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红绿灯的那几秒简直煎熬。宋珂抱紧双臂,脚在地下不停地跺,一是因为太冷了,二是因为有点急切。很着急地想要见到陈觉,让他记得保重身体和注意安全,大晚上的最好不要到处乱跑。
快步跑到车门跟前,天啊,陈觉真睡着了。他在座位上闭着眼,面朝马路的另一边,不细看都能发现眉头皱得很紧。
不冷吗?
宋珂想要敲敲窗把人叫醒,可是手刚一抬起来,猛地发现车里怎么——
怎么还睡着一个人。
他屏住呼吸将目光微微探近,这才发现那人不是睡着,是面朝下,在陈觉大腿上趴着。
看不见脸,但看耳钉分明就是钟文亭。他们谁也没睡,只是忙得无暇睁眼而已。钟文亭后背微弓,陈觉右手插进他发间,揪着他的头一起一伏,喉结也跟着缓慢地上下滑动……
宋珂怔了怔,身体剧烈抖动起来,车窗上映着一张苍白惊愕的脸。几乎就在下一秒陈觉似有所感,头慢慢偏过来。宋珂立刻后退两步,不顾红灯还亮得刺眼,仓皇地朝园区后门跑去。
睁开眼,远远地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陈觉试着抽神,大脑却没有多少余力可以分出去。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失控边缘,于是手指拽紧手里的头发:“停一下。”
停?
钟文亭抬起头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便将口腔猛地收紧……
—
今晚睿言最后一个下班的是小铃。
她把东西收拾好,茶倒掉,拎起包袅袅婷婷地走去等电梯。数字从1蹦到3,梯门叮一声打开,宋珂在里面侧倚着扶手。
“还没走啊宋总。”
笑着问完好,忽然觉得不太对。走近一看,宋珂浑身打着战,嘴唇莫名的呈青紫色,整个人像是冻透了一样。
“宋总你、你怎么了?”
以为是生了什么急病,她赶紧过去把人扶住,结果又被他冰凉颤抖的身体吓了一跳。
“没事,我没事……”宋珂上牙磕着下牙,磕磕绊绊地说出一句,“回去路上小心点。”
小铃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走进设备室。两分钟后她乘电梯下楼,走到门外却仍然不能完全放下心,回头若有所思地望了眼亮着灯的办公区。
自己的上司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像要支持不住了一样?
推开设备室的门,扑面而来的暖空气让宋珂直激灵。他几乎是无知无觉地走到桌前,倒了杯热水,双手紧紧捂着,身体在椅子当中蜷成狼狈的一团。
太冷了,从身到心一点温度也没有,房间里静得人发慌,除了无序的呼吸就只有主机运转的声音。
那声音提醒着宋珂,十分钟之前他还在试着恢复陈觉留下的程序。
在他离开这段时间软件没有停,屏幕上进度显示已经到95%,也许再过几分钟就可以彻底复原。
宋珂缩在那,空洞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把右手慢慢伸出去。
焐得滚烫的掌心一接触到冰凉的鼠标,身体又是重重地一个激灵,仓促间差点将水打翻。想要狠心点下停止键,手指却僵硬到动弹不得。
哪有彻底解脱的可能,那些记忆早已在他身上打下烙印,纹身还在记忆就还在,记忆还在感情就还在。
就这么一时半刻的犹豫,良机已然错失。屏幕上跳出提醒:“排查完毕,开始尝试运行程序。”
手机亮起,熟悉的画面随之映入眼底。朴素的外观,简单的交互,程序依然是那个粗糙的半成品,可是每处细节都是那个人亲手弄的,一点一滴全是心血,叫他怎么忍心毁掉?
看着看着,宋珂身体产生麻痹的感觉。
他几乎不能相信,几乎认为之前看到的那一幕是幻觉。怎么会呢?陈觉连给他做个解闷的软件都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怎么可能会和别人……
可是那一幕太真切了,陈觉那种动情的神态,眉眼间的沉溺,那么熟悉。多少次在他们俩的那个家,躺在那张两人亲手钉装完成的床上,陈觉也会露出一模一样的神情,反复亲吻他的眼睛、鬓发、耳垂。
如今这一切已不属于他。
宋珂趴在桌上喊:“陈觉。”
两个字出口,眼前已经模糊。
屏幕一闪一灭,发出稳健却有活力的一声:“我在。”
他终于崩溃:“你在?在哪里?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留我一个人陈觉……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不知道每天每天找不到你我有多害怕,你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去哪里找你?我上哪找你?上哪找你去啊?”
