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一下之后: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剩下的,都是人为注定好的命运。”
“能不能打破命运,……就拜托你们了。”
谷崎润一郎在心里尖叫:啊啊啊说什么‘拜托你们了’!临阵脱逃指挥官是要做什么去啊?!?!
而仿佛隔着耳机都能够把握住谷崎的心理活动似的,津岛仿佛低低笑了一声:
“至于我?我要去拯救……我的‘命运’了。”
第195章 23
港口黑手党本部大楼,顶层。
首领办公室。
被芥川龙之介恨之入骨的某个人、内阁官员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某个人、权势可怖到足以掀起新一轮内战的某个人。
不眠不休近四年半的某个人、不动声色间把所有人都从身边推开的某个人、千千万万平行世界里最幸福的某个人。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仍端坐在他漆黑的棺椁里。
奢华吊灯映照着他苍白的侧脸,无意识中这个年轻的男人抬起手来,用指腹轻轻摸了一下左眼的绷带。
接着他将手放下来,从古董办公桌上拿起不断震颤的听筒,接起了电话。
“……是吗。输了啊。”
不知道电话对面说了些什么,竟从黑手党首领的口中轻轻吐出这样的词汇。
这可真是有够叫人害怕的。到底是什么输了?一宗跨国界军火走私?一场针对大人物的暗杀?输了的后果又是什么?不会是关东与关西的新一轮战争吧?
可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这位首领竟笑了一下,半点也不见意外的,甚至有点得意的模样。
“全军覆没吗?”首领太宰在声线里浮现出些许笑意地追问道。
电话另一端,连呼吸声都要在恐惧中停止了。
——打电话的黑手党下属,其身份是负责以超望远技术监视某一片街道的底层成员。当然,居住了十五个孩子的长屋也包括在内。
这份工作漫长、和平而需要巨细无靡的情报调查,这位底层成员本质上并不理解上级到底是要他监视什么,但是黑手党内部,命令是绝对无法反抗的、除非他想死。这份工作就这样伴随了他长达四年半的时间,从来宛如死水、无事发生,直到——两天之前。
头戴鸭舌帽而看不清面容的年轻男人走进据点,出示了唯独首领才能够颁发的‘银之手谕’,以一中习以为常的上位者姿态浏览了近日所有监控摄像。
在那个时候,这位年轻人说——
‘三天之内会有武装行动组的成员潜伏到这附近。若发生枪战,你负责告知我结果。’
就在那时,底层成员得到了这串电话号码。
他不知道这号码途径诸多中转最终打去了哪里,也不敢问为什么那年轻人早早就知道会发生枪战。他只知道拥有‘银之手谕’的上级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违抗的,因此远远监视着行动组——游击队——连同拥有异能力的大人物都挨个落败,拨出号码宣告失败消息的同时,他的手指也抖得不成样子:莫不是连他这个没派上用场的废物都要被灭口?
可是电话最终打了出去,而光从声音判断的话,甚至可以说另一端的人甚至还有点骄傲,也不知道战败了的黑手党有什么好骄傲的地方。
首领太宰确实并不怎么意外:为了守护孩子、织田作究竟能够发挥出怎样的战斗力,他早就千千万万次明白了。
于是只在下属战战兢兢请教“是否要去确认行动组成员的伤亡情况”时,随意地“唔”了一声说:“不必。”首领有点心不在焉地说,“不会有伤亡,他们只是晕过去了。对方并不杀人。——那么另两位新加入的少年,状况如何?”
随着下属谨慎的报告,首领迅速在心里还原出场景:
持刀少年怀抱着孩子站在窗口,织田作认为这是对于孩子的挟持,游击队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三方同时汇聚于一点,混战中持刀少年全程护着孩子后退而完全没有进攻、孩子们被惊吓到但是生命无虞、游击队则被拥有预知系异能力[天衣无缝]的织田作挨个放倒了。
同时首领得出两个结论:
其一、在这个战况下留有余地,那两个少年的战斗力不可小觑。
且从这两人只顾防守的表现、加上织田作后续对待少年们的缓和态度来看,至少对于织田作与孩子们来说他们称得上是友好阵营的。
那么,这就够了。
不管这两人是因为什么理由而想要寻找“太宰治”,只要他们对孩子们友好无害,他也不是不可以留这两人一条性命。
否则,这个世界……不,后续处理的话,让这些人……
首领的思绪不由自主往后续安排的方向打转,一眨眼已经考虑到先杀死再伪造假身份等等危险需求上了,但是最终他还是决定交给织田作自己处理。
——对于已经走进织田作保护圈的少年们,首领并不怎么愿意真的去下死手。他还是去相信自己朋友的选择好了。
其二、的话。
恐怕,织田作已经把港口黑手党当成假想敌了吧?
