灵气相容到那个地步,说明魔尊着实是一开始就做足了准备。
莫要看魔尊化身为人的时候呆呆愣愣,便以为他当真是毫无脑子的蠢物。
便是当真以力破刚,以强悍的实力夺得魔尊之位,可这百年的妖魔大战能延续如此之久,难道当真是妖界无人,不能阻止这场战役吗?
这般强横的生物,着实令人生畏。
待他们说话间,这百兽宗弟子们早就都安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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