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星要求的,”顾阿姨给他们盛饭,每碗都压得特别实,“说是做得太多吃不完,不如简单点好。”
宋珂却觉得可口极了,吃到后来都有点舍不得停筷,直到被陈念拉着去打扑克才意犹未尽地起身。
战场转移至客厅。
“输了的贴条。”陈念兴致勃勃,意欲大杀四方。就连顾阿姨也变得活泼起来,跑到楼上拿来了新牌跟固体胶。
起初宋珂还想让着点寿星,后来发现自己想多了,寿星哪用得着他让。打了十盘他输了总有五六盘吧,不到一小时就被贴得满脸白纸条,看牌都得先把条给掀起来。
陈念瞅着他直乐:“宋珂你好像白无常。”
他干脆伸起两只手扮僵尸,逗得她哈哈大笑,自己却只能笑着无奈地摇头,“洗牌吧,我的运气也该触底反弹了。”
这栋颇有岁月的别墅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又是欢声笑语又是捶胸顿足,以至于外面门铃响了都没人听见。
直到一楼的门被推开,他们三个还在复盘刚刚结束的那一把。陈念同宋珂互相指责对方牌技臭,顾阿姨笑呵呵地在洗牌,偏过头,最先看向门口,愣了一下后欢喜地站起来。
“啊呀,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念跟宋珂双双一怔,不约而同地回过头。顾阿姨已经忙不迭迎过去了:“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快,快换鞋进屋。”
陈念也马上起身跑过去。
就宋珂还傻坐着。
他眼前贴着十多条手指那么宽的白纸,眼睛从夹缝里艰难地往外看,看到一个提着行李、又瘦又高的陈觉。
也许是他这样子太丢人了吧,陈觉也看着他,微微地皱着眉。他反应了一下才站起来,匆匆背过身去扯自己脸上的那些,结果陈觉大步走过来,替他把掉到颈后的两条摘掉了。
陈觉的手指有一点冰,鞋也没来得及换。宋珂赶紧说了声“谢谢”,走到卫生间去洗脸上的固体胶。
开着水仍可以听见外面在聊天,陈念问她哥怎么突然回来了,陈觉说回来给她过生日,陈念高兴极了,大声问他“礼物呢”,他仿佛也笑了笑,不过不知道答了什么。
后来宋珂还是硬着头皮回到客厅。
陈觉已经换好衣服,一身便装仍很倜傥,就是人又瘦了。陈念把她哥送的一套首饰捧到楼上去,顾阿姨进厨房弄夜宵,沙发上只坐着他们两个人,气氛有些沉默。
“特地来替陈念过生日?”
“只能算误打误撞吧。”宋珂轻声解释,“我一开始不知道,她也没有跟我说。”
“没关系,你能来她就很高兴。”
接着又没有话了。
陈念放好东西下楼来,还惦记刚刚的扑克活动呢:“正好,四个人可以打升级,太晚了你就在这里睡吧宋珂,反正明天你们也能一起上班。”
宋珂却找借口推辞:“还得回去给小九添粮。”停顿了片刻,又往窗外望了一眼,“我看我先告辞了,太晚不好打车。”
陈念“啊”了声,眼巴巴地转头,想让陈觉帮着留一留人。宋珂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匆匆起身穿外套。
“我送送你。”陈觉说。
“不用了,不用了,你留步。”他低头穿好鞋,远远地朝厨房方向说,“顾阿姨我先走了,下回有机会再来打扰。”
顾阿姨哪里想得到?从厨房跑出来的时候还在擦手,结果宋珂已经出了门。
的确是很晚了。
小区的人行路静谧无声,一幢幢别墅藏在树木掩映之后,偶尔有声狗吠,偶尔又有点遥远的谈笑。宋珂沿着湖边那条道慢慢地向外走,心里盘算着到外面再打车,并不急在一时。
没想到陈觉会追出来。
“宋珂——”
夜风轻拂,回身见他从路灯深处快步走过来,影子斜斜地拉长。
到跟前才发现他连外套也没来得及穿:“有样东西忘了给你。”
宋珂掀了掀唇,到底什么也没问。最后是陈觉主动将那样东西递过来:“前两天台风停了,陪客户去普陀山顺路求到的。不如你拿着,我不信这些。”
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渡人舟。
他给宋珂求了一枚小小的护身符,样子很拙朴,不知是否灵验。
第63章 纪念品
宋珂接过来,一时无措。低头看向这枚绣着金线图案的小荷包,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轻轻揉过,微微疼麻的感觉。
“谢谢。”
别的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送你出去。”
“好。”
两人绕着人工湖转圈,走得很慢。湖心有一轮弯月,又大又亮,那几只天鹅正好歇在月亮的银钩里,湖面的波纹一圈一圈,岸边的树枝倒影也跟着影影绰绰。
“今天过来一趟有没有耽误你时间。”陈觉语气十分礼貌,完全把他当作客人对待,“以后陈念要是再烦你可以直接拒绝,不用给她面子。”
宋珂摇了摇头:“我还要谢谢她的款待,反正今天休息,也很久没尝到顾阿姨的手艺了。”
“你喜欢随时可以来。”
就这么絮絮地聊了几句,声音轻飘飘的像树叶。
这趟回来陈觉仿佛晒黑了一点,可宋珂一直没有怎么看他,所以也不很真切。那样子微微低着头,宋珂走在陈觉身旁,可以看到湖面上陈觉的倒影。陈觉靠近湖边,两人的影子是挨着的,肩膀却隔了不止一点距离。
“最近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的病。”
“喔,好多了。”宋珂停顿了一小会儿,“再过一两个月应该就可以停药。”
陈觉不紧不慢地说:“那就好。”说完就把两只手收回裤袋里,仿佛已经没有别的词,搜肠刮肚找不出第二句。
最后还是宋珂想起来问:“普陀山怎么样?”
