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逸安撇眼看他:“难得啊,你居然没掏烟。”
他说:“戒了。”
程逸安嗤之以鼻:“晚了。”
后来陈觉的病终于恶化,兴许是拖得太久,那晚又喝酒加吹风,要是早去打吊瓶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周五晚上宋珂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到处求情,因为鹤鸣那个case又出了大问题。一个项目连出两回错,这在睿言是绝无仅有的。为此他专程跑到鹤鸣集团请罪,对方的大老板却不肯见他。不能怪别人,因为那位贺老板早就讲过的:下不为例。
站在熙熙攘攘的红绿灯路口,他一阵阵觉得无力。假如一半尾款收不到,这个窟窿真的没有办法能够补上,全公司的年中奖金也会因此泡汤。
沿人行道慢慢地走,身后跟上来一辆黑色SUV。陈觉降下车窗叫他:“宋珂?”
不知道怎么会碰上陈觉。
他回头,脚步就此顿住。两人四目相对,陈觉也把车停下:“真巧。”
上了车夕阳霞光似雾,他心情却几乎跌到谷底。陈觉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发生什么事了?”他勉强地应付了几句,并不想多谈。
陈觉沉默了一阵,说:“公司内部或许应该整顿了,技术部门出了问题。”
他嗯了声,头转向窗外,没有听进去。
“你挑几个得力的人明天过去驻场,成本现在已经不是重点。”
他心烦意乱,态度不自觉变得很差:“这我知道,我也不是没有人,是客户现在根本不接我的电话也不肯见我,摆明了对我们很失望。”
陈觉却说:“你只要负责挑人,其他的交给我来解决。”
宋珂愣了一下,转过脸,看到他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就问:“你真有办法?”
“起码比你有办法,我跟那位贺总一起打过网球,还算有点交情。”
这句话无异于黑夜里的一点光亮,一下子让宋珂振作起精神。转身想要再同他讨论几句,一定眸,忽然注意到他的面容。几天不见,陈觉的胡子像是刚刚刮过,深灰色西服配浅银色领带,本应很倜傥精神,可惜脸色却极差,嘴唇干枯发白。
“怎么这么看着我?”陈觉仍旧目视前方。
宋珂终于想起来问:“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觉笑了笑,不太在意地说:“打算去医院看看。昨晚在浴室摔了一跤,不知道怎么搞的,眼睛半天都看不见,今早起来头又疼得厉害。”
他轻易不喊疼的,这样说一定是坚持不住了。宋珂心一紧:“那你赶紧去,别耽误时间了。”
“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陪你去医院。”
街道上车行缓慢,远远的一抹夕阳在天边,许久没有共乘过一辆车的他们突然变得安静。
“真陪我去?”
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宋珂只能应下:“嗯。”
陈觉似乎很意外,脸色都缓和了一些,正偏头想要说点什么,宋珂的电话却忽然响了。他对陈觉说了声道歉,侧首接起来,结果竟然是秦彬凯。
电话那边环境很嘈杂,秦彬凯神神秘秘的,上来就是一句:“猜猜我在哪儿?”
宋珂随口应付:“不会是火星吧。”
“什么啊,敷衍我也不至于这样。”他声音似笑非笑的,“我在空港派出所,刚到临江就跟人碰了一下,被人揪到警察叔叔面前不让走,让我赔个十万二十万的。”
宋珂隔了好几秒才听明白他的意思,立马坐直了身体:“把人给撞了?你不要紧吧?”
后视镜里陈觉把脸微微地侧开,夕阳下表情晦暗不明。
“我没事,你别着急啊。我撞的那个老大爷也没什么事,就是被人家给讹上了,倒霉呗。”话说得云淡风轻,“换作我们那儿这事好解决,在临江我不知道分寸,又没熟人,给人扣这儿了想走也走不了,人家年纪大,占理。”
宋珂略有迟疑,最后还是说:“先别跟对方起冲突,你把具体地址报给我,我这就过去找你。”
挂了电话,久久的沉默。
陈觉问:“他?”
