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大哥比容与大了快七岁,同父异母的大哥,他的母亲是北京人,应爸爸与她结婚没多久就迎来下乡政策,因为长时间分居,在应大哥出生第三年就离婚了。
应大哥从小跟在老爷子身边,偶尔会回母亲家,与容与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容与三岁的时候。
后来就会时不时回应宅,刚开始会站得远远的,看着那粉粉的团子在屋里跑来跑去,偶尔会过来缠着自己要一起玩,也有时看着他为了自己母亲勇敢站出来跟老爷子对抗。
他看笑话似的冷眼看着,却在一次与父亲争吵中,粉团子握着他的手,仰头对暴怒的男人奶声奶气喊道:“爸爸不要骂哥哥,好好说话。”
那一刻开始,应少曲觉得,原来这就是弟弟。
他高中毕业后就进部队了,没想到进部队几年,粉团子丢了。
“怎么,见到人不会叫了?”应少曲走到粉团子跟前,蹙眉看着死死低着头,不肯看自己的人。
“应,应先生。”容与唇瓣抿得发白,脑子嗡嗡。
应少曲听到应先生三字,觉得脑壳有点痛:“怎么?没血缘就不叫我哥哥了?小时候是谁陪着你去买糖葫芦,小时候爸爸打你是谁抱着你跑的?在海里溺水的时候,又是谁不顾性命去救你?”
厚重的手覆盖上柔软的发丝,按了按他的脑袋。
“我好不容易拿了三天假,过来你就叫我应先生?”应少曲有点不满,目光扫向旁边的应荀,把人上下扫一遍,收回来。
应荀:“……”
幸好他不是上辈子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否则这凌厉的视线,得在他心里留下阴影。
容与摇摇头,紧抿着唇,眼睛涌上泪意。
上辈子,他们找自己谈过话,希望自己离开时,容与曾经去部队想找到大哥,可是他听到了——
“少曲,不准管他的事。”
“因为我与他没血缘关系?”
“这不是事实吗?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孩子,再养三年,应家已经仁至义尽了,有点良心的人,都不会反噬一口。应家人不会再让他呆在北京的,他必须离开应家,离开北京。”
“确实,不是应家的血脉,确实不应该再留在应家,北京也没必要再留下。”
容与想不懂当年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赶他走,骂他白眼狼,吃了应家的,拿了应家的,目光都带着那种恨意。
或许真是自己太贪心了。
终是忍不住,容与哭了出来,上辈子好多事他都不懂,更不懂这辈子他什么都不要了,为什么大家却又跑过来。
“小与?”应荀心一痛,把人拉过来,半抱着他,着急哄道:“不哭,不叫就不叫啊!乖,不伤心。”
“……呜呜呜……”
容与靠在应荀怀里,不可自控大哭。
重生后,他一直告诉自己,上辈子的事已经过去了,不用在意,没关系的,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还是很难受。
应少曲也被容与突然的崩溃大哭弄得无措,想把人抱来安慰,却发现早没自己的位置,不由狠狠扫应荀一眼。
谢安他们也被容与突然暴哭弄傻了,连忙跑过来七嘴八舌安慰着,看应大哥的目光都不由带着责备,却又不敢说什么。
容与哭得厉害,到最后脸色都白了,还是容妈容爸跑出来才把人劝住,带回房间里。
容妈一边在容与太阳穴擦着药油,一边默默掉眼泪,她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就被伤成这样了。连见着应家的人,都忍不住哭成这样。
应荀:“你走吧!容与已经是容家人,从你们放弃他那一刻,他已经不是应家人了。”
应少曲脸色僵硬,沉声道:“我从没放弃过他,也不是代表应家过来的。”
他在九月才知道小与离开应家的消息,部队并不是普通的地方,说走就走,好不容易才拿到三天假,他就过来了。
应少曲脸色非常差,听到里面时不时还传来的抽泣声,神色沉得吓人。
“我明天再过来。”应少曲望眼里面,转身离开。
他必须要查查,小与离开应家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安他们也着急地在外面转悠,却没办法,怕进去又会把容与的情绪弄崩溃,只能蹲在外面挠头。
容与快晚上八点才把情绪收拾好,出来时,眼睛都快肿了。
“对不起,”容与揉着鼻子,眨眨眼,看着大家担心的目光,哑声道:“我,我没事。”
这一场情绪发泄,他觉得自己好了许多,就好像把所有的伤心都哭完了。
最重要的是他害着爸妈也跟着他哭,一次又一次说对不起他,容与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应该放下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有爸妈,有姐姐,有应荀,已经够了,不用再纠结上辈子的事。
“真的没事吗?”郭正确还是很担心,要不是惹小与伤心的人是他曾经的爸妈,他一定跟黄三三去给他们套麻袋。
“对啊,真有事跟我们说,我们是兄弟。”陈列握拳,他也好想揍应大哥,把小与惹得这么伤心,可是,有点不敢。
“小与说没事就没事了。”宁正卿开声,接着说道:“小安刚才说饿了,你饿了吗?”