陈觉想了想:“景色怡人。”
很少听他这样形容一个地方,想必很喜欢。宋珂偏头躲开右边旁出的树枝,微微地笑了一下:“那有没有拍照留念?我记得你有段时间很迷摄影,走到哪里拍到哪里。”
问出这话倒并不是想看,只是顺口闲聊而已,因为陈觉的确曾短暂地迷过摄影,光是单反镜头就入手好几台。可不知为什么,陈觉听了这话只看着前方,像没听见一样。宋珂以为他不想说,所以也就没有继续问。
湖边的风是有点冷的,不过宋珂穿得多并不觉得,反而是陈觉看他一直夹着臂,问他:“冷么。”
他说:“不冷。”
其实只是不想碰着陈觉,觉得尴尬。
陈觉望着他:“我应该拿件外套出来。”他一怔,微微摇头:“真不冷,再说我自己穿着外套呢。”
言下之意当然就是不需要,陈觉“嗯”了一声,收回目光没有再搭腔。
两人默然地向前走,走了好长一段路,别墅和路灯都被他们远远地甩在身后,宋珂才觉得陈觉似乎沉默得有点过分。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陈觉忽然开口:“普陀山更适合两个人去,风景好,住宿也方便。以后有机会你可以跟秦彬凯一起去走走。”停了一停,又说,“假期的时候。”
说完他依旧往前走,走了一段身旁却空了,回过头才发现宋珂还停在原地。
两人隔着清白的月光对视一眼,宋珂慢慢跟上来,不再看他,也不开口说话。时间长了陈觉明白他不高兴了,只不知道为什么。
“宋珂?”
宋珂均匀地呼吸,侧开脸。
陈觉将手僵硬地抬起来,本想要碰一碰他的胳膊,看懂他拒绝的神色后终于还是插回长裤里。
湖心那几只天鹅扑扑地翻开翅膀,把水面波纹扇得一圈圈漾开,一直漾到他们面前。相对无言半晌,宋珂说:“时候不早了,留步吧,不用送了。”停顿片刻又反应过来,拿出护身符还给陈觉,“这个你也拿回去。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用不着,下回去普陀山的时候我自己会求。”
话里或许有点赌气吧,只是陈觉也听不真切。他明显怔了一下,不知该将这个小小的荷包怎么办,或者说,不知该将宋珂怎么办。宋珂硬塞回他手里,说:“拿着啊。”口气也很生硬。
他终于接过来。
宋珂冷着脸扭头就走,快步往湖的另一端走,亮着灯的地方。陈觉跟上去,起初步伐也很快,声音有点急躁:“宋珂——”
宋珂听见了,并不回头。
渐渐的不知为什么,身后的脚步却慢下去,陈觉仿佛跟得有些吃力。
拐弯时余光看到他已经落后自己一二十米,就停在湖边撑着膝,后背一起一伏。宋珂狠下心,咬牙往前走。结果没走多远就听见砰通一声,仿佛有什么人沉重地栽进水里,这才猛地停下脚步。
“陈觉!”
