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觉隔着一段距离应了一声,然后把小九稳稳当当地放回地板上,“它好像胖了。”
“该减肥了,它比较贪吃。”顿了一下,宋珂又说,“陈念也给它买了好多东西,吃的用的都有,你跟她说让她不要寄了吧。”
其实只是觉得太多了,人和猫都吃不完。陈觉却像是打算告辞了,站起身:“以后她会少寄一部分。”
宋珂不明所以:“为什么?”
“我很快搬走,搬回家住。”
宋珂心脏空了一瞬,抬起头,勉强地对他笑:“那很好啊。”
陈觉没有搭腔。
宋珂仍自顾自地微笑:“陈念高兴疯了吧,她经常跟我说一个人很无聊,想你回去,现在总算如愿了。以后就是上班会远一些,不过你也不打卡,不着急。”
说完低头慢慢地搓手,明明不觉得冷,就是有点无所适从。
陈觉答了个“嗯”,经过他身边,走到了卧室门口。他回过头,见陈觉在往门梁上挂东西。
是那串风铃塔。
小九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连宋珂自己都忘记把它扔在哪了,或许是床底下,或许是床头柜里。陈觉的个子很高,手一抬就够着了:“绳子我修了一下。”
明明当初还认定这是迷信,现在却肯修它,全是为着他。宋珂没有办法阻止心脏的紧缩,移开眸随便看着哪里都好:“没关系的,坏了就坏了,你扔着吧,别管了。”
“挂着也好,记得你说是辟邪的。”
“其实我就是瞎买的,”他胡乱地解释,“头脑发热,被人家坑了而已。”
陈觉反倒坦诚:“我只是想走之前替你做点事。”
宋珂只好不住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最近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这点小事不好再麻烦你……”
“没关系。”
陈觉终究还是系好了。
风铃塔遇风作响,声音很浅很轻,可是足够让两人听得一清二楚。宋珂看了它一眼,心口忽然微微地发烫,就像从前他在卧室睡觉,听到陈觉在客厅敲键盘的声音一样,不需要说话,只要知道他在就心安。
陈觉半晌没有说话,后来喊他的名字:“宋珂。”
他如梦初醒:“嗯?”
“你的病最近怎么样了?”
他尽力表示得轻松:“好多了,就是有时候吃完药会头晕。”
陈觉说:“那就好,这样我也走得比较安心。”又说:“头晕的时候记得不要走动,躺一会儿或者坐一会儿,实在觉得难受就给医生打电话。”
不再说“给我打电话”,是一种无奈的妥协。
宋珂再一次点头:“好,我知道。”
好像明白一旦走出这道门就又是许多天说不上话,他们俩谁也没有催促,把脑海中那些想说的都过了一遍。宋珂先觉得没有什么了,站着没有作声,陈觉一开始也觉得没有什么了,走到门口才想起忘了件事。
“手机你看过没有?”
宋珂抬起眼,愣了一下:“没有。”
几乎是本能地否认。
陈觉眉眼之间浮起些许难堪,不过更多的是解脱:“不如你还给我。”
站在有一点昏暗的玄关,两人之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宋珂茫然地看着陈觉。
陈觉又提醒了一遍:“手机。”
宋珂问:“怎么想起来要拿回去?”
陈觉左手提着环保袋,右手插在西裤兜里,没有看他:“留着对你也是个负担,何况还是半成品。”
其实这话有道理。
其实宋珂也没觉得舍不得,只是觉得有点意外吧,所以就转身进去拿。卧室里面没开灯,手机盒子又放在书架最高的那一层,他踮起脚去够,尽量仰起头,稍微有一点头晕目眩。
不过后来还是拿到了。
他连外包装一道交给陈觉,陈觉接过来放进环保袋里,很小心。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可是手机响了。
“喂?”他走远了一点,“嗯,刚到家。现在太晚了,我不出去了吧……”
等到接完这个电话回来,陈觉早就已经走了。
第61章 伤害自己的权利
不晓得是不是最近太忙了,忙昏了头,陈觉搬走宋珂竟然不知道。
那天天气预报说有雨,也的确从中午就有些阴沉沉的,到下班时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玻璃。
“下班吧,收拾东西。”
程逸安最近迷上了水箱造景,一到点便催促着两位好友一起离开公司,然而三个人只有两把伞。
“要不这样,你俩打这把大的,小的留给我,反正你们也门对门。”
他看着他们俩。
宋珂想了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陈觉说:“我们不顺路,我回自己家。”
“哎呀今晚就不要回去了嘛,明天又不是周末。”
“你们拿走吧,我开车。”
说完陈觉就把伞递了过来。宋珂当这是客气所以没有接,他把公文包顶到脑袋上冲出去,回过头来对他们笑笑:“就这么几步路你们还争,再争我都到家了。”
转身便往停车场跑。
结果跑到一半头顶又忽然没有雨了,是陈觉撑着伞跟上来。
“你跑什么?”