宋珂心有愧意,可是并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吧,我自己打车走。”
车慢慢停在了路边。
就此拿齐东西下车,往前面的一个公交站走去。
陈觉把车窗降到最低,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脸像被刀割过,手肘撑在窗棱上,坚硬的玻璃硌得骨头生疼。
天都快要黑了,前面的背影也很模糊。走着走着,却忽然顿足,快步折返回来。
陈觉打起精神,心想,假如宋珂担心他的病,那就安慰他:“没事,去吊个水而已。”甚至自己可以不去医院,陪他去趟派出所,只要他想要,只要我能给。
那几秒钟陈觉想了很多。
结果宋珂走到他跟前,弯下腰匆匆对他说:“陈觉,鹤鸣的事你别忘了。我手机24小时不关机,有消息第一时间打给我吧,多谢。”
他微微怔了怔,皮肤在风里收紧,然后才慢慢地答:“你放心。”
“有劳你了。”
说完宋珂就转身离开。
正是一个城市白天与夜晚的交点,路灯已经亮起来,最后的一点阳光却迟迟眷恋着地面,不肯把它交到别人手上。
第59章 我不爱你
宋珂没怎么去过派出所,到那儿一看,发现那地方比菜市场还要热闹。扫黄的,抓小偷的,喝酒打架的,大厅灯光通明不说,还挤得人满为患。
找到秦彬凯,他并不像电话里表现得那样轻松,一看到宋珂如同看见亲人:“你可来了,我都快被讹得焦头烂额了。”
见他这样儿宋珂心里忍不住想笑,行动上却很帮忙,又是找本地律师又是咨询熟人,最后得到的一致建议是先让老人去验个伤,验完伤再谈赔偿的多少。
有派出所出的委托书事情挺好办,医院都是照流程办事,看到秦彬凯的额头医生还贴心嘱咐:“这个伤记住也要去看看的,小心脑震荡。”
秦彬凯自己不以为意,倒是宋珂说:“来都来了,不如去急诊看看。”
两人一道从鉴定中心往急诊大厅走,路上宋珂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秦彬凯说:“宋珂,今晚耽误你时间了,我还真有点儿过意不去。往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也绝不会推辞。”
宋珂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到咨询台挂队的时候,余光忽然看到一个人,侧面轮廓长得很像钟文亭。
大晚上的,怎么会在这里撞见他?
早前听说他跟一位地产小开关系暧昧,前段时间还上了这里的娱乐版,什么跑车幽会什么球场并肩,闹得是沸沸扬扬的。
宋珂没有敢认,因为那人在自动贩卖机前裹着件外套打呵欠,形象有点欠佳。最后还是钟文亭往回走的时候注意到他,抱着饮料同他打招呼:“宋珂你怎么在这儿?好巧啊。”
这是今天第二个人跟他说好巧了。
再度见面钟文亭态度倒热络,就是眼珠子往他身上不住打量,又指着秦彬凯问:“你朋友?”
宋珂答完一个“对”字才认出,他披的这件西服外套应该是陈觉的,深灰色,下午刚刚见过。
钟文亭喔了声:“陪你朋友来看病啊。”
“嗯,对。”宋珂客套了一句,“你呢,身体不舒服?”
“哪儿啊。”他往门外努努嘴,“陈觉在老地方看病呢,你不知道?我们俩也是正好碰上,你说巧不巧。我看他孤家寡人一个怪可怜的,所以就来替他买个喝的,以前他就爱喝这个,小孩儿口味。”
又亮了亮手里的饮料。
宋珂下意识回头,往门外看了一眼。外面空洞洞的,漆黑一片,只有不远处的“国际部”三个字亮着灯。
也是这时才想起来,被自己抛诸脑后的是陈觉。今天差一点,就差一点,陪他来看病的就是自己了。
等人走远秦彬凯才说:“好家伙,他身上的香水味差点把我腌入味儿。”
宋珂“哧”地一笑,心里却有一种惨淡的感觉。
秦彬凯不是懂他的那个人,还望着他说:“这就对了,你就应该多笑笑,怎么一见到这个行走的香水瓶就不高兴了呢?”
“我没有不高兴。”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打从他一出现你的眼神就不对,干嘛,以前的情敌?该不会这么久还没忘记你前任吧。”
宋珂静了一瞬,才轻描淡写地说:“早就忘了。”
秦彬凯并不相信,还要再追问点什么,宋珂已经侧过身,指了一指分诊台的小护士,“喏,还不快去,人家看了你好久。”
秦彬凯不由得大笑,压低声音问他:“吃醋了?”
他淡淡地摇头,脸上内敛平静的笑意,看起来倒像是真的忘记了。
看完急诊,秦彬凯又提出去吃宵夜。
“我知道一家馆子特别棒,连我们贺总都觉得好,走,我带你去尝尝。”
一听到这个名字宋珂就愁云惨雾:“我把你们贺总给得罪了,今天刚吃完闭门羹呢,恐怕项目尾款也要跟着泡汤。”
简短地讲完前因后果,两人将将步出急诊楼。秦彬凯皱起眉替他犯难:“我们贺总这人出了名的严厉,哪怕是公司元老犯错都没有多少情面可讲,何况你一个外包商?你们公司的技术也太不上心了,项目做好起码应该多测试几遍。”
“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宋珂病急乱投医,“他有没有什么偏爱让我投其所好?”
