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陈觉固执地抱着他,死死地抱着,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陈觉将脸埋进他颈间,呼吸既炙热又急促,混乱得很,听不出因为什么,半晌也不说话。
宋珂扭头,被陈觉仓皇地阻止,滚烫的液体接二连三地滴到颈后。
这时才明白陈觉哭了。
总说男儿流血不流泪,无形中是层枷锁,从小陈宗义又对他寄予厚望,不允许他流露出这种脆弱的情绪。陈觉仅有的几次流泪全都是因为宋珂,因为痛苦,忍耐到极点才会发泄出来。
今晚却突然且无声。
宋珂的蝴蝶骨瘦得高耸,背上一点肉也没有。陈觉抱进怀里,一切就不再受自己控制。
“宋珂,我为我父母向你道歉,为我妹妹向你道歉。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在伤害你,包括我在内……你不该认识我,我没给你多少快乐,反而让你吃了那么多苦。要不是我,你的日子会比现在好过得多。可是我应该怎么向你道歉?我连请求你原谅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嗓音听上去支离破碎,宋珂任由他抱着,心里空得像间空房子。身后的人是陈觉,这件事绝对绝对错不了,因为陈觉的呼吸,陈觉说话的语气,就连陈觉身体的温度都还停留在记忆深处,就像锁骨上的那道纹身一样,不去想不代表它不存在。
陈觉实实在在就在这里。
“宋珂。”他烧得喃喃自语,“我一直都在骗你。我骗你说饭菜是顺便买的,其实我在餐厅等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就为了买这些你爱吃的东西。我说我只要你心里的一个角落,其实我没那么大方,你跟别人同居我连觉都睡不着。我说我可以再也不见你……其实这也是假的,宋珂,一想到以后的日子再也没有你,我就觉得很绝望。”
两人瘦长的影子投映在地板上,窗外的雨被月光照得发白。
宋珂一个字也没有说,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才算是合适。他想对陈觉说别提以前了,我不太记得,可是觉得一再强调也没有意思。
到最后陈觉烧得昏昏沉沉,脸颊烫得惊人,反反复复叫他的名字。宋珂把人弄回卧室去,盖好被子,又等了一会儿才走。
回到家,他自己也像是发烧了,额头很重很闷。
他把书架上的手机拿下来,看到还剩一格电,躺在床上静静地滑开。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寥寥几个软件。
陈觉把那个机器人放在最醒目的位置,取了一个很无厘头的名字,司机小陈。
“要不要司机小陈明天送你到大巴站去?”
“不用了。我自己有车,会开。”
就是从那一天起,关系开始走向决裂,也许陈觉只是用这种方式来怀念曾经的他们。
点开程序,宋珂喊:“陈觉。”
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嗓音:“在。”
相比从前只是又成熟了些。
宋珂想了很久要说什么,想不出。爱是没得可说了,恨又不至于,想来想去说了一句:“保重好自己。”
陈觉没有反应。
这是意料之中的,他没觉得沮丧。无论付出多少心血,总有力所不及的事情,就好比这个程序。哪怕不吃不睡,录进去的对答也有限,不可能句句有回应。静了片刻,他决定关机睡觉,手指还没有碰到屏幕,低微的呼吸却从声筒传出来。
“宋珂——”
他怔住。
陈觉微微吸气,声音有点沙哑:“今天是五月十七,星期六,方便的话打给我。”
宋珂傻子一样抬起头,眼望着对面的白墙,隔了好久才醒悟过来,喔,零点过了,真的是周六。
不知道为什么,很觉得鼻酸,明明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
反反复复,分分合合,时间过得飞快,谁也没有等到谁。他静静地躺着,手机放在胸口的位置,幸好,是热的,丝丝缕缕的暖意从那儿渗进身体里。
陈觉,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他翻来覆去地想,最后到底没有忍住,把时间往前调了一天。
前面即使是悬崖峭壁,今晚这一步,他也是不后悔的。
“陈觉?”
“在。”
他胡乱道了声晚安。
陈觉叫他“宋珂”,然后有些愚钝地报时:“今天是五月十八,星期天,方便的话打给我。”
也许觉得这样还算有点用,还算有点价值,不至于被他反感。一天又一天,一句又一句,不厌其烦地重复:“方便的话打给我。”
可明明就有他的电话啊,为什么不打?也许是因为过去被拉黑过好几次吧,傻瓜也懂得吃一堑长一智。
宋珂彻夜未眠,听了又听,一直听到自己生日的那一天。
那一天从开始就很特别。
“陈觉?”
