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晚风、歌声和音乐,不得不说,闫飞航的确用了许多心思,也的确很会花心思。
可惜下雨了。
好在老天待他还算不错。
月光、晚风、歌声和音乐,同样浪漫。
他又想起闫飞航的西装三件套。……被雨淋得皱巴巴,不得不换下来的西装三件套。
他想起闫飞航穿着那身西装,精神抖擞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他想起那会儿,闫飞航眼睛里的光。
他想那会儿,闫飞航心里想着的事情,应该就是接下来的这场仪式吧。可惜下雨了,他又临时起意,带自己去淋了那场雨。
他大概也没想到,雨会把他的衣裳淋湿(显而易见的事实),以至于到了这场精心准备的仪式上,他连身得体的衣服都没有。
……只能穿着超市一百元三件买来的T恤和大裤衩。
他不是嫌弃T恤和大裤衩。……毕竟他自己也穿着同样的T恤和大裤衩。
他只是觉得,郑重其事地拿着话筒,一脸严肃地望着自己的闫飞航,同他那身衣服不太搭罢了。
他想他应当穿着西装和皮鞋,竖着一丝不苟的头发,口中衔着一枝玫瑰,对着自己单膝跪下……他被自己的想象几乎逼得笑出声来。但他又很快意识到,现在的场景,似乎并不适合偷笑。
奚星海的【不应答】状态为闫飞航带来不大不小的麻烦。好在他早有准备,他向场边的援兵投去求助的目光。
……裴瑞凡是不可能帮他的,打死都不可能帮他的。他也没打算向裴瑞凡求助,他把求助的目光头像裴瑞凡身旁的表哥。
表哥是个合适的僚机。他向闫飞航点了点头,抬脚往奚星海的方向走去。
走到那颗老榕树旁边,他抬手取下那个爱心形状、分外红的气球。他把那个红色的气球塞到奚星海的手里,然后他推着奚星海的肩膀,把他推到闫飞航的面前。
闫飞航手里拿着一根早就准备好的细针。他用那根细针扎破奚星海手里的气球。
“砰”地一声巨响后,一个U盘从气球里掉出来。
奚星海:……
奚星海再次懵掉,“你、你是什么时候?!”
还能是什么时候?
当然是他吭吭哧哧埋头充气球的时候。
闫飞航冲着他笑。
……虽然他极力掩饰了,但奚星海依旧能够看得出来,此刻的闫飞航非常紧张。
奚星海留意到他接住U盘时,微微颤抖的指尖,也留意到他把U盘塞到自己手里时,冰凉一片的掌心。
奚星海跟在他身后,走向音响后方的电脑旁。
“插进去。”他听见闫飞航努力尝试稳住,却还是隐隐发颤的声线。
可此时的奚星海也是一般无二的慌乱。
他失去思考和应对的能力,文字和语言都已经离开了他的大脑,……他成了一台只会执行外部输入命令的机器。
闫飞航让他插。他就插。
他把U盘插进电脑的USB插口,等待闫飞航的下一条指令。
闫飞航哭笑不得。
但由于接下来的指令太过复杂,所以他还是决定不要为难这台刚刚上任的机器人了。
他把奚星海拉到一旁,亲自上场。
他在电脑里找到U盘图标,双击U盘图标。
他打开U盘下的文件。……一个apk文件和一个mp3文件。两个文件安安静静乖巧温顺地待在U盘空间里,显示在电脑屏幕之上。
奚星海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的动作。
他看见闫飞航双击mp3文件,下一刻,一阵轻快而悠扬的曲调便从他们身边的音响里冒了出来。
听清前奏的一瞬间,奚星海立刻就愣住了。
……他、他是听过这首歌的!
轰趴馆团建那日,他和孙闻走向桌游区,路过KTV,恰巧碰见里头的人用这首歌求婚!
求婚、表白……这样的词汇几乎让奚星海头皮发麻!