秦彬凯想了想,暧昧不明地笑道:“他就偏爱邵阳,别的都不在意,这个好你怎么投?不过你也别太灰心,没事多跑两趟鹤鸣吧,要是赶上他心情好兴许能给你开口的机会。”
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就是:爱莫能助。
不过宋珂也知道,这件事上秦彬凯有心无力。他只是个鹤鸣的一个大区总监,立场不同,也没那个义务对自己施以援手。
外面繁星如斗,夜色沉沉。
医院的晚上跟其他地方不大一样,也许是因为人人心里都装着事,经过时个个都行色匆匆。就只有他们两个不着急,慢慢地往大门口走。
路过那片小花园,远远的树影婆娑,一望即知造景颇费工夫。秦彬凯有模有样地逗他笑:“临江人民就是不一样,住个院还能享受这种诗情画意的地方。”他果真给面子地笑笑:“里面还有池塘呢。”
“你进去过?”
“嗯,托别人的福在那边住过几天。”
秦彬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住院还叫福啊。”
“那里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进门得刷门禁卡。”宋珂也同他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完静静地扭过头,透过隔开两个院区的铁门栏杆,目光忽然触及里面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就这样怔了一下。
看背影应该是陈觉吧,另一个不用猜。
他们一个坐在长椅上,一个坐在对方身上,正吻得难舍难分呢。陈觉的深灰色外套披在钟文亭肩头,又大又宽,保护罩一样保护着下面纤细的身躯。
天都这么黑了,怎么还这么清楚?明明没有戴眼镜,可像是近在眼前,就连陈觉的喉结都看得一清二楚。
像在脑海中反复演练过无数遍一样。
看着看着,宋珂心里有个地方在隐隐发疼,人也有一点恍惚,可是他今天吃过药了。
吃过药了……
站了半晌他才回过神,一言不发地朝前走。他觉得自己还是有长进的,起码不会像以前那样手足冰凉,嗓子眼儿直反酸。
“怎么不说话了?”秦彬凯问,“不是什么人都能住那是谁能住?”
他也还是不吭声。
他就那样一直走一直走,不小心一脚踩进水坑里,袜子都湿透了,又冷又潮。秦彬凯不免就担心起来,紧紧地跟着他。
结果走到出去的必经之路,远远地有人靠在树边等他们,嘴里咬着一根烟,只不过没有火星明灭。
宋珂经过那里,没有注意,秦彬凯也没有注意。
直到那人出声:“宋珂。”
回过头,宋珂看见陈觉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身上穿着那件深灰色的外套。他慢慢地睁大眼睛,心脏蓦地紧缩又蓦地松弛开来,血脏泵向身体的每一处,手脚也骤然发麻……
忽然醒悟过来这才是真的陈觉,刚才那两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他忽然醒悟过来,一切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怕,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望着陈觉他醒悟过来,不是,他不是怕,只是又想起以前那种痛苦的感觉了。那些痛到骨子里的回忆其实从没有忘记过,顽疾难愈,急不得。
仓促之间他想要后退,结果一脚踩到石头上险些失去平衡,幸好被一只手从后面把他的腰扶住。
“你怎么了?”陈觉掌心摸到衬衫的潮湿。
“我没事。”
短短几秒宋珂就出了一身汗,也许是药物的副作用,也许是爱过一个人又疼到极点的副作用,痛苦在提醒他别忘了自救。可他这样的反应令陈觉误解了,陈觉很紧张他:“宋珂,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解释。”
他脸色苍白地背过身去:“不用了。”
“就几句,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真的不用了。”
他们俩关系匪浅,羁绊很深,这点眼力秦彬凯还是有的,早就自觉退到一边。剩他们两个人站在路边,灯光暗得发闷,地上影子长长的。
陈觉低声对他说:“我跟钟文亭只是偶遇,走之前他说他见过你,你们打过招呼。但我去晚了,你不在急诊厅,我只好到这里来碰碰运气。”
他的脸近在咫尺,宋珂觉得心慌气短,而且累,累得不愿再跟他纠缠,听完他的话好久都没有反应,只把脸深深地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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