这一连串的质问太急太深奥,程序反应了很久很久,连那句道歉声明都说不出来,只是笨笨地卡着壳,笨笨地答着一句又一句的我在。
“我在。”
“我在。”
“我在!”
可你在哪儿?
长久的寂静无声,办公室里只有压抑的呼吸。宋珂伏案发抖,连句痛骂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觉得悲哀。
他想要说“我会忘了你”,想要说“永远不再爱你”,可那都不是真的,说出来也不当真。漫长的时间里他只能茫然地期待复原,每个晚上都像今晚一样,靠骨子里的那点勇气尽力振作身心。
他甚至没有人可以指责。
陈觉没有错,只是忘了而已。陈念没有错,那是她最亲的哥哥,她的一切考虑都合情合理。就连他自己也没有错,他坚守着那句承诺不去告诉陈觉,坚守着公司,坚守着自己的一点尊严,谁也不能说他错了。
可他就是失去了陈觉。
陈觉不再爱他,做的一切事情都不为伤害他,只是不小心伤害到他而已。
恍惚地抬起头,他凑近手机,声音沙哑中带着哭腔:“陈觉,我恨你。”
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今晚是第一次。
没有想到,程序静了一静,忽然语音凄凉:“可是我爱你。宋珂,我爱你。”
宋珂睁大眼,身体簌簌发抖。
这也是第一次,以前程序从来没有回过这句话。之前还以为是陈觉不想太肉麻,所以并没有在里面录入过这三个字。
几乎是一种本能反应,他抓起手机把耳朵贴过去,声带剧烈颤动:“陈觉,我恨你!”
机器人又说:“可是我爱你。宋珂,我爱你。”
那么认真,那么诚恳。
“我恨你。”
“可是我爱你。宋珂,我爱你。”
“我恨你……”
“可是我爱你。宋珂,我爱你。”
爱的份量那么沉,可以压过恨,压过绝望。爱人的声音又那么暖,可以抚平他的伤,擦干他的眼泪。
陈觉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不止恨的答案是爱,所有负面问题的答案通通都是爱。以前宋珂从没试过,他傻到只会说喜欢、想你、想要你,傻到把所有坏情绪深藏在心里。
可是陈觉知道。
陈觉猜到他的隐忍,猜到他也会绝望,所以早早等在悬崖边拦住他。也许一直到死,陈觉都会是挽回的那一个,不在乎丢了面子。
深夜无人的办公室里,宋珂一遍又一遍地寻找所有未知答案,声音微弱但清晰。
“我们分手吧。”
——“想得美,你永远是我的人。”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可是我会想你,想亲你,想睡你。”
“我不爱你了。”
——“不可能。”
“真的,我爱上别人了,我移情别恋了。”
也许是这句话太复杂,也许是关键词太模糊,总之这一次手机沉默了许久,久到宋珂以为这句话没有答案,才勉强听到声音:“那我愿意祝福你。”
宋珂一怔,手脚蓦地冰凉。
可就在下一秒,陈觉笑场了:“骗你的。”
第11章 去哪找寻他的回忆
那晚过后,宋珂请了两天病假,再回到公司一切如常。
“既没有资方闹着撤资,也没有竞品找我们打侵权官司,这个元旦过得我都有点不习惯……”程逸安在他办公室坐着闲聊,“欸你近视度数又涨了?之前戴的好像不是这副眼镜吧,新配的?”
得到可有可无的一声嗯:“换了一段时间了。”
“看着不错啊,哪配的,多少钱?”
宋珂握着笔,身形微微一滞:“忘了。”
“喔好吧。”程逸安这个笨师兄也没深究,“你啊平时注意用眼健康,别老连续盯着屏幕两三个小时。对了,下午的会面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不过也没有十成把握。对方对被投企业的要求一向苛刻,希望到时候我能应付得过来。”
“你办事我放心,相信肯定没问题。”程逸安起来伸了个懒腰,顺便给他倒了杯水送去,“不过就算有也无所谓,这家不行就找下家,睿言是有营利空间跟前景的,看不上咱们那是他们的损失。”
他接过水道了声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顺手握住他的肩,程逸安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以前的宋珂虽说也瘦,但身体匀称健康而且干劲十足,从不像现在这样,好像骨头里是空的,空到让人产生一种怀疑:这样平静从容的外表全靠一口气强撑,其实要不了多久人就会出大问题。
“宋珂……”
宋珂从屏幕前抬头:“嗯?”