他怔怔地望向闫飞航,闫飞航也在望着他,那双深邃迷人,好似星辰大海一般的双眸正静静地注视着他。那里头深深翻涌着的情绪,叫奚星海的心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
……前奏结束了,闫飞航把话筒举到唇边,他看着奚星海的眼睛,对着奚星海唱道:
你就是我的天使,
保护著我的天使,
从此我再没有忧伤。
你就是我的天使,
给我快乐的天使,
甚至我学会了飞翔。
……
闫飞航音调偏低,唱这首歌是有些吃力的。所以他自动降了一个key。
但或许是因为音调变低了的关系,也或许是因为闫飞航的情绪分外饱满的关系,这首原本深情如许的情歌里如今竟平白多了几分历经岁月的沧桑感觉。
奚星海听着这样的歌声,看着眼前的人,情不自禁地陷入到了深久的回忆里。
……他想起了许多事情。
他想起十五岁那年的初见。他想起十六岁那年的心动。他想起十七岁那年的表白。想起那之后,长达七年的心如死灰。他还想起,再次见面时,再次忍不住为之砰砰跳动的心脏。
像孩子依赖着肩膀,
像眼泪依赖着脸庞,
你就像天使一样,
给我依赖给我力量……
鼻尖微微发酸,眼前的景色也在这一刻变得模糊,有凉凉的东西顺着他的面颊滑落到他的颈部,没入他的衣领里……奚星海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什么东西哽住了,隐隐发痛。
他咬住嘴唇,试图阻止一些声音的出现。
可当闫飞航唱到【不管世界变得怎么样,只要有你就会是天堂】的时候,奚星海终于没忍住。
他转身跑走了。
第53章
闫飞航精心安排的仪式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搅乱了。
——与夕照交互映衬的,梦幻般的舞台没有了。与梦幻般的舞台相映衬的,得体的装扮没有了。与得体的装扮相映衬的,精心准备的台词无处发挥。
可即便如此,即便这些东西都没有了,即便闫飞航只是穿着随处可见的拖鞋和大裤衩,即便他只有几台音效极其一般的音响设备,即便他唱出口的是早就烂熟于胸的曲调和歌词,即便如此……奚星海受到的冲击,也几近是毁灭性的。
他哽咽了,几乎站不住,只能狼狈逃跑。
在他的身后,唱了一半的歌声戛然而止,话筒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尖锐的刺响。
……闫飞航追着他跑了出来。
而在他们的身后,在那棵几乎被遗忘的老榕树和藤椅旁,陈谦之自嘲地笑了笑,起身离开。
朦朦月光下,葳蕤树丛里,奚星海拔腿跑得飞快。他一口气跑了很远。他跑的时候没有留意方向,停下来才发现,自己跑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
周围很多树,高高低低地排列,树影黑魆魆的,好像一个个森然的鬼影。奚星海心里开始发怵。
脸上的眼泪尚未干透,奚星海抬手去擦。
他想他还是太冲动了,一首歌而已,能有多大威力,值当自己这样失态?
这种冲动地跑出来,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成为乡村无头公案的受害者。
他不想成为乡村无头公案的受害者。他想他应当回去。
趁着仪式还没结束,他还有机会,他漫无目的地想,他可以把提前准备好的台词冲闫飞航说出来:【迟来的深情一文不值,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他刚要转身,身后传来一阵枯枝断裂的声音。他被吓了一跳,受惊的兔子一般,瞪大了眼睛猛地回头,就见闫飞航正拧着眉毛,快步朝他走来。
……清淡月辉之下,闫飞航身形高大,眉眼凶煞。
奚星海脊背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后退。
……此刻的闫飞航可比躲在暗处的乡村杀手吓人多了。
“你来干什么?!”他强撑着一口气,凶巴巴地对闫飞航喊道:“你走!”
他捡起一颗小石子,往闫飞航的身上丢去,“你走!你别过来!”
他觉得闫飞航真的好好笑。
自己喜欢他的时候,他不喜欢自己。
不仅不喜欢自己,他还将自己当做弃子,随意丢弃。
而现在,自己开始反省,开始犹豫,开始动摇,开始疑惑该不该放弃?他却又黏了上来。
……黏黏糊糊地对自己好,轰轰烈烈地搞什么表白。
有什么用?!
能够弥补他浪费的那些感情吗?
能够弥补他荒废的那些时间吗?
不能!
没用!
一点用都没有!