“饿了。”容与摸摸肚子。
应荀拉着人往井边走,说道:“那洗把脸吃饭吧,饭菜都快凉了。”
“我们也洗洗,”郭正确快步往井边跑,一把舀起水,冰得他打个寒噤,“这水怎么这么冰?”
“那是你体虚。”
“说谁体虚,你不冷不冷?”
郭正确气得把水甩陈列身上,陈列一怒,往他身上甩水,不过一会儿,被牵连的黄三三也加入了,一桶水泼郭正确身上,把连容与泼个正着。
从头到脚成了落汤鸡,气得容与拎起水勺想泼回来,黄三三却像猴子似的到处跳,还是被谢安按住,这才让容与给他迎头淋了一勺水。
这下有两只落汤鸡了。
众人乐得哈哈大笑。
打闹过后,容与算是缓过来,容妈妈把大家赶去换衣服,等他们出来,院子也打扫差不多了,搬出两张桌子,摆上饭菜吃饭。
大家乐呵呵说起明天上山的事,陈列说要摘点蘑菇回去给他爸熬汤。
郭正确还是对野猪感兴趣,谢安说如果抓到小兔子,就带回去养,名字就叫“列宁与安三确”,把众人笑得差点把桌给掀了。
并决定,看到小兔子,一定要放跑。
第45章 容与哥哥:“我会带着你一起走。”
第二天要上山, 大家早早就睡了,为了防止出现昨天那种情况,今晚大家都没睡外面, 约好明天见就回房了。
应荀一直在注意着容与的神色,原想找他谈一谈,但见他自打闹过后恢复了不少, 又怕提起那些事他会惹得他再次伤心,一直在踌躇。这一迟疑, 容与上床就睡了。
“这么容易睡着, 想来是没事了吧!”应荀透过黑暗看着眼底还带着微红的人,心里痛得厉害。他真容与能相信自己, 把心里的话对自己说,可是他知道, 目前还是有点难的。
一时之间, 既气眼前这个,又气自己。
然而这一晚,容与并没睡好,他仿佛又回到上辈子,从高考完后,应妈应爸找他谈话, 再到去找哥听到“没血缘”三个字,瞬间压倒他最后一根稻草。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血缘这么重要, 他曾经自以为十几年的感情,都是假的。
不知道怎么办, 他害怕, 他惶恐。
他想到三年前逃离的容家, 这才后知后觉,也许在那逃离容家那一刻开始,已经是原罪。
应荀本来快睡了,没想到身旁响起小小的抽泣,瞬间清明。连忙起身把床上的油灯扭亮,见到的是早已经哭湿席子的人。
应荀心如刀割,把人拥进怀里,轻哄着:“难受就哭出来吧!但答应我,哭完这次,以前不哭了好不好?”
陷进悲伤的人仿若未闻,只是伸手抓着他的胸口衣襟,仿佛没人要的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应荀无措又心痛:“小与,你哭得我心痛,跟我说说,好不好,说出来就不难受了。”
哭得头晕的容与听到应荀满是痛苦的话,抽泣着抬头,隔着眼泪望着眼前的人,终是终不住伸手抱住他。
“小与又哭了。”黑暗中,响起陈列的声音。
“他们到底对小与怎么了?”黄三三的声音带着哽咽,又气又急的,爬起来:“我去安慰小与。”
“别闹,”宁正卿出声了,“有应荀在呢!”
谢安出声应和:“小与也不想让我们看到他这样的,听正卿的话。”
郭正确一拳砸在床上,气得翻个身,真的好想揍应家人。
哭声渐渐消失,黑暗中,只剩下不知名虫子在喳喳叫。
“我想把钱还给应家。”沙哑的声音伴随着吸鼻子声响起,听起来委屈又难过,“我知道我还不了养育之恩,但是至少,至少……”
“好,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不能再为他们哭了,最后一次,好不好?”应荀想到老人说的悲伤过重会折寿,上辈子他找了这人一辈子,这辈子,他只想看着他长长久久,平安喜乐。
“馕煈嗯!”