幸好湖边水浅,陈觉又是向右侧倒下去的,只有腰往上在水里。宋珂飞奔过去扶起他,他尚有意识,半边身体湿透,却艰难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刚才腿有点疼,”他说,“没站稳。”
宋珂觉得不安,因为他两只手死死撑着自己的手,但自己却并没觉得有多疼,可见他根本使不上劲。
终于直起身,他眼睛勉强睁开着,对宋珂吃力地笑了一下:“吓到你了吧,我自己也吓到了,不过没事。”
说话声音已经有一点哑。
他的膝盖在石头上磕伤了,一时站不住。宋珂伸手扶住他胳膊,心里忽然感觉害怕,说不出的害怕。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宋珂一路扶着他,慢慢往家那边挪,慢慢的他显得好多了。
走到家门口,他才对宋珂低声解释:“之前肺炎一直没断根,医生说应该住院,我没听。”
话说得比较慢,不过表情还是松弛的。宋珂吸了口气,抬起头空茫地望着他:“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凭什么不听医生的?”
陈觉说:“我知道分寸,你放心。”隔了片刻又说,“待会儿当着陈念的面你替我打个圆场。”
宋珂心里像是揣着一面鼓,那种不安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演越烈。
两人进家门,理所当然把她们吓了一跳。
“怎么搞的?”
陈念跑过来把陈觉搀住,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沙发坐下。他上半截身体还在往下滴水,连带着头发一起:“天太黑,送宋珂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语气却是自嘲和轻松的。
面对陈念错愕的目光,宋珂转身去洗手,没有替陈觉解释一句。在卫生间听见顾阿姨匆匆忙忙地下楼来,应该是取来了药箱,陈觉却说他自己来就好,就是一点小伤口。
宋珂双手撑在陶瓷洗手台边,掌心冰冰凉凉的,慢慢地闭上眼睛调整呼吸,眼前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后来回到客厅,陈念央求他:“你要是不着急能不能上楼看看再走?我哥最近不知道怎么搞的,总是精神恍惚,今天倒好,干脆摔水里去了。”说着说着就眼眶泛红,“成天就知道往外跑,也不懂得爱惜自己,真让人操心。”
这番话并没有谴责谁的意思,只是担心陈觉,宋珂心脏却模模糊糊地难受。
客厅一路蜿蜒的水渍,湿答答的。沿楼梯上去,三楼走廊开着灯,白色墙面上也有几个很浅的湿印子。
走到卧室门外,宋珂抬手轻轻敲了几下,没人应,干脆拧开走进去。
陈觉在里面洗澡,水流声哗啦啦地响着,显然开着浴室门。但因为房间大,所以外面感觉不到什么热气。站在空荡的这间房里,踩在绵软的地毯上,宋珂的心脏一阵紧一阵松,呼吸一阵快一阵慢,难受,生气,却说不出原因。
那个小小的药箱就摆在床边,衣服,长裤也都在床上,绀灰的四件套表面有一块颜色特别深,起初他以为是水,用手一摸滑腻腻的,才知道是血。
浴室里传来吹风机的声音,也许陈觉在吹头发吧,很久很久没停。
宋珂就坐在沙发上等着。房间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只有那道呜呜的响声,热风源源不断往空落落的心腔里吹,把他整个人都吹得缩起来,连皮肤都紧巴巴的。
后来陈觉穿着浴袍走出来,头发仍是湿的,根本没有吹过的痕迹。看见宋珂坐在那里他微微地怔住,反应了两秒,右手才将什么东西攥进掌心:“你怎么上来了。”
“我来看看你怎么样。”宋珂说,“陈念很担心你。”
不知道是不是洗了热水澡的缘故,陈觉的脸色好多了,就是声音仍然有点干燥。他走到床边放下某样东西,又将药箱和衣服拿去一边,语气平常地说:“我没事。你要是不急着走就等我换套衣服,干脆我开车送你回去。”
看起来他的确是没什么事了,还能够逞这种能。
宋珂觉得有点疲惫,本想直接起身告辞,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说:“抽空最好再去医院看看吧,看看医生怎么说,肺炎也不是小事情。”
陈觉笑了笑:“好。”
他开始背对着宋珂穿睡裤,宋珂想避开,转脸之际忽然注意到他腰胯某处,视线就此停了一瞬。
“你身上是什么?”
陈觉背一僵,身体更加侧过去:“没什么。”
可宋珂分明看到了。他走过去想要看清楚,陈觉不愿给他看,挣扎间他直接将陈觉推倒在床上,睡裤往下一拉,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陈觉右侧腹股沟纹了两个花体字,连在一起足足一掌长,极深极浓的纹身印,皮肤周围都还没有完全消肿。
“这是什么?”
陈觉挡了一下,宋珂径直拂开他的手,伸手触摸那里。
被纹身针刺过的地方微微隆起,肿胀的笔锋有些变形,字型却很清晰,细看能认出是“宋珂”。
过了许久宋珂抬起眼,不解地望着他。
“解释。”
他嘴角微沉,表情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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