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宋珂却只能说:“再健康的人也会生病。”
陈觉微微颔首:“你放心,我一直很注意,哪天你要是能好起来我就什么病都没有了。”
其实他从来就没有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过。他抬起头,双眼满是血丝,鬓角边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被雨水泡得通红,眼看已经发炎。不过他不在意,只把那个盒子往宋珂膝盖前推了推。
“送你的。”
宋珂强颜欢笑:“还送我礼物啊,这么客气。”
陈觉也想笑,嘴角却似乎怎么摆都不对,仍然显得既紧绷又生硬。他说:“你愿意的话可以看一眼,别直接扔掉。”
宋珂想要快点结束对话,好让他回家去,就轻声允诺:“这次我会看的,不过下次不要破费了,我不想欠你人情。”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就看。”他却说。
宋珂只好配合地把它拿过来。盒子的外壳很坚硬,但是很空。打开盖,里面孤零零地放着一部手机,最新的款式。
“应该包得再漂亮点,可惜时间不够了。”他低头抹了把脸,“你别介意。”
宋珂强忍心痛:“何必呢。”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裂痕已然存在,这样又能改变什么?
他却很固执。
他说:“我想再抱你一下。”
说完也不等人回答,伸臂将宋珂抱到怀里。他的怀抱又冷又潮,颈挨着颈,可以听到他上下牙齿轻微地打战。
“我录了好几天,还没录完,我知道来不及了。你要躲到一个看不见我的地方去,没关系,我接受,我再也不去骚扰你。”
他力气很大,宋珂被抱得喘不过气,只好用力挣扎,哑着声劝他别傻了:“不用这样想尽办法地弥补我,我不需要啊,就算你把程序修好我也不会因此感激你,因为我不再需要它了,你明不明白?”
陈觉却仍旧箍得很紧,仿佛这就是最后一条路了,松手就是悬崖。他说:“我明白,宋珂,我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把你找回来。我只希望你再想起我还能想起一点开心的事,哪怕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见面,有这部手机你还能听一听我的声音,还会愿意梦见从前的那些回忆。”
冷风从窗缝里吹进来,把他的声音吹得模糊又低微。宋珂从没有见过他眼眶这样红过,就连当年分手,也是因为想不通,所以不愿放手的意思要多一些。可现在他眼睛里没有不愿意,他愿意,只是舍不得而已。他说:“我只要你心里的一个角落,你可以再也不见我,只要你偶尔还能想起我这个人,想起陈觉这个名字就够了。”
宋珂被他抱着,几乎不忍再听下去,用尽全身力气才推开他:“回去吧陈觉,好好睡一觉,别再想起过去那些事了,没有意义。”
陈觉说:“我知道。”嗓音透着无法抑制的悲哀。
他力气比宋珂大,宋珂想把手机还给他却做不到,最后终于只能急急起身往卧室走,一直到走进房间才用脚踢上房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
心里边很混乱,并不觉得难过,只是一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小九在腿边打转,宋珂却一直没有弯腰去抱它。他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雨声比之前小多了,脚步却依旧听不清。
直到陈觉来敲门,他才无声地一个激灵。
陈觉说:“宋珂,等你走的那天我去送你。我有车,再说你是病人,病人不能搬太沉的东西。”
宋珂不想再纠缠下去,只好应了:“那麻烦你。”
门外静了很久,陈觉的语气才变得轻松一些,可惜一听就知道是强装出来的。
他说:“这都是小事,我就不知道你走了,我到哪里去找你?”
第56章 没有你的生活
房间里仿佛一下子静下来,打在玻璃上的雨点和窗缝里的风,一切都变得格外清晰。宋珂忽然心慌,无所适从地笑了一下:“不找了吧,大家都那么忙。”
陈觉像没听清:“嗯?”
只好凝声重复:“我说就不见了吧。”
陈觉这才慢慢地“喔”了一声:“也好。”停了一停,又说,“那等你搬走后,咱们就再也不见了。”
猫蜷在门后的角落打瞌睡,很晚了。宋珂手握在门把上,没有开灯,心里也觉得看不清:“小九的事多谢你,有机会我一定还你这份人情。”
其实彼此心知肚明,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可陈觉也还是说:“好。”说完就再没有什么声音。
宋珂松了口气。
“宋珂——”
又把心提起来:“嗯?”