这样并肩而行令宋珂觉得尴尬:“不是说不顺路。”
“我也去停车场。”
只好“嗯”了声:“那一起走一段吧。”
说是一段路也只有两百多米而已,很短,彼此并没有什么话。走到那辆黑色SUV跟前,陈觉的肩膀已经湿了很大一片,宋珂全身上下却没沾一点雨。
“拿着。”
伞递过来,伞柄上留着一点湿润的印子。宋珂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又看到陈觉手背上好几个针眼,顿时有些迷茫地抬起头:“你又去医院了?”
不知道怎么搞的,他之前的肺炎总也没有好,三不五时就需要去输液。
“拿着。”
陈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伞已经被塞进手中。宋珂迟疑了一下,说:“到小区你等我一下吧,咱们一起走。”
没有地下车库总归是不方便的。
结果陈觉却说:“伞你留着,我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
宋珂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
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搬走同搬来一样,没有让他知道。
宋珂“喔”了一声,心里空空荡荡的,周围的雨声忽然变得很小,小到几乎听不见。陈觉拉开车门上了车,问他怎么还不走,他说:“忽然想起有件急事忘了做,你先走吧,我得回趟公司。”
其实哪里有急事,只是忽然不想面对陈觉而已。匆匆转身往办公楼走,雨水溅到裤腿上也顾不上,因为怕被陈觉叫住,那样他也不知道还能再说点什么。
回到办公室,宋珂把百叶窗和窗帘通通合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落雨。
外面的员工陆陆续续都下班了,脚步经过走廊,时高时低的笑声和交谈声,少有的热闹,后来也归于沉寂。
肚子饿得叽里咕噜乱叫,他也不想站起来,直到秦彬凯打来电话:“还没下班?”
他有气无力地敷衍了一句:“打算饿死在公司这边。”
“那你死不成了,”秦彬凯一如既往能开玩笑,“给我发个访客码,我和你的晚餐在园区外头。”
也不知这个人在哪儿埋的眼线,连他在公司加班都知道,眼巴巴地提了吃的赶过来。人一到,宋珂再没力气也欢喜起来,因为人家好歹不是空手来的,有吃的还嫌弃什么?
披上外套,拿着伞跑下楼去,这才发现雨已经下得很大了。屋檐前雨帘如串,行车道上的水被车轮卷起足有三四十厘米高,站在旁边稍不注意便会打湿鞋袜。
他沿着步行道,小心翼翼地往大门口走。余光里的一切都是潮湿的,水痕斑斑,心里也跟着泛潮。
道旁的排水渠被树叶和残枝堵住了,水流在渠口悠悠地打着旋,雨又不分青红皂白地往水面上砸,水面大口大口地鼓着泡。
像这样的雨,临江一年也遇不上几回。
最后接上人时两边袖口湿透了,秦彬凯看到还误以为他是着急,调侃他道:“急什么?我又不会跑。”
他只是笑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拎着两盒日料回到工区,公司的人几乎已经走光,唯一一点动静就是电脑的风箱,还有饮水机咕噜咕噜地烧着水。
宋珂实在饿了,坐下后狼吞虎咽,袖子高高地卷起来。秦彬凯看得大开眼界:“你这一天都干什么体力活了饿成这样?”
他口齿不清地应付:“是秦总监挑的寿司太可口。”
“别给我戴高帽了,我也不懂日料,全靠价格区分好坏,十颗寿司花去我三百多。”
“三百多啊……”他大为遗憾,“知道得晚了,早知道我一定细品,细到一粒一粒米嚼下去。”
秦彬凯瞪起眼:“行,我给你数着!”
