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硬起心肠没有理,因为不想再继续拖泥带水。分开了就是分开了,何必再不清不楚的?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吃剩的饭放在那里早已凉掉,天色也渐渐黯淡。雨越下越大,半点收势都没有,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拍响窗户。陈觉的声音夹杂在雨声里:“宋珂,真的只是几句话而已,说完我就走。你也不想有人一直站在你家门口,对不对。”言辞极尽恳切。
抬头看了眼客厅的这些箱子,宋珂终于过去打开门,冷空气呛进鼻腔里很酸。
陈觉裹着一件深色风衣站在门口,头发微湿,上一次的伤口还隐约可见,脸颊也瘦得凹下去。
宋珂退开:“进来再说吧。”
陈觉怔了一秒,满脸错愕:“我以为你会让我在门口说完就滚。”
宋珂没有再看他,只转身往里走:“家里有点乱,不用换鞋了。”
陈觉这才回过神。
他迈步进来,站在客厅没有坐。宋珂给他倒了杯热水,搁在茶几上,请他坐。他说不用了:“我衣服上有水,别把你沙发弄脏了。”
宋珂说:“没关系,你尽管坐。”
坐下之后他一直看着宋珂,目光既真切又坦诚,也许是宋珂的态度让他燃起了一些希望。他把插在风衣袋里的两只手拿出来,结果右手还攥着打火机,马上低声解释:“对不起我不是要抽烟。”
宋珂又说没关系:“你想抽就抽吧。”
陈觉愣住了,把打火机紧紧地收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他不在家?”
其实是明摆着的,算没话找话吧。宋珂起初却没能反应过来,静了静才意识到他在说谁,只好点了点头:“对。”
两人讲话的声音都不大,如同恋人之间细语喁喁。陈觉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侧目注意到茶几上的剩饭,眉头微微拧起来:“你就吃这个?”
“回来得比较晚,来不及做别的了。”
“这样不行。”他掏出手机,“你是病人,病人得吃点有营养的。港汇那家粤菜离这里不远,老板我也认识,以后你什么时候下班知会他们一声,想吃什么让他们送到家里来。”
那三年他们总吃粤菜,最近这一年也吃过几次,只是并不总是愉快的。
宋珂静了一阵,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了。”
陈觉说:“别跟我客气,我不帮你付钱,只是替你跟老板打个招呼而已。你留一个老板的电话,就说是我——”
还没有说完,宋珂再次轻声推辞:“真的不用了。”
两人四目相对,宋珂站在灯光下面,手往旁边抬了抬:“我就要搬走了,等安定下来也许会有时间做饭。”
顺着他指的方向陈觉看到两口纸箱子,表情立刻变得很僵硬,沉默良久之后站了起来:“是因为我?”
宋珂避开他的目光没有说话。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宁愿搬家,宁愿一搬再搬也要躲开我。”
水都快要凉了,陈觉一口也没喝,嘴唇都冻得发青。宋珂想不出还能再说什么,只能问:“你今晚来找我,是想跟我说什么事?”
陈觉面容惨淡,答非所问:“别搬了,我搬。我只要这最后一个晚上,今晚过后我会离你远远的,再也不来打搅你。”
打开门的那一刻风呜呜地灌进来,吹得人几乎站立不住。陈觉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走出去,宋珂在后面喊他:“陈觉?”他没有应,很快就消失在电梯间。
宋珂觉得他不对劲,走到阳台的位置往下看,看见他头也不回地往雨里走,走得很快,冷风吹起他的大衣,灰色衬里纷乱地翻开来。
第55章 都是我不好
宋珂想不通陈觉所说的最后一个晚上究竟是指什么。
终于回过神,自己还站在三面透风的阳台,扶在栏边的两只手又冷又湿。东西是没有心情收拾了,回到客厅去暖和了一阵,他开始在手机上看房子。
又要在公司附近又要价格适中,选择并不是很多。看来看去他渐渐失去兴趣,而且心里总是惶惶的,老觉得不踏实。
不过并不是因为担心陈觉。
他自认为对陈觉是有一点了解的。刚醒过来那一阵都挺过来了,如今陈觉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然而打起精神洗漱完,进到卧室到底忍不住往窗外张望了一眼。
窗缝里在淌水,外面的悬铃木摇晃得厉害,路上全是残枝败叶。过一会儿又开始电闪雷鸣,雨像是有人径直往地上泼,地面都溅起大泡,人在外面只要站几秒钟一定就会全身湿透。
又滑开手机看天气预报。
这部新手机花样很多,至今宋珂也没有完全学会使用,摸索半晌才找到天气栏。结果一点开,从现在到凌晨三点雨势一路变大,三点后有所减缓,一直要下到明早七八点才会停。手机还贴心地提醒他,道路积水严重,如非必要最好不要出门。
想了又想,决定给陈念打个电话。
响了好多声陈念才接,接起来便问:“哪位?”