“手机放客厅了。原先的那个程序还能用,不过我给它取了个新名字,你看了别嫌我无趣。”
宋珂也不知道怎么回应算是合适,仍旧“嗯”了声。
他笑了笑:“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随传随到。”
宋珂也只好笑了笑:“好。”
“不早了,你休息吧。”
说完也没有等宋珂回应,好像也知道宋珂不会回应,一阵沉缓的脚步声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宋珂在原地站了许久,一直站到雨势渐停才扶着酸麻的腿出去。客厅一片漆黑,应该是陈觉顺手把灯关上了。他目不斜视,走到卫生间去放水。
想给小九洗个澡,它太脏了。
蓄起一脸盆的温水,小九两只脚站在水里抻起脖子,浑身的毛使劲乱抖。他没有躲开,只是一声不吭地替它搓洗。低头看见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看到自己被水打湿的前襟,想到陈觉跟他说了那么久的话,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心里一阵一阵,忽然觉得没有力气了,最后终于还是停下动作。
后悔自己没把话说得再狠一点,后悔没表现得再厌恶陈觉一点,这样一再地放不开手,将来一定是害人害己。
当晚他将小九放在自己房间睡的。
第二天理所当然醒得很迟,起来倒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眼睛有一点肿,都不知道是该夸自己生命力顽强还是熬夜已成习惯。
赶到公司去上班,开会时程逸安也直打呵欠。忙完两人一道去吃午饭,一个握紧加浓热美式一个抱紧保温杯,好长时间一句话都懒得讲。
结果路上碰见同事,得到好心提醒:“食堂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会儿人多得要命,你俩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点外卖?”
想到外卖都是料理包加热的,程逸安说什么都不肯屈就。没办法,宋珂只好带他去吃那家阿辉煲仔,算是……算是碰碰运气吧。
前一天刚下过瓢泼大雨,路面留有小坑,许多地方不小心踩进去就是一脚的水。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幸好,老远就见到小店开着门。
挑了张背风的桌子坐下来,空气中满是扑鼻的香味,耳边不时传来老板夹杂粤腔的吆喝。很快砂锅就上了桌,包着抹布的手一揭盖,晶莹的腊肉和绿油油的青菜齐整地码在白米饭上,中间磕着一枚金黄半透的鸡蛋,光是看着就很有食欲。
程逸安吃得满足喟叹:“这么好的地方你怎么才想起带我来,太不够意思了。”
“前阵子关门了。”宋珂低头把饭菜拌匀,“我也是很久没有来。”
“喔,所以以前和谁来的?”
本来也是顺口一问,没想到宋珂不吭声了,转头就去倒水喝。程逸安心领神会,对着米饭大发感慨:“我真该好好地谢谢陈觉,他要是不走,今天我还吃不上这煲仔饭呢。煲仔饭啊煲仔饭,你我本无缘,全靠陈觉牵。”
宋珂一口水差点喷出去,哭笑不得地找纸巾:“师兄,别逗我了行不行,吃饭呢。”
又过了一阵,程逸安到底没按捺住,放下勺子语重心长:“听说你明天要提早下班,有约会?不是跟陈觉吧。我跟你说啊,做人不能三心二意,更不能脚踏两条船,你既然已经跟那个姓秦的——”
“打住打住。”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不用试探我,我跟陈觉没什么,明天晚上是要带小九去驱虫。”
程逸安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大喜过望:“小九找到了?”
“嗯,昨晚刚接回来。”
“在哪、怎么找到的?”
一整个早上,硬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开口时机,此刻才乱糟糟地起了头:“陈觉帮我找到的。”
其实好多细节他也是猜的。比如陈觉一定把寻猫启事上的电话号码换掉了,昨晚第一次来敲他的门是想要告诉他,有人打电话提供了什么线索。
程逸安愣了一会儿,然后才说:“行啊,厉害啊陈觉,丢了这么久都能让他找出来,看来有钱还是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嘛你说是不是。不过不管怎么说找着就好,找着就好,改天我给咱们小九带罐头去。”
可以听得出话里刻意的轻松。宋珂却沉寂下去,许久才说:“不知道怎么谢他比较好,我不想欠他的。”
昨晚到今天他一直在想这件事,不知道要不要谢,怎么谢。
程逸安像是有一些想法,可直到往回走也始终保持沉默,并没有把陈觉想回睿言的事告诉宋珂。
很多事情旁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第二天晚上宋珂提前下班,将小九带到附近的宠物医院去,又是打针又是驱虫又是美容,一直忙活到九点多才算完。
回家路上阴雨绵绵,他打着伞走得很慢。幸好小九还算乖,没准儿是在外面吃了苦头,打从回来就不跟他闹腾。
他在心里盘算搬家的事,接连路过两辆豪车都没有发觉。直到上了楼,看到隔壁家的大门口留着许多杂乱的湿鞋印,心里才隐约感觉有点奇怪。
回到家把小九安顿好,肚子已然饿得咕咕叫。结果前一天的剩饭都还没有吃完,大门就被人敲响了。
他跑出去开门,心里自然在猜是不是陈觉,所以就问了声:“谁?”