首领这样想着,浅浅弯了弯嘴角,那好像是一个未成形的微笑。
那也没办法啦?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不派遣游击队潜伏的话,如何确定异世界持刀少年的立场呢?虽说有点对不起临时任命带队的广津先生,但是既然不会死的话就请原谅他吧;啊,不原谅也没关系哦。
另一边,不把港口黑手党当做敌人的话,他早已设计的、守护“书”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可没办法完成呢。
因此,即便敦君和芥川会遍体鳞伤,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此,即便会被织田作仇恨————
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这位久握大权的首领连连甩头,有一瞬间竟显出几分状如少年的孩子气,像是想要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从脑袋里甩出去似的。
从来清醒理智到令人惧怕的首领太宰,竟想要像孩子一样闭上双眼堵住耳朵。
这个世界里唯独他一人清醒太久,为什么不能欺骗自己一下?
——啊,说到芥川。
首领立刻让自己转移了注意力。他在座椅上换了个姿势,按动暗处的控制键,在漆黑一片的防弹玻璃上便投影出实时影像。
那竟是楼下几人激战的监视影像。
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连同入侵港口黑手党的每一步在内,竟然都牢牢掌控在这位黑手党的首领手中,被那道冷酷锐利的视线所凝视评估着。
首领太宰安静地注视着监控画面。
单独一个的监控镜头很难以捕捉高速移动的[虎],幸好黑手党本部大楼里最不缺乏的就是各中监视设备。
四肢化作老虎爪子的中岛敦短暂停留在墙壁上,下一秒化作肉眼看不见的旋风,直直冲击向下——
灰色的衣刃与虎爪迎击在一起,激烈到甚至迸溅出火花。
然而衣刃终究是衣刃,布料如何同老虎的利爪相媲美?叠加了三层的布料没撑住太长时间便被撕裂,眼看着虎爪向面前一爪刺下,地面竟无声弹射出无数衣刃,逼迫中岛敦放弃进攻,转而借力跃向天花板。
那是切断了空间进行突刺的衣刃之雨,藏在那之后的正是芥川龙之介沉静决断的眼神。
——不是已经有所成长的人,是决不会露出这中眼神的。
首领微微扬起眉来,调整按键,切换到另一个监控屏幕。
穿雪白和服而长发披垂的少女站在原地,唯有背后浮现出人影。
漂浮在空中的人影同样穿着和服而佩戴雪白的妆容面具,手里持着甚至有少女身高那样高的太刀。
毫无疑问,这是异能力,其名为——[夜叉白雪]。
而另一边,同这位少女对峙的敌人却不见身影。
宛如默剧又宛如照片,几乎凝固了一般的少女却突兀地动了一下。
她从怀里拿出一部旧手机,放在耳边:
“杀死敌人,[夜叉白雪]。”
话音刚落,浮现于少女背后的人影便抬起太刀,一刀横扫!
这一刀几乎砍断了周围所有障碍物,同样也暴露出角落里微妙的不同。
少女拔出短刀。
“我的名字是泉镜花,是港口黑手党的暗杀者。”少女轻声地说。
“如果放过你的话,你就会赶过去支援,有可能会伤到那个人吧。——这样的假设,不能够允许。”
泉镜花向前冲去。
同时,被异能力[细雪]干涉到的摄像头,发出了“滋滋滋”的不详电流声。
注视着这一切的首领浅浅一笑,放任摄像屏幕黑屏下去,没再进行调整。
——这一切的进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甚至比曾经设想的还要更好一点。
“芥川君比想象中更优秀呢。你不这么觉得吗,”首领缓声问道:“银?”
原来他并不只是一个人。
秘书芥川银始终陪伴在首领身边,只是过于无声而沉默,使人难以意识到她的存在感。
银听见这句话,便温顺地低下头去。
“是的。首领。”银回答道,也有些高兴的样子。
首领也笑了笑,“这就是武装侦探社的力量吧。——恭喜你,银,哥哥把你放在第一位了哦?还在怨恨他吗?”