她没有他的新号码。
“是我,宋珂。”
她啊了一声,又惊又喜:“宋珂?你换号码了?”
“嗯,换了有一段时间了。”他坐在窗前,微微感到一点寒意透进屋来,“最近在忙什么,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这话本该陈念问他的,他却先问了。陈念安静片刻,说:“忙公司的事呀,千头万绪的。你呢,听哥哥说你最近也很忙。”
“一样,工作的事。”
跟他的平静相比,她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其实这段时间我有点想你了,但怕打扰你,所以一直没有跟你联系。”
指腹触碰到笔记本电脑,本该冰凉的金属外壳却略带一点温度。他说:“没关系,回消息的时间还是有的,就是见面比较困难。”
她默不作声。
他笑笑:“怎么不说话了?”
又隔了好久,她才语带沙哑:“我没脸见你。”
恰好他起身找了件抓绒外套穿上,回来以后陈念还在静静地等他,等他开口谴责她无用的忏悔,却不知道他压根儿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陈念鼓起勇气,一股脑地说下去:“宋珂,我没脸见你。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自己自私。以前你对我那么好我却不知道感激,反而一直拿你对哥哥的感情绑架你,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都太自私了。哥哥让我不要再来打扰你,说你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可我心里一直很愧疚,很放不下。不过我不奢求你原谅,只希望你可以保重身体,偶尔……偶尔跟我们一起吃顿饭,让我们知道你过得好就够了。”
话说得很慢,不像以前那样明采飞扬。宋珂想起从前的她极爱笑,又馋嘴,可是吃一点就容易胖,所以总是嚷嚷着要减肥。她被父母和哥哥娇惯着长大,工作起来却很拼命,性格又好强,一门心思想着要维护陈家的基业。她眼睛长在头顶上,十个追求者中有九个半都不满意,可是一直对他很好,有点依赖他,遇着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他也买一份。
他把左手藏进袖子里,柔软的衬里让人倍感温暖。
“过段时间吧,过段时间我请你吃饭。”
她默了一会儿,终于静静地哭出来。手机信号像条细细的线,串起她流出的那些眼泪,从那头湿到这头。
“多大了还哭。”
半晌她才收起低泣,有些不好意思:“到时候我请你,这顿饭怎么说也该由我来请。”
他微笑:“怎么,相亲相到大帅哥了?”
“哪儿啊。”她破涕为笑,“早就放弃相亲大业了,打算去庵里剃了头当姑子。”
“记得挑个近一点的庵,见面方便。”
这样子一说开,话匣子也就打开了。陈念絮絮叨叨地同他说了好些事,说程逸安埋怨她,两人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前两天才刚刚和好。说顾姨的孩子考上了研究生,这个暑假要到临江来玩,所以顾姨不用回家了,她也不用担心饿肚子。又说她的头发长得很长了,上上周去烫了一个韩式大卷,效果却不尽如人意,下次见面要请他点评。
宋珂沉默地听着,偶尔往窗外看一眼,始终没有找到机会问她。
后来终于说到陈觉。说他让她买补品寄去原来的家,结果样样都被退了回来,后来厨房都快堆不下了。她悄悄告密:“你都没有看见他当时的样子,脸拉得老长,跟个黑脸包公一样。我说‘你去给宋珂打电话呀’,他又不肯打,怕碰钉子,只能自个儿生自个儿的气。”
宋珂压根儿不知道这回事,更不知道什么补品,半晌才顺着问:“他在家吗?”
陈念愣了一下:“不是搬去你隔壁了吗?他都好长时间没回家了,每天除了给爸妈扫墓就是找医生问你的病情。”说完才意识到会造成误会,赶紧解释道,“不是打探你的隐私,只是拜访一些专家,请他们帮忙把把关而已。”
宋珂没心思去深究这些,无声地顿住了。
“你找他啊?”
