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想,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答案其实很明显啊,因为他喜欢奚星海,因为他想告诉奚星海他喜欢他,他迫切地想要看到奚星海,一刻钟都不能等,迟一秒都不行。
可真到了这里,真见到了人,他又呆住了。他的心口像是梗着一团硬邦邦什么东西,上不去下不来。而他那像岩浆一样,沸腾了一整晚的大脑却在这一刻复现清明。
……奚星海不喜欢自己,甚至厌恶自己,他不愿接自己电话,不愿同自己见面。
虽说他也曽真心喜欢过自己,同自己表白,可年少时的稚嫩爱意早已被自己的无礼、被漫长的时光消耗殆尽,磋磨得半分都不剩下。
此刻的他,不仅对自己没有半分好感,甚至极度排斥自己的靠近。……虽然碍着一些东西,他不会将这种排斥的情绪表露出来。
所以此时此时,他若是选择表白,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况且,退一万步讲,即使奚星海还喜欢着自己,即使他同自己心意相通,此时也不是表白的良机。
抛开其他的不谈,此时的环境——城镇卫生所的三人间病房——与浪漫与爱情亦没有丝毫关联,一生一次的恋爱,一生一次的表白,闫飞航郑而重之,不愿轻易交付。
况且,奚星海的病床旁边不是还站着个身份可疑的大号电灯泡嘛。
“我……”闫飞航绞尽脑汁,艰难思索,终于给他想到了合适的理由,“我妈听说你出事了,让我过来看看你。”
第47章
这个借口可以算得上十分拙劣了,可此时的奚星海也是一般无二的慌乱,所以丝毫没有察觉。
“许阿姨?”奚星海语速很慢。他的眼珠滞涩地转动,目光从闫飞航的身上,缓慢地转移到陈谦之的身上,最后还是落在了他自己的左手手掌之上。
……掌心处已有血色蔓延,他却好像没有看见。他又试着弯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尖锐的疼痛一下子蔓延,一同蔓延开来的,还有更深程度的血色。奚星海疼得龇了龇牙。
闫飞航看见了,顿时拧紧了眉毛。
“你乱动什么?!你脑子坏掉了吗?不知道自己受伤了吗?”闫飞航下意识骂人。
而在同一时刻,陈谦之也察觉出了奚星海的异样。他的态度则要柔和许多。……他轻轻拉过奚星海的手掌,慢慢地平方在床面之上,“怎么了?不舒服?”
他抬手去探星海的额头。而奚星海,则因过于迟钝的大脑,没能在第一时间避开。
听见陈谦之的问题,奚星海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目光也从凶巴巴的闫飞航身上,转到了温柔和善的陈谦之身上。
他朝陈谦之笑了一下,声音稍显沙哑地回道:“我没事,我就是……”
他试图组织起有效的语言,好清楚明白地朝陈谦之解释自己目前的状态。可是过于滞涩的大脑,没有给予他有效的支撑。
好在陈谦之并不着急,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耐心细致地等待他开口说话。
……他们之间【亲密无间】,【旁若无人】的氛围令闫飞航太阳穴情不自禁地跳了两下。
试图向前的脚步亦在此刻顿在了原地,数息之后,闫飞航平复心情,他道:“你们在这儿待着,我去喊护士。”
护士很快过来。重新包扎伤口,再三嘱咐不可乱动,护士拉长着一张脸,转身离开。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而直到这一刻,奚星海才从那种晕晕乎乎如坠五里雾中弄的状态中清醒神来。
他抬眼看向闫飞航。
坐了一夜的车,闫飞航现在的样子,着实算不上好看。
……他的衣服裤子变得皱巴巴的,完全没了平日里商务精英的派头。褶皱遍布的布料让他这一身价格不菲的休闲西装看起来好像一大块深色的抹布。
他的头发很乱,乱糟糟的,一绺竖在天上,一绺搭在脑门上。
他眼睛很红,眼底布满红血丝。
他的胡茬也冒了出来,下巴和嘴唇上方一大片青色。
……
奚星海不是很清楚,闫飞航这是做什么去了,把自己搞成现在这副狼狈相。但他想,闫飞航此刻最最需要做的,应当不是站在病房里同自己大眼瞪小眼。他此时最需要的,应当是闭上眼睛,上床,睡觉。
“飞航哥,我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先找个地方睡个觉吧。”奚星海慢吞吞地道。
但他很快想起来,镇上的宾馆住宿条件大都普通,能做到相对卫生的已是极少。这样的宾馆大概率无法满足闫飞航对睡眠环境的要求。……据他所知,闫飞航这个挑剔的家伙对睡眠环境的要求还是蛮高的。
奚星海苦恼起来,尚未来得及想出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案,闫飞航已经朝他勾了勾唇角,“不用那么麻烦。”
奚星海微怔,闫飞航已在挑衅地看了陈谦之一眼之后,抬脚走向他病床旁的躺椅。