低低的应声响起,微带着凉气的身体凑近,似试图寻找着港湾。
应荀伸手把人抱住,轻轻拍着他的背,无声告诉他,自己一直走。
约过了十来分钟,身旁响起平缓的呼吸声,这是终于睡着了。
应荀小心起床,摸黑出去,在小堂屋拿了毛巾出去,刚打开小堂屋的门,就看到容爸容妈在外面。一人红了眼,一人已经哭成泪人。
“爸妈,你们听见了?”应荀小声问道。
“想到小与心思重,不放心,就过来的看看,没想到。”容妈话说一半说不下去了,想到哭得那么伤心的孩子,她对应家都有恨意了,他们到底做了什么,让小与伤心成这样。容妈吸吸鼻子,问道:“你出来做什么?”
应荀举起手上的毛巾:“拿热水给他擦一下脸,要不明天起来,脸该痛了。”
容妈惊觉,说道:“我去拿热水。”
“我去吧,”容爸拉住容妈,说道:“黑乎乎的,别摔了。”
“嗯!”容妈妈也不逞强,回过头问应荀:“小与在里面跟你说了什么?”
应荀蹙眉,本想告诉容妈妈的,可是想到家里的生意刚起来,资金也不多。小与从小到大的花费于现在来说,可以说是天文数字,于是说道:“没什么,就是答应哭过这次后,不哭了。”
那些钱,他有办法,等到十二月,他就有办法了。
“那,小与有没跟你说过在应家的事?”容妈问道,她总觉得小与在容家一家发生了激烈的什么事情,只是那天应家两人过来,看着不太像。
“没有,妈妈放心吧,会没事的。”应荀安慰道。
应爸很快把热水拿出来,添了冷水,温温的。毛巾吸水搓几下,拧干拿起来,冒起淡淡的雾气。
“爸妈快回去睡吧!没事了。”
“嗯,你也早点睡。”
应荀看着两人相扶着回房的身影,心底幸福又难过。
他的爸妈,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好,从没怪过他,包括上辈子。只是后来家里发生太多事,在得知容容失踪后,撑不住,郁郁而终。
这辈子,他会守好这个家的。
次日,天还蒙蒙亮,大家就起来了,热热闹闹地,吃完早餐。黄三三看着外面黑乎乎的天,跑回房间里,从背包里掏了掏,掏出两只手电筒。
众人惊叹,还是黄三三好准备。
容与还给黄三三点个赞。
点赞黄三三不懂,但是他看懂了大拇指,高兴地直点头。
“我们走到山脚下,天就亮了。”应荀无奈一笑,揉揉脸颊微红的容与。
今天一早起来,状态好了不少,这让他很放心。
“哈哈哈,小与,别跟人说你种过田。”陈列毫不犹豫取笑道。
“种田跟上山有什么关系?你才要加强学习。”容与气呼呼的,他还没在早上上过山呢!
“就是,不理他,走吧,再等太阳就出来了。”应荀提醒道。
其他人一听,赶紧往外走。黄三三一时有点傻眼,不知道跟上去,还是先放手电筒,最后还是快速跑回房,把手电筒扔床上,大叫着“等等我”冲出去。
从容家走到山脚下,太阳果然升起来了,大家今天的目标是蘑菇和小兔子,至于郭正确的野猪,众人一致表示不想见到它。
早上的蘑菇非常多,但其中也有不少有毒的,容遥先是跟大家说一遍,要摘哪种,最后发现,除了宁正卿,所有人一脸茫然。
“噗,行了行了,摘完后,再挑吧!”容遥也没办法了,摆摆手,两人一个篮子,“走吧!”
“这篮子织得真好,哪买的?”陈列家做酒店的,也会用到篮子当果盘或者装酒,感觉编得都不如这几只好看。
“应荀织的,要跟他买,很贵的。”容与笑嘻嘻道。
其他人则是惊讶看着应荀,看不出来。
“走咯,摘蘑菇。”郭正确揽着容与往山里走,觉得走得太寂寞了,大声道:“来喝首歌吧!”
“喝什么?”黄三三兴致勃勃问道。
容与偏过头一想:“采蘑菇的小姑娘?”
陈列乐了:“噗,我们不应该是采蘑菇的少年吗?”
“管他什么,让哥来给你们改编,改编,咳咳!”郭正确轻咳两声道,开声喝起:“采蘑菇的少年啊,拎着一个小竹筐……预备,唱……”
“采蘑菇的少年啊,拎着一个小竹筐……”
山间的小路里响起洪亮的“采蘑菇少年”,惊得山中鸟到处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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