程逸安收起玩笑的语气:“工作要紧身体也很要紧,忙完这一阵彻底放空几天吧,出去走走也好。”
“知道了,谢谢师兄。”他淡淡一笑。
下午跟资方管理层见面,其中一位姓刘的业务负责人对睿言很感兴趣,当时就约定几天后亲自去公司看看。
没想到进展会这么顺利,下楼时宋珂一直在低头盘算要准备的东西,直到快要出楼了才发现身边的人纷纷拿出了伞。
站在檐下,他抬头看天。
虽然正在落雨,但此刻天空却是晴朗的淡蓝色,就这么静静站着,心情其实并不很坏——
要是忽略叫车软件已经排位一百多号的话。
算了,坐地铁吧。
刚想迈步冲出去,身边忽地出现一道娇俏的声音:“西服不打算要了?”
回过头,陈念在一步之遥含笑凝视。她一身藕色职业套装,手里拿的却是把墨黑的雨伞,一柔一刚融合得极为脱俗。走到近处挽起宋珂手臂,笑吟吟的只是不作声。
宋珂也笑了:“大小姐亲自驾临,想必是来谈大生意的。”
“那当然,人家还说要专车接送呢,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拒绝掉。”
笑完两人信步朝她的车走去,背影看来活脱脱一对璧人。上了车收起伞,她问:“你车呢?”
“坏了。”
她双手一摊:“我说什么来着?二手车根本就是坑,省下来的钱全赔给修车行了。”宋珂好脾气地不反驳,只是用纸巾擦去手上的雨水。
望了他一阵,她忽地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了,前段时间你不接电话,我还怕你再也不肯理我。”
前些天几次打电话都无人接听,发消息约着吃饭,宋珂也推说有事。陈念猜到必定是他跟哥哥之间出了什么问题,然而莫名其妙的,她也产生了一种回避心理。
宋珂系上安全带,脸上淡淡的:“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哥那种宇宙超级大混蛋,把你惹毛了可不就殃及我这条池鱼?”
宋珂不接话,只是在她的注视下闭目养神。结果车身半晌没动,他听见她小声问:“你真的没事吧?”
他眼皮不掀:“你看我像有事的吗?”
的确不像,可是陈念隐隐的不踏实,而且她自己的心情也很不好。车驶到某处咖啡厅,她又将宋珂挟持进去,央求他分吃一小块芝士蛋糕。
“这家店的甜品都是当日现烤,老板的手艺非常过得硬,以前吵完架我哥就会来这儿买给我吃。你尝尝,好吃得很。”
热情到宋珂没办法拒绝,只好牺牲下班时间舍命陪君子。
蛋糕送上来,她喜滋滋一分为二,自己那半用手托着囫囵吞下,简直像是两天没吃过饭。宋珂哭笑不得:“慢点吃,我这半也是你的。”
她噎得说不出话,就着热咖啡生生咽完,半晌方才拍着胸脯缓过气来。可是坐在那里,人陷在松软的墨绿色单人沙发中,脸色忽然现出悲伤的神色。不一会儿,捧着脸哭出来。
宋珂问:“出了什么事?”
她双手托腮,小声啜泣许久才终于透露,今天这股悲伤源于那位宇宙超级大混蛋。
原来大混蛋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前几天忽然再次人间蒸发。电话短信通通联络不到,钟文亭只好找上门来要人,可陈念也是若干天没见过自己大哥,哪里给得出什么线索?两人一言不合便吵了几句。
“这个吸血的臭蚂蟥,”她恨得牙根痒痒,“改天我哥非把他一脚蹬了不可。”
宋珂听得既心酸又想笑,无可奈何地啜饮一口咖啡,挺苦的。
“所以你哥人呢?”
“不知道上哪逍遥去了,昨天下午居然又自动出现,呵,后脑勺还受了伤,活该。”
难得的半小时闲暇时光,就在她絮絮叨叨的吐槽中度过。喝完咖啡她拿出小镜子补妆,宋珂坐在她对面静静等着。窗外雨已经停歇,冬日暖阳无声照出木窗的纹理。
回公司的路上,陈念情绪明显稳定许多,甚至还想起邀请他一起过年。
“对了,春节来家里过吧。”
“你们兄妹俩难得吃顿团圆饭,我去凑什么热闹。”
“哪有热闹?哥哥多半不回来,顾阿姨也要放假回老家去照看孙子,到时候家里要多冷清有多冷清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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