“不,随便问问。”
挂断电话就躺下了,本以为注定失眠,没想到喝过药后入睡很快。
就是睡梦中思绪仍旧混乱。
梦见某个雨天自己坐在已经关门的公园里,一直等,一直等,不知道在等谁。长椅上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衣服穿得不够,外套里也没有手机,只剩烟和一枚银色的方形打火机。他冷得直呵白气,没有忍住点燃一支咬进嘴里。淡淡的苦涩,淡淡的薄荷气息,就那样压下寒冷和孤独的感觉。快要燃尽的时候终于从远处传来声音,有人喊他:“宋珂!”仿佛是来接他的。他急忙站起来,张开嘴想要答应,喉咙却突然间发不出声。
公园的长椅是铁艺的,椅腿差点将他绊倒。他踉跄了一下,就那样急得醒过来,结果却听到外面有人拍门。
窗外滂沱大雨依然没有停,门板被拍得砰砰地响。那声音很闷沉,隐隐约约仿佛离得很近,就拍在他心口,令他心房直颤。
他没有动,缓了一会儿才起身穿拖鞋。
“来了。”
拉开门,陈觉不知道去哪弄得浑身湿透,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干燥的地方,嘴唇也冻得乌青。他抬起眼看着宋珂,但头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所以眼睛只能半睁着。
“吵醒你了……”
他声音沙哑,背微弓,双手紧紧地裹住风衣,不知道为什么。
宋珂只愣了片刻就把脸绷住了,抿唇深吸一口气:“这么晚了你又来干什么?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吧,我要睡了,明天一早还要上班。”
陈觉却伸手将大门扳住。
宋珂心乱如麻,冷下脸请他离开。他高大的身形却在宋珂面前投下一片阴影,直到感应灯完全变暗也没有动。
宋珂用力推他,推不动,急得想要骂人:“你到底想干什么?一声不吭地走了又一声不吭地跑回来,我有什么义务等着你?我凭什么等你?滚开,我要休息了。”
“你听我说,听我说……”
陈觉急忙从风衣里掏出一样东西,一个大男人动作却很小心,仿佛手足无措,生怕碰坏了哪里。
低头的一瞬间宋珂就怔住了。
他手上抱着一只猫,一只脏兮兮的小猫,脏得几乎快要辨认不出它的样貌。可宋珂还是一眼认出它。
“你在哪找到的?”
陈觉什么也没解释,只是看着宋珂惊喜的样子松了口气,声音低哑地提醒他:“仔细看看是不是它……”
递过猫的两只手遍布抓痕,指甲缝里全是泥,袖口也又湿又脏。霎时间宋珂什么都明白了,眼一热,接过来说了句谢谢。陈觉却低声对他道歉,说:“找了这么久才找到,都是我不好。”
一个多月没见小九不仅没瘦反而胖了,就是眼角积了好多脏东西,毛也脏得打结,两只圆鼓鼓的眼睛盯着主人滴溜转,嘴里喵呜喵呜地浅叫。宋珂低头看着它,喉咙里像堵着一块石头,咽不下去,咳不出来,直往眼睛里反酸,一时之间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也不知道该对陈觉说点什么,只能紧紧抱着小九不撒手。
陈觉脸色红得异常,全身上下到处都是湿的,嘴唇却又白又干,所以每句话都说得很慢,“它身上可能有跳蚤,你当心点。”
小九在宋珂怀里轻轻地拱,像是被抱着不舒服。宋珂终于觉得不忍心,说:“你也快回家去吧,冲冲热水会好一点。”
他一定找了一晚上,就像当年在草丛里找戒指一样,费尽力气才找到它。
他忽然咳起来,咳得惊天动地,腰一弯下去就直不起来。宋珂没有手去扶他,只能开口催促:“真的,你快回去吧。”
“再等我几分钟,我回家拿样东西给你。”
宋珂吸了口气想要拒绝,陈觉却不管不顾地转身开门,拿钥匙的手都急得发抖:“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宋珂说:“真的不要了。”陈觉没有听见,径直打开家门走进去。
望着他家那一片漆黑,宋珂无所适从地坐回沙发上,不知道是该继续等还是该把门关上。
幸好不过两三分钟陈觉就回来了,走到他面前,手里多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盒子。宋珂一边说:“你请坐。”一边将小九关到房间里,关门之后深吸一口气才转过身去。
陈觉坐在沙发上,那盒子就搁在面前。
宋珂问他:“要喝水吗?”
他说不用忙了:“你也坐,就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宋珂看了眼窗外,又看向他,只觉得他冻得脸色都不对劲,就说:“我把空调打开吧,你这样容易生病。”
陈觉却坚持说不用:“你知道我几乎不生病。”
宋珂当然知道,他身体一向很健康,大冬天里手脚也永远是暖的。晚上他们两个缩进被子里,他会把宋珂的手抱得紧紧的,然后低声抱怨:“你的手怎么又跟冰疙瘩一样,明天我去找物业,让他们再来看看咱们家的暖气片。”宋珂就说:“别去为难物业了,这么老的房子有暖气片就够惊人的了,还指望它管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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