陈觉连“在”也没说,或许是时间不够。
他的嗓音已经录得完全沙哑,可是语气却透着一点高兴。他说:“又到你的生日了,宋珂,生日快乐。以前总是我给你过,今年不能陪你过了,记得给自己买个大点的蛋糕,跟同事分着吃,别一个人窝在家里。另外,收到生日礼物了吧?我想了好几天,不知道应该准备什么,重了怕你不收,轻了又没意义,最后才选定的这个按摩椅。比较多余吧这份礼物,我知道你不会喜欢,就是想送给你,让你偶尔用一用。”
他笑了笑。
“今天就不让你给我打电话了,知道你忙。其实我也忙,真的。我要到当年租过的办公室去看看,看看我跟你求过婚的地方,还要回家看看小区那几只天鹅,记得你说你没看过,我替你看看。还要到你老家去一趟,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到处走走,消磨完这一整天的时间。没有你在身边我也要去看看,看看我们的过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在你坐过的椅子上坐一坐,在你住过的地方睡一晚。
分开以后我发现时间过得特别慢,你不在的每一天都过得很慢,慢到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打发。不过这样也好,慢点儿好,我怕你忘了我。就是可惜,我再怎么想也没有用,一晃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们也分开这么久了。你都已经把我忘了吧?没关系,我还在爱你。”
第58章 再也不是你的唯一
宋珂没有告诉陈觉,自己已经将录音听到了两百多天以后,也没有告诉陈觉,自己已经知道他的心意。
因为他给不了陈觉什么答复。
每隔半个月都还要去看一次医生呢,他连自己也没治好,怎么去爱别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和陈觉保持普通朋友的关系。
陈觉的病一直拖拖拉拉没有好,连着两三天没能出门。到第三天程逸安听说了,嘴上没讲什么,晚上却主动要随宋珂回家看看小九。
小九还是一如既往地懒洋洋,既不上前迎接也不叫唤,只是闲庭信步地从角落的猫爬架踱过来,到他们脚边转了两圈就算了事。
程逸安边揉它的毛边四处打量:“现如今把它找回来了,阳台不封不行吧,打算什么时候叫人来装不锈钢窗?”
宋珂正在里屋换衣服,回话没经过大脑:“下周吧,下周末不加班,这两天先把阳台锁上。”
“不搬了?”
一下子令他滞住,半晌没吭声,站了一会儿才去做饭。
家里还有一些菜,都是从超市买回来囤着的。炒了个西红柿鸡蛋,云豆炝五花肉片,煎老豆腐外加一个最朴素的蘑菇素高汤,总共只花了四十分钟不到。
做好后,程逸安说:“这么多两个人吃不完吧。”
其实并不多。
宋珂知道他的意思,就无可无不可地说了句:“你要是愿意叫他就叫他,不用顾忌我。”
得到这句允许他才去敲隔壁的门。
宋珂到厨房去盛饭,并不是很着急,边盛边在想搬家的事。过了一会儿,微凉的手指忽然按上他手背,把他吓了一跳。
“我来吧。”是陈觉碰了他一下。
他这才回神,急忙往后退了一步,结果又踩到了陈觉的脚。
“对不起……我刚才在想事情。”
“没事,我应该提前出声的。”
他们俩已经有两三天没有见过,如今这样倒真像普通朋友了,客气且疏远。
兴许是穿衬衫西裤的缘故,陈觉看着精神比那天要强一些,就是脸色依然不大好。宋珂看着这样的他,想象不出他是怎么录下那些话的,心里头无所适从,嘴上也就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安静地站着,互相避开视线。程逸安在外面大声叫他们俩:“快点出来,菜都要凉了。”等他们坐下以后又接着瞪了陈觉一眼,“就怪你动作慢。”
陈觉嗯了一声,没辩驳。
眼看已经晚上九点了,简直可以当宵夜。席间三人的话都不多,尤其是陈觉,几乎不怎么开口。吃完以后他自动去洗碗,程逸安在客厅问宋珂:“他怎么了?怎么蔫儿了。”
“可能是病的吧。”
“病了也不至于——”
话还没说完,两人的电话几乎同时响了。原来是之前鹤鸣那个项目出了问题,刚上线不到两天,五分钟前却突然彻底当机,对方的IT工程师打过来求助。
作为外包商睿言当然责无旁贷,可事出紧急也来不及回公司,两人只能就地打开工作电脑排查故障。
那半个小时几乎是打仗,听清情况以后陈觉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后就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看着他们默契十足地交流、配合、跟其他同事远程开会,一个调控人力一个安排排查步骤,忙中也不出错。
终于找到故障原因,宋珂仍不敢怠慢,要到对方贺总的号码以后忐忑不安地打过去,本来已经做好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了,因为毕竟耽误了人家一个小时的正常生意。
没想到对方的态度却很正常,没有过多苛责,只是说下不为例,再有此类事情发生会依合同约定拒付尾款。
挂断电话,宋珂终于松了口气。程逸安擦着脑门子上的汗对他笑,说:“真险。”
的确有惊无险,所以宋珂也笑了一下。
看着他们这样陈觉忽然一阵头痛,他以为自己是妒忌,其实是怀念。因为曾经自己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现在却不是了。
坐了一阵子,他起身往自己家走,刚走到玄关程逸安却从后面叫他:“陈觉?”