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说的就是闫飞航这种人!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喜欢你,早就不喜欢你,你还搞这些干什么?!”
他往闫飞航身上丢泥巴。
“以为这样我就会感动?以为这样我就会重新喜欢上你?你想得倒是美!”
他往闫飞航身上丢石子。
“我告诉你,不可能的!你想都不要想!”
他丢累了,静静站着。
徐徐吹来的夜风追走弥散在他们中间的热度。辽阔天幕之下,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他们面对面站着。静谧的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闫飞航的声音被微凉的夜风送进奚星海的耳朵里。
他声音平静,语气却分外笃定。
……那些肉麻的话好像已经在他心里面徘徊了许久,说出口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费力。
他说:“……对不起,我到现在才意识到,但我喜欢你,星星,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
“大一一整年,我只回去两趟。”
“大二大三,我每个周末都回家。”
“我站在我家窗户旁偷偷看你,你每次放学回家,我都能看见。那时你才十几岁,又瘦又小,长得像个嫩豆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我就高兴。”
“你哭的时候我跟着揪心,你笑的时候我就好像看见了太阳。”
“我过去做过很过错事,我知道现在道歉没什么用。我搞这个仪式没有什么别的目的,我就是想告诉你,星星,我喜欢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开始追求你了!”
奚星海:……
奚星海瞳孔地震,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闫飞航向他表白是因为他发现了自己对他的心思。
……他知道自己喜欢他,恰好他也对自己有点意思。他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站在自己的面前,施舍给自己一点爱。
所谓的表白仪式也只是一个形式而已,走个过场,……毕竟结果是什么其实早就确定。
【奚星海那样喜欢自己,有什么理由拒绝自己?】
他没有想到,原来闫飞航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惦记他,一惦记就是那么多年。
他不知道自己对他撒了谎,不怀好意地靠近他,企图掰弯他,将他据为己有。
……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搞什么表白仪式……他就不怕被拒绝吗?
毕竟自己……【早就不喜欢他】了。
可是他口中的【早就喜欢】又是什么意思?
他早就喜欢自己,早在自己刚刚对他萌生异样心思、尚未明白那样的心思就是喜欢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惦记着自己了?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之前的七年又算是什么呢?
问题太多了,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逐渐超过奚星海能够承受的极限。
他想他现在不应该再看见闫飞航,不应该再看见那张脸,不应该再听见那张嘴里说出来的任何话。
他想他现在应该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静静呆着。
他想他需要时间,慢慢去想,慢慢去理清楚一些东西。
……
奚星海转身离开。
闫飞航心中慌张,赶忙抬脚去追。
奚星海加快脚步,闫飞航就跟着加快脚步。
奚星海放慢速度,闫飞航就跟着放慢速度。
奚星海拐弯,闫飞航就跟着拐弯。
奚星海停下脚步,闫飞航:……
他说:“星星!”
奚星海再次弯腰,这一回他抓到很多东西:石子、烂泥、草根,或许还有一两只蜗牛,一两根蚯蚓。
他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全都往闫飞航的身上丢去。
丢一把不过瘾,他又丢了第二把,第三把……等到闫飞航的头发上,脸上,脖子上,T恤上,短裤上,腿上……被他丢出来的东西全都糊住之后,他对闫飞航喊道:“你不许跟着我!我不想看见你!”
他转身再次跑开。……他想甩掉闫飞航,他撒开了腿,在田埂上跑得飞快。
“奚星海!你快站住!”闫飞航在他身后大声地喊道。
奚星海没有站住。奚星海跑得更快了。
闫飞航骂了句脏话,加快脚步追过去,一边追,他一边对着奚星海的身影喊道:“你生气归生气,你生我气,你打我就是了,像刚才那样,你砸我,随便你怎么砸我都行,你不要跑那么快,天黑,这儿路又不好,你小心……”
话没说完,奚星海一脚踩空,栽进了稻田里。
第54章
一声短促的“啊—”之后,奚星海一头栽进了稻田里。
……田野间的小路原本就逼仄不堪,道路中间时不时出现一两个缺口,间或多出一两个坑洞乃是常事。熟门熟路的老农大白天走路都要小心避让,更别提晚上赶路的陌生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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