谁知却是陈念。
她的声音极有辨认度,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听来有点疲惫:“是我陈念,你开一下门。”
许久不见,陈念仍是那副知性温柔的打扮,一看就是下了班直接过来的。但她的表情却欠缺一点明朗,甚至还有些有气无力的样子。
她冲宋珂勉强笑了笑:“还以为你会回来很晚呢。”
“找我有事?”
她摇摇头:“没事,就是之前那些补品给你带过来了。既然你在家那我下去拿一趟,就在我车子的后备厢里。”
想着她穿高跟鞋不方便,宋珂拿上伞与她一道下了楼。
“今天怎么来了,来看陈觉?”
“嗯。”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有些生分,她手里提着一只小巧的手提包,下颌微收,并不与宋珂对视。
宋珂主动寒暄:“吃过饭了吗?”
她微微点头:“吃过了。”
“吃的什么?”
“粥。”
答案都很简短,像有不小的心事。
“光吃粥?”宋珂笑笑,“你够瘦了,别只顾着苗条。”
她也笑笑,却不再说话。
后来走到不远处的停车位,她的车就停在一辆黑色SUV后面。打开后备厢,里面大大小小七八个提袋。
“这么多,你一个人居然弄过来了。”
她弯下腰去提,长发松松地垂到肩下:“大部分是给你的,也有给哥哥的。”
同往常一样,好东西总是一人一份。宋珂并没有细看,却也知道价格必定不菲,往回走的时候就和她开玩笑:“以后别破费了,这些我都不知道要吃到猴年马月,万一补得流鼻血了怎么办?”
她却慢慢地踩着水往前走,并不作声。
两人打一把伞多少有些局促,尽管宋珂尽可能地把伞往她那边偏,到头来她还是淋了一点雨。
到家后宋珂问:“要不要坐一会儿,我去给你拿条毛巾。”
她并不坐,只站在客厅的灯下:“不忙了,我这就走,明天一早要出差,晚上我还要赶着回去收拾行李。”
宋珂觉得惊讶,既然一早就要出发今晚又何必专程过来一趟。
“这次是去哪里?”
“加拿大,一周以后才会回来。”
“那你路上小心。”他说,“现在加拿大什么天气记得自己查好,别到了那边冻感冒了,去医院也不方便。”
她缓了一缓才说:“好。”
送她到门外,关门之际宋珂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把头低下:“真的没事。”
宋珂静静地看着她。她被看得垂眸不语,隔了好久才从提包里拿出一把钥匙:“你能暂时帮我保管哥哥家的备用钥匙吗?”
宋珂问:“你这是干什么?”
她马上解释:“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请你帮忙保管几天。我想我远在国外,这几天万一发生什么事你们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宋珂声音淡淡的:“他会有什么需要我照应的,关心他的人太多了。”
陈念微微一怔,抬头错愕地看着他,半晌才松开紧绷的嘴角:“你说得对……他朋友一向很多,谁都愿意和他来往,因为他有钱。”停了一停又说,“钥匙你留着吧,他这两天有点发烧,你要是有空可以去看看他,没空也没关系。”
话说得很云淡风轻,仿佛真的只是顺口闲聊,并没有什么目的。
可宋珂真没想到原来陈觉病了。
站在楼梯间,微凉的夜风一径往脖子里灌,忽然想起楼下那辆SUV已经两天没有动过地方。
他知道,陈觉是为了他才生的病。
犹豫到十一点,到底是遵从本心去敲门,结果大出所料——
没人应。
这么晚了,一个生病的人没在家待着,能去哪儿?多半是吃喝玩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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