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宋珂被逗得呛着了,一边顺气一边还绷不住笑。秦彬凯说:“慢点儿慢点儿喝口茶,我给你倒。”倒来水又无奈地批评他,“你怎么什么事情都笑得出来?真有点傻。”
这样的对话与笑声远远地传出去,让半途掉头回公司的陈觉停住了脚步。
他手里还拎给宋珂买的晚饭。
“陈总?”
助理刚去卫生间补完妆,回来看到陈觉非常错愕:“陈总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已经下班了吗?”
陈觉问:“谁在宋总办公室。”
她笑了一笑,露出一点暧昧不明的表情,声音轻轻柔柔地告诉他:“鹤鸣的秦总监啊,还送了吃的来。”
“秦总监?”
以为他初来乍到不知情,又好心向他解释:“嗯对,秦彬凯秦总监,我们老板的好朋友,常常来接我们老板下班的。”
说完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也拿不准他听懂了没有,于是点头微笑着告辞:“那陈总我先走了。”
陈觉回了一个“好”字,站在原地没有动。
接待处的灯管熄灭,公司的名牌与登记用的电脑也都暗了,是助理关的。她一走刷卡闸机也不再亮,走廊的声控灯渐次地暗下去,最后只剩下办公室的百叶窗缝透出的那点光。
那像是陈觉生命里的最后一点光,尽管此刻只照在别人身上,一分一毫也不属于他。
地上铺着地毯,他走过去,意外听见秦彬凯说:“老实交待吧,今天到底怎么了?”
又听见宋珂装傻:“什么怎么了。”
“是不是又不开心了?”
这句话收起了玩笑的语气,问得郑重其事。不过不知道宋珂作何反应,又或者什么反应也没有,总之屋里沉默了一段时间。
后来秦彬凯不知怎么就明白了:“又是因为陈觉?”
听到自己的名字,陈觉的脸不自觉往外侧了一下,像是不愿听。
宋珂仍然没有回应,好像一提到陈觉的事他就难以启齿似的,无法顺利地开口。他沉默着,起身走动了几步,身形的剪影从百叶窗上慢慢地路过。
秦彬凯说:“打从我认识你以来你就是这样闷闷不乐的,我也算看明白了,都是为了这个陈觉。这样吧,如果实在觉得开不了口,那我去替你跟他说,让他尽快搬走。你不要怕,我知道他来头不小,但再厉害的人物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我没怕。”
宋珂笑了笑:“况且不用你说,他已经搬走了。”
“已经搬走了?”
“嗯,就昨天晚上,他亲口告诉我的。”
秦彬凯听完像是松了口气,连嗓音都低沉下去:“幸好。”
宋珂也说:“幸好。”
紧接着就又是一阵沉默。隔了许久许久,秦彬凯才问:“他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像是谈论一名忽然改邪归正的坏人。
“我也不知道。”宋珂重新笑起来,“不过不管怎么样,搬走就好,你说是不是。”
语气里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然而经门一隔,能听出来的就只有解脱。
陈觉听得很沉默,始终没有惊动他们。
就像大学时那位最憎华人的教授,每每评到他的主题作业总会用最不感兴趣的姿态,最消极负面的英文单词。可他仍旧听得很沉默,站在台上,背挺得格外直。
活到现在,三十年人生不算短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这样使人憎恶,从来也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使人厌烦,使人想要远离。可是现在知道了,他也不难受,因为那是宋珂。
真真正正地爱一个人,等于给了他伤害你的权利。
“不聊这些了。”宋珂说,“聊聊你的工作吧,上回那件事情解决了没有?你不是说那个刘总……”
陈觉听到一半就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半晌什么也没干,只是静默地站在空荡的房间里。
外面雨下得愈发大,遮雨布哔哔剥剥直响,那是楼下的自行车棚。他撑着沙发扶手站了一会儿,被雨打湿的外套一阵一阵钻心凉,半晌才支持不住坐下,后背松松垮垮地靠在沙发上。
其实不光他跟宋珂,很多改变都是不知不觉的。
以往的夏天炎热而闲散,没有这么多雨。别墅花园里那一张躺椅,晚间他常常躺在上面乘凉,旁边摆上移动风扇,既能驱蚊又吹得人很凉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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