奚星海拧眉,闫飞航已脱下他身上那间皱成了抹布的西装外套。他把外套搁在长椅的尾端,然后他将鞋子一脱,往长椅上一躺。
“……我睡这儿就挺好。”
闫飞航这一觉足足睡了八个多小时,再次醒来之时,天色已近日暮。
暖橙色的夕照透过病房的巨大窗户照进室内,窗户旁边的奚星海闭着眼睛睡得正熟,呼吸间发出细小的噪音。身份可疑的男子已经离开,病房里只剩下自己和奚星海。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这个认知以及这个认知所带来的的一系列联想,让闫飞航的心一阵慌乱地跳动。
他从躺椅上,穿上鞋,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奚星海的病床跟前。
夕阳的余晖透过密密匝匝的树杈,星星点点地洒落在奚星海的身上和脸上。
奚星海的脸很小,可能没有闫飞航的手心大。他五官精致,皮肤细白,睫毛却很长,黑色的浓睫如鸦羽一般,安静地垂落那张莹白如玉的小脸上。他的嘴唇是淡淡的红色,睡着之后,唇瓣微微嘟起。
闫飞航的目光落在他的眉宇之间,在他淡粉色的嘴唇上稍作停留,最后落在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上。他摸了摸他的左手,没忍住,又摸了摸他的睫毛。
睡梦中的奚星海好像察觉出了什么,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
闫飞航第一回 行出这样孟浪的行径,着实没什么经验可循。见状,他先是心里一惊,继而便有一种入室行窃一般的慌乱,他赶忙收回手,抱着膝盖蹲下了身。
他在奚星海的病床跟前静静蹲了一会,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再三确认病床上并未传来任何可疑动静后,他悄悄抬起头,向上望了一眼。
然而,没等他望清楚奚星海的神情,他的身后便传来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就见那位身份可疑的男子正站在病房门口,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
闫飞航:……
闫飞航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般的尴尬,他轻咳一声,低下了头。他若无其事地解开自己的鞋带,又重新系起来,然后他从地上站起来,朝身份可疑的男子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闫飞航,星星的……”
他试图想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定义他与奚星海之间的关系,好让面前这个身份可疑的男子懂得知难而退。
前任老板?太生疏了。
朋友?算不上。
前任暗恋对象?太明晃晃了。也太……low。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邻居这层身份最适合自己。可他又不甘于只作奚星海的邻居,他迫切地想要突破某个界线,打破这层关系,继而建立起旁的、更加亲密的联系。
想了又想,最后他告诉陈谦之,说自己是奚星海的发小,同时也是奚星海的追求者。
说这话时,他语气沉着,眼神坚定,态度却颇为放松,仿佛他只是在陈述一件再明显不过的事情,表露出来的内核却足够认真不容任何人置喙。
他伸出手,商务谈判一般,郑重其事地同对方交握。
听见闫飞航的前一个身份时,陈谦之未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他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然知晓。
听见后一个身份时,陈谦之不由地怔愣一瞬,他的眼睛眯起来又睁开,最后他淡淡一笑,伸出手同闫飞航交握,“这么巧,我也是。”
“陈谦之。幸会。”
第48章
奚星海在卫生所里整整住了五晚!
虽然第四晚的时候,医生已经一脸痛苦地告诉他,“小伙子,你的身体已经好了,真好了,没问题了,你已经可以回家了,真的。”
虽然奚星海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闫飞航来的那晚,他就觉得自己可以回家了……可大舅不让他回家,表哥【不欢迎】他回家,裴瑞凡吃着橘子说:“多住几晚嘛,多住几晚又不会怎样,那边床位又不紧张。”
至于闫飞航……闫飞航虽然什么都没说,可他用行动表示,他非常支持大舅和表哥以及裴瑞凡的决定!
……他在卫生所那张长不足一米八、宽不足六十公分、平躺嫌窄、侧躺嫌硬、怎么躺都不舒服、怎么躺都伸不直腿的躺椅上结结实实地躺了四个晚上!
陈谦之说要代替他去趟那张躺椅时,他还宝贝得不行,死活都不愿意!
