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怎么个消失法?”
那中郎将很是纠结,这事儿说来实在还有些玄幻,像是编造出来的,可他总不能撒谎糊弄裴野,于是他斟酌着说道:“就是……那衣裳鞋袜全还留在原地上,可衣裳里头却空了……卑职等人将那周边翻来覆去地搜查了一番,却仍未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他这话半夜三更说来还有些渗人,旁侧的戚椿烨感觉自己后背的鸡皮疙瘩都要冒起来了。
可裴野从来是不信这些个鬼神精怪的,他冷笑一声:“难不成还是个鬼怪托世?戏本里有那么怕人的鬼吗?”
“卑职并无欺瞒圣人之意,此事千真万确,同僚二人还在屋外候着,他们也是同我亲眼所见……”那中郎将忙解释道。
“孤不是疑你,”裴野信他的忠,也信他的诚,只是不信这鬼神之说,“这事是古怪,但孤没见过鬼神,只见过人,凡人为者,其必有迹——请将军继续追查此人,孤只要和人有关的原因结果。”
那内卫一作揖:“卑职遵旨。”
第二十二章 最好是能给他咬哭!
猫舍院门外,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钻入了专给它安的一扇小门内,然后直奔自己那间还亮着微弱灯光的屋子去了。
方啼霜一进门,便瞧见屋内的婉儿坐在他那张小矮桌边上,腿上还盖着他的小绒毯子,他像寻常一般“喵呜”了一声,然后蹭地跳上了她的膝头。
婉儿被他吓了一跳,她方才心中忧虑,没敢回屋休息,一直在这屋里等着方啼霜回来。
她如同平常一般,顺手摸了把小猫儿脑袋顶上的绒毛,依然感觉“小猫儿大变活人”一事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就像是她睡糊涂了做的一场梦。
但见这小猫儿平安回来了,她还是松下了一口气的。
“双儿,”她试探着问了一声,“你找着那人了吗?”
小猫儿在她怀里摇了摇头,还有些委屈地咕哝了一声。
“方才没叫人瞧见吧?”
方啼霜不知道要怎么作答,若是点了头,这事他和婉儿又解释不清,反倒又平白叫婉儿担心了。
于是他便假装听不懂人话,从她膝头跃下,而后缓步走回窝里去了。
“主子怎的不搭理我?”婉儿跟了过去,自说自话道,“也是,若是被那千牛卫瞧见捉住了,您哪里还回的来呢?”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忽的又“咦”了一声,追问道:“你那身衣裳呢?”
这问题方啼霜实在也很难答上来,都不是一句话就能说清的,更何况他此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语言不通,他喵喵叫半天也是白搭。
方啼霜很快便把屁股尾巴冲向婉儿,然后往窝里一趴,不欲再动弹了。
“您可真是……”婉儿给他盖上了那方小毯子,然后轻声道,“这大明宫的规矩可比咱们原先那儿严厉得多,您要是把衣裳丢在路边,被哪个贵人瞧见了,这多有伤风化?”
她继续絮絮叨叨地念经,方啼霜起先还“喵”两声作为回应,后来便困得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发现那小猫儿早已睡过去之后,婉儿轻叹了口气,而后又替他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熄灯离开了。
第二日清晨。
方啼霜原本在窝里懒觉睡的好好的,忽然便被婉儿抱了起来,他困成了一团白色的棉花,挂在婉儿的手上一动不动。
“双儿,双儿主子,”婉儿唤了他几声,“陛下召您过去呢,往后您是每日都要当值,每月逢初一休一日。”
方啼霜顿时从美梦中惊醒过来,满面惊恐地睁开了眼睛。
一月一休,这真的不是在虐猫吗?也太过分了吧!
屋外泽欢等人很快便端了一碗肉粥和两粒山楂丸进来:“猫主子快用餐吧,千万不敢让陛下那边等急了。”
方啼霜自进宫以来,还是第一回 连吃饭时的心情都这样苦涩,他也实在是没想到,他都变成猫了,竟然还要干活,要干活就算了,还这么辛苦……
外头天还不见大亮呢,他竟然就要去自己的岗位上报道了!
但心情不好归不好,那碗肉粥他还是连碗底都舔干净了,半粒粥饭也没剩下。
他才用过早膳,皇帝那边便已差人来了,来的正是那位昨晚捉他的中郎将,他的皮肤晒成了铜色,笑起来那排牙齿如瓷一般白,方啼霜总觉得他朝自己笑的时候,有一种很憨厚的味道。
“苏将军,”婉儿抱着方啼霜朝他福了福,然后询问道,“今儿个怎么是您来了?”
“戚公公正忙着伺候圣人用早膳呢,脱不开身,圣人便打发了某来。”
方啼霜还是困得不行,不太高兴地掀了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今日的“两脚坐骑”,那人果然又朝着自己笑了笑:“猫主子用过早膳了不曾?”