他顿足。
“你干嘛去啊?”
他没有说话,程逸安笑容满面地望着他,“无聊了?”又扬了扬下巴,“去,从你冰箱里拿瓶酒过来,我跟宋珂要庆祝再一次难关险过。”
宋珂没有抬头看他,凝神在工作。
“怎么,舍不得你的酒啊。”程逸安催他,“快去快去,拿好的听到没有。”
陈觉告诉自己不能贪得无厌,能够陪在宋珂身边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人不能什么都想要。
取完酒回来他们居然把大灯都关了,程逸安正在调台,想找个合适的电视节目看看。他站在客厅中央,宋珂从他身后往沙发去:“怎么不过去坐?”
手里拿的是三只杯子。
陈觉终于迈步过去坐下。他跟宋珂盘腿坐在地毯上,分处茶几两边,程逸安跟土地公公一样坐在沙发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
起初程逸安要看自然科普栏目,宋珂觉得闷,伸手拿遥控器又被“为老不尊”的师兄抢走,弄得宋珂无法可施。最后还是陈觉拿回来,调到电影频道,里头正在放下映已久的超英电影。
“你们俩又合起伙来排挤我。”程逸安气愤地扶了扶眼镜,“算了算了,我也习惯了。来,都把杯子端起来,为我们有惊无险的一千万尾款。”
宋珂哭笑不得,不经意转头看向对面,与陈觉深沉的视线正正好好撞到一起。
好像许久没有这样平心静气地坐一起聊过天了,他们俩人在一起时,不是伤心痛苦就是相对无言,因为能够说得话都已经说得差不多,剩下的全是一些客套,比如“请坐”、“不好意思”、“没关系”、“打扰你了”。
最后还是宋珂先将视线移开。
超级英雄们在磅礴的钢琴曲中一一登场,颇有架势地站成一排,他们也在影影绰绰、忽明忽暗的灯光中久违地碰了一下杯。辛辣醇厚的红酒从喉咙间冲下去,呛得程逸安好长时间都说不出话。
陈觉放下杯子,宋珂却还没有喝完,嘴唇抿在杯口慢慢地饮,小巧的下巴高高地仰起来,喉结微微滚动。
他皮肤很白,红酒液从嘴角流下一点点,挂在下颌边缘要掉不掉的,像雪地里盛开的腊梅,既顽强又美好。他脖子很细,那样把头仰着,肩颈细条显得尤为流畅,锁骨在薄薄的家居服下若隐若现。陈觉看得出神,许久才克制住自己澎湃的内心。
程逸安的酒量并不好,没过多久就开始有点迷糊,开始追忆往昔。他们两个静静地听着,听他说到以前跟陈觉打赌的事,还说陈觉吐槽他袜子臭,说到这些连宋珂也笑起来,嘴角弯得像月牙。
再多不高兴的过往,开心的回忆始终是开心的。
望着这样的宋珂,陈觉想起了另外一些事。他想起他们在公司为了避人耳目通常不多交流,可是晚上加班会凑到一间办公室,椅子挨着椅子坐。他总是忍不住偏过头吻宋珂,打扰宋珂工作,有几次还差点被助理发现了。等助理出去以后宋珂埋头工作不理他,他又凑过去一遍又一遍地吻。他让宋珂反身坐在自己大腿上,两只手挂在自己脖子上,吻得很深。
宋珂的声音好听,喘息也很好听,那时所有的一切都是给他一个人的。宋珂允许他在办公室,允许他在客厅,也允许他在浴室。宋珂的很多习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很多表情也只有他一个人见过。
想着想着他觉得心如刀割,因为这些现在已经有另一个人知道。可他能怎么办?他不能怎么办,只能想办法等着宋珂,希望这辈子自己还有机会。
后来程逸安喝到大舌头,混混沌沌地问陈觉:“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陈觉靠在椅上,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空杯子。程逸安就说他,口气恨铁不成钢:“没出息,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敢争取。”
最后把程逸安送下楼,两人站在孤零零的路灯下吹风,站了好一会儿出租车也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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