他给陈谦之的理由是:他跟奚星海是发小,二人自小一块长大(其实并没有),他照顾奚星海的经验比陈谦之多(其实也没有),由他照顾奚星海,肯定比陈谦之更加合适(其实也未必)。
他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大义凛然,丝毫都不心虚,奚星海作为听众,却是差点连皮带核将整一瓣橘子直接吞下去,他呛咳出声,闫飞航送他一记凶恶无比的眼刀子,奚星海默了默,到底还是低下了头,继续吃橘子去了。
到了这天晚上,奚星海刷牙够不着牙刷,洗脸够不着洗脸巾,脱衣服够不着衣服扣子……闫飞航纵使知道他在故意使坏,纵使知道他在逗自己取乐,纵使不乐意扮小丑供他取乐,却还是黑着一张脸,帮他拿牙刷、递毛巾,以及……解衣服扣子(捂住鼻子)。
可当奚星海走进卫生间,淋着浴,搓着澡,一不小心,把香皂弄掉在了地上,闫飞航就受不了了。
闫飞航一边换衣服,一边骂人,把奚星海骂得头昏脑涨,后悔不跌,险些妈都不认识之后,他又阴沉着一张俊脸,大步走出病房。
……为了防止类似的情况再次出现,他给奚星海买了一打香皂(其实沐浴露也可以的,但他没想起来)。
到了第六天早上,奚星海折磨够了闫飞航,也受够了医院嘈杂的环境,便给表哥打了个电话。——旧手机彻底报废了,他用王哥给的钱,给自己买了一个新手机。
他在电话里郑重其事地通知表哥,“你们什么都别说了,这回我一定要回去!”
“你们要是不让我回家,我就……我就回S市去!”最后他这么威胁道。
表哥的电话是裴瑞凡接的,一反先前的常态,裴瑞凡这回好说话得很。他一边嗑瓜子,一边告诉奚星海:“你想回来就回来啊,谁不让你回来了嘛?真是的,发什么火啊,吓死人了。”
奚星海:……
奚星海一头雾水地放下电话,转头望向坐在床边给自己削苹果的闫飞航,他把这个好消息告知于对方,“终于可以出去了,憋死我了!”
闫飞航却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他放下水果刀,把没削完的苹果送到自己嘴边——
吃完苹果,他问奚星海:“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奚星海望了望他手里的苹果核,声音闷闷地说:“现在就走吧。我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闫飞航点点头,“好。”起身去卫生间换衣服。
奚星海:……
奚星海给表哥打电话,表哥却说晚上才有时间来接他。
奚星海本来就没准备喊表哥来接他,他打电话只是想通知表哥一声。
“我们准备打车,从镇上叫个车回去又花不了多少钱。”
表哥不说话了。奚星海等得快要不耐烦。裴瑞凡把电话从表哥手里抢过来,“马上就去接你,马上就去接你行了吧,小祖宗!你等三……不,两,两个半个小时就行,不要自己打车!千万不要打车!记得吧?”
奚星海:……
两个半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奚星海打算待在病房里,玩游戏、看电视,打发时间。闫飞航却不愿意。
闫飞航换下那身超市一百元三件买的白T恤和花裤衩,换上来时的西装西裤白衬衫,整个人焕然一新。
他身姿挺拔地站在奚星海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双颊却泛着可疑的薄红。他摸着鼻子看看奚星海,又看看奚星海脚边的拖鞋,然后他问奚星海:“你、你想不想去看电影啊?”
“……我记得有个电影,前几天刚刚上映的,网上评分挺不错的,好像、好像有八点几分吧,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看看?”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他凶巴巴地补充一句。
可惜奚星海这会儿已经完全不怕他了。
“电影长吗?太长的我们可能看不了。”奚星海非常实际。
见他没有立刻拒绝自己,闫飞航顿时高兴起来,他走到奚星海旁边,跟他一起看着电视机。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老电影。男主角手里拿着一把黑伞在雨里跳舞。配乐很好听,男主角长得很帅,除此之外,似乎并无什么可取之处。
奚星海看得看得津津有味。闫飞航却觉得看电影的奚星海比这电影好看得多。……他看奚星海看得津津有味。
……些微日光穿透薄薄云层,又穿过透明玻璃窗,落在奚星海的身上和脸上。淡淡日光下,奚星海的皮肤莹白如玉,泛着细腻光泽,两只黑亮的眼珠一眨都不眨,长长的睫毛鸦羽般浓密,淡粉色的嘴唇……闫飞航咽一口吐沫,收回目光。
言归正传,闫飞航告诉奚星海,电影的时长是一小时二十三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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