“方才用过了,”婉儿替方啼霜答道,“劳将军送主子这一趟了。”
“某分内之事,姑娘不必多礼。”说完他就从婉儿手上接过方啼霜,抱着他往正殿方向走了。
这位姓苏的中郎将明显是个练家子,他的步伐又快又稳健,方啼霜窝在他怀里,感觉比被那戚公公抱着可舒服多了。
就这样,方啼霜又在他怀里睡了个回笼觉。
途中,方啼霜似乎感觉到有人偷偷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毛,不过他早就被摸习惯了,只要不碰他耳朵、尾巴和肚皮,他一律都随人怎么摸。
也不知是不是忽然心有所感,那中郎将才抱着方啼霜踏进正堂,那小猫儿就倏然睁开了眼,又和旁侧食案上的皇帝撞上了目光。
裴野才刚下朝不久,面前的食案上摆了几盏清淡粥菜,瞧见这小猫儿到了,他面上也没半点情绪起伏/,只是继续不疾不徐地用着早膳。
方啼霜照旧是坐在他身侧地面上的一个小团蒲上,他无事可干,于是便仰起脑袋悄咪咪地看向裴野。
这位金尊玉贵的少年,举手投足间都是一样的贵人作态,吃东西也不像是吃东西,动作慢悠悠的,反而像是在作画似的。
这吃相和他的一比较,简直就是大相径庭。
方啼霜是挨过饿的小孩,除了父母健在的那几年,后来跟着阿娘在羁旅途中、又辗转到了舅父家中,都鲜少有能吃饱的时刻。
那时候能有点吃的垫吧垫吧肚子,不至于饿死就不错了。
当人的时候他还勉强会注意点礼节形象,可现下当了猫儿,便再没有那些礼节约束,呼噜呼噜只管吃便是,反正他们人又不会指望一只小猫儿能懂什么规矩。
方啼霜这样看着裴野,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羡慕的意味来,像他们这样的天生贵人,从小到大都没挨过饿,真是个好命人。
与此同时,裴野忽然觉察到了他的目光,见那小猫儿一直盯着自己,还以为它是饿了,于是便询问身侧侍餐的戚椿烨道:“来时猫舍里的宫人没给它喂过早膳吗?”
“这……”戚椿烨颔首道,“容奴婢出去问问苏将军。”
退出去的戚椿烨只在外头待了半晌,很快便又回屋来了:“回陛下的话,将军说,他去时问过伺候猫主子的婉儿姑娘,说是已用过早膳了。”
方啼霜此时正跟着扭头听戚公公说话呢,才转回头,面前便忽然出现了一只素白的手腕,他沿着那手腕向下看去,便见那人手上还拿了只白玉羹勺,勺中是一口浅浅的南瓜粥。
方啼霜复又抬头,和座上的裴野对视了一眼,确定他此举是想喂自己之后,才终于怯怯地把脑袋凑了过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只勺子里的南瓜粥舔干净了。
那少年皇帝大概是觉得有趣,又连着喂了他好几口。
方啼霜此人,向来是吃饱了也还能再吃、饭从不嫌多的个性,只是从前的日子过得太苦了,这个性他也没法充分展现。
所以等裴野喂高兴了,方啼霜也饱得顶脖子了,他仰面躺倒在团蒲上,有些动弹不得的样子。
裴野微微蹙眉,问道:“它怎么了?”
“这想是……”戚椿烨顿了顿,而后应答道,“想是吃撑了,奴婢曾听闻饲养猫主子的婉儿姑娘说过,这双儿主子只知饥,不知饱,喂给它多少,它便就吃多少。”
他话音略略一停,随即又开口说:“陛下,奴婢听闻那南御园里贡进一只狮子,‘形似虎,正黄,又有髯耏,尾端茸毛大如斗’【注】,着实是新奇——陛下不如带双儿主子一道去瞧瞧,也权做是饭后消食解闷啦。”
裴野听他说完,这才想起今岁元日,那西域朝贡送来一只名为“狮子”的猛兽,他那日不过浮光掠影地看了眼,转头就给忘了。
他看向团蒲上把肚子吃的圆鼓鼓的小猫儿,像是认真思忖了半晌,而后才答道:“就依你说的,去南御园逛逛吧。”
“是。”
戚椿烨才刚答应,便听那座上的裴野又开口问了声:“不用给这小猫儿牵根绳吗?”
“回陛下,那绳儿原都是拴犬儿用的,狸奴大多性温和,双儿主子更是通人性懂人言,哪里需要牵绳呢?”