银就摇了摇头,“早就没有了。”穿黑衣的女性回答道,“哥哥没有再杀下去,真好啊。”
首领便问:“那么,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呢?”
“什、——”第一次芥川银露出惊愕的神情,微微睁大眼睛,逾矩地抬头望向首领:“您说、什么?”
首领只是说,“你不是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吗?”
银不敢置信地重复道:“必须要做……的事?可是,可是、我,我应该被处以死刑的啊……您说、……”
首领像是望着天真无邪的孩童般温柔地笑了。
“是啊。快去吧,银。”
首领太宰柔声说:
“这可是你的‘再生之日’啊。”
“——、————!!”
这一刻银简直在这孤独的男人面前落下泪来。
银遵循命令站在门前,她站在门前又忍不住回头。
“您最后把我也推开了,可是您又要去做什么呢?”
在银最后的一眼中,太宰治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这笑容疲累已极,倦怠又苍白,却好像孩子终于完成心愿一样、心满意足了。
从长达四年半以来第一次缓缓打开的窗户中,日暮暖橘色的光芒亲吻着这个男人每一寸不为人所知的伤痛。
太宰治凝望着他的横滨、他小心呵护至今的小小世界,微笑着说:
“至于我?我要去迎接……我的‘命运’了。”
第196章 24
黄昏时分,雨水彻底停了。
夕日将街道、灯柱、石板街道、贩卖可丽饼的小摊全部笼罩上一层昏黄色,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地走着,或是因为下班,或是因为——远远观望到黑手党的聚集。
但是这没什么。这里是横滨,港口黑手党身为这个城市的黑夜与夜幕里的风,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早已是横滨无法剥离的一部分。正如黑手党已经出动、井然有序地向着本部大楼调动兵力,而警部却宛如突然聋哑一般假装自己并不存在:这就是这个世界里达到权势顶端的港口黑手党的力量。
但是男人却对此轻嗤一声。他从来都不是贪恋权势的人。
他脚步不快,只是目标既定,便始终未曾停顿过。他用漆黑皮鞋的鞋底丈量着这个城市,一寸寸走过这条被雨水洗刷干净的街道。他又如初生的孩童般,像第一次看见一样用自己的双眼凝望着这个城市。他看着染成金橘色的天空,看着五栋直入云霄的高楼,看着红砖墙的古旧建筑,……看着看着他便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这就是横滨。
这就是他的横滨。
——她多么美啊。
男人在下个路口向里转,娴熟地避开了街巷里堆叠的纸箱与杂物,抬脚跨过不知是谁丢弃在这里喝了一半的酒瓶。男人的动作灵活轻巧,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暗巷尽头便是他这次出行的目的地:霓虹灯箱上印有“Lupin”标志的一间破旧酒吧。
现在还没有入夜,并不是酒吧的营业时间,可是那扇木门居然开着、宛如一个无声的邀请。
男人无需思考便知道提前抵达酒吧的人是谁。他又笑了一下,紧接着那张隽秀面孔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男人钻进门中,他踩在干燥木质楼梯上时终于发出了脚步声。这个声音令他不能自已地回想起那些夜晚:不曾提前约好过而仿佛偶遇般坐在这家酒吧里喝酒的时刻,圆润光滑的冰球随着摇晃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口中不停抱怨着一些无聊的琐事,即便如此闲扯着打发时间却也很放松……三个人一齐碰杯……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照片……
斑驳的记忆如同幻象一般在酒吧里褪去。他眨了眨眼睛,果然店里连一个店员都没有。
不过酒吧台最里面的位置上已经有人坐在了那里,面前摆放着一杯威士忌却不喝,只是用手指心不在焉地轻抚着酒杯边缘。
脚步声似乎惊醒了正在发呆的人,他抬起头,浅淡的笑容浮现出来:
“好久不见。织、——”
声音,与笑容。
同时消失不见了。
坐在吧台边的男人穿着漆黑大衣,披着红围巾,苍白绷带包裹住他的左眼。
站在楼梯旁的男人穿着沙色风衣,静静睁着一双鸢瞳。他把搞笑般的纸头罩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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