裴野不以为意,只是淡淡道:“孤怕它出了门要乱跑。”
同样的吩咐,戚椿烨从不敢让皇帝再说第三遍,于是他也不管这给猫儿牵绳是否多此一举了,只管着让宫人们去张罗一条合适的牵引绳来便是。
宫人们很快寻来了一条狗绳,那原是备给清宁宫养的那条犬爷的,给方啼霜带着多少有些不合适,那项圈大了不少,方啼霜一使劲就能脱开那绳子。
至于能不能拴住方啼霜,其实全凭他自觉。不过牵引绳的那端可是皇帝,他便是想不自觉也难。
去南御园的路程不算短,裴野轻松自如地坐在轿辇之上,而那根牵引绳则被他系在那轿椅的扶手上。
可怜的小猫儿只能跟着皇帝的轿辇一路被迫散步消食,方啼霜心里恶狠狠地想,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咬这坏皇帝一口。
最好是能给他咬哭!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出自《东观汉记》
第二十三章 真可怜呐,裴野心想。
南御园最热闹的时候圈养了成千上百种珍奇怪兽,一日下来园中所需消耗的人力物力,便足够百户普通人家过一年的了,这可远比那植育奇花异草的芙蓉园要烧钱得多。
但禁不住先帝对其间百牲乐此不疲,几乎是每日都要来这园中走走逛逛,甚至还要亲自投喂虎象。
朝中的文官忠臣因此纷纷上疏将他批了个狗血淋头,先帝倒是因此收敛了不少,后来他晚年病痛加身,再无力去那园中游逛,这南御园便渐渐没落了。
再往后便是裴野继位,他没继承他父亲那钟爱招猫逗狗的性子,对这些奇珍异兽更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今日还是他登基以后,第一次来到这里。
即便新帝不曾踏足过此地,但这园中还是被清扫得干干净净,门口有管事内宦携当值宫人们做迎。
裴野对那些臭烘烘的牲畜不怎么感兴趣,只是让宫人停了轿,他牵着那小猫儿,不紧不慢地朝那“狻猊园”走去。
小猫儿听力敏锐,自从进了园,那两只耳朵就没安静下来过,全被这院子里此起彼伏的叫声给霸占了。
有几声吼叫简直如雷贯耳,一听就是体型巨大的野兽猛禽,方啼霜听得顿时又炸了毛,浑身打了一个生理性的哆嗦。
快接近那关狮子的大铁笼的时候,似乎是感觉到了前头有危险,方啼霜四足一驻,咬住那脖子上宽半截的项圈,怯怯地不肯再往前走了。
“怎么?”裴野停下来看着他,“累了?”
方啼霜甩了甩脑袋,然后怯懦地喵喵叫了两声。
裴野似乎并没能看出他的害怕情绪,只以为他是一路走累了,于是便偏头吩咐戚公公:“椿烨,你抱着它走吧。”
“是。”戚椿烨俯身抱起地上的方啼霜。
方啼霜欲哭无泪,但他又总不能在裴野面前要死要活地不肯往前去,若是惹得他恼了……万一他一怒之下让人把自己丢进笼子里去喂大虫喂狮子怎么办?
他们还未靠近那巨大的铁笼,方啼霜就先听见了笼中猛兽那惊雷般的吼叫声,他本能地把脑袋缩进了戚椿烨的怀里,尽管他的身上并不怎么好闻。
“不怕不怕,”戚椿烨低声哄他道,“那狮子被关在铁笼里呢,咬不着咱们的。”
方啼霜这才敢从他怀中抽出脑袋来,然后怔怔然望着那铁笼中的巨狮,那猛兽曲着腿,一动不动地看着笼外,看上去并不像是有什么要吃猫的意图。
他松了口气,心里的恐惧顿时又被涌上心头的好奇所取代了,他朝着戚椿烨“喵呜喵呜”地叫唤了几声,示意他自己想凑近点观看。
戚椿烨自然读不懂他那猫言猫语之中的含义,只当他是要下地,自己瞧那狮子去,于是他便稍一松手,将方啼霜放下了。
牵引绳的那端仍然还被皇帝攥在手中,裴野缓步靠近那只困兽,方啼霜便也随着他的脚步一同跟了过去。
一步、两步。
裴野行的泰然自若,而方啼霜却走得小心翼翼,他感觉那铁笼里的狮子像是随时会暴起,扒开那铁栅栏,跳出来一口把他吞进肚里似的。
就在这一人一猫在那铁笼前站定之时,那原来不怎么动作的狮子忽然朝着他们张开了血盆大口,然后纵身一跃便狠狠撞在铁笼上,那力道极大,撞得那铁栅栏都晃了一晃。
方啼霜被吓呆了,瞳孔缩小,猫嘴微张,有那么一小会儿,他甚至都不知道身体该怎么动了,就那么傻愣愣地戳在那里,成了只石雕的猫。
裴野稍一偏头,见这小猫儿一动未动,还当他是临危不惧,是只有胆识的猫。
谁料下一刻,那笼中困兽接连又用身子狠狠地撞了几回铁栅栏,在发现那铁笼依然是纹丝不动之后,它眯起眼,对着笼外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喵!”这一声顿时把方啼霜从呆傻中唤醒了,他心里想逃跑,但身下四只蹄子却无一例外全罢工了,好端端一个要跑的动作,看起来却像是在地上乱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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