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还是上回那一把,两个人撑应当正好,可上车陈觉身上还是湿了大半。
门一关,车内变得安静,风啊雨啊,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小九又细又轻的叫唤,仿佛在声讨他们俩不打招呼就把自己关起来。
“等我一下。”
陈觉说完就又下车,绕到前面清理挡风玻璃上的许多落叶。宋珂也是这时才意识到,他应该已经来了很久了,心里不由得有些过意不去。
“你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打过,没打通,想着你也许在忙。”
所以就没有一直骚扰。
宋珂“喔”了一声,不言不语了。
外面天黑得深邃又厚重,路灯透过瓢泼大雨成了朦胧模糊的灯柱,隐隐约约漂浮在水里。
路况很差,一路上颠颠簸簸,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知从哪飞来的杂物,连桌椅板凳都有。到高架以后又堵得水泄不通,雨刷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车灯像高速路上的眼睛,有些急躁又有些归心似箭。
也许是激了一下冷空气,宋珂偏头打了个喷嚏。陈觉没有问他冷不冷,直接将外套脱下想让他披着,结果一脱下来才发觉衣服上全是水。
宋珂说:“给我吧,暖气打开,我搁在膝盖上帮你吹一吹。”
接着也不等陈觉回答,伸手就把外套接过去,展开平铺在自己膝盖上,拿自己的腿当天然的晾衣架。
陈觉没有说话。
暖风吹到腿上微微有一点凉意,宋珂用手在衣服各处摸索,一边摸一边说:“淋成这样你怎么也不吭声?湿衣服穿在身上多难受啊。”
转过头,窗外澄亮的灯柱照着陈觉的后背。陈觉静静地注视着自己,温和又眷恋。
宋珂忽然就低下了头。
小腿前面抵着个硬挺的航空箱,小九在里面睁着大猫眼盯着他,与他默默对视。他就也睁大眼,吓了小九一下。小九先是一怔,紧接着反应过来,懒洋洋地喵了一声,逗他似的,引得他微笑。
“以后这种天气不要出门了。”陈觉说,“我会担心。”
宋珂“嗯”了一声,没和他争。
到别墅后当然万事大吉,多大的风也吹不透这堡垒一样的地方。两人提着东西冲进大门,顾阿姨跟陈念正在客厅看电视综艺。
“呀,小九!”
陈念大呼小叫地跑过来,满脸笑容,蹲下去隔着箱子逗小九。小九倒给她一点面子,装腔作势地伸了伸爪子。她立马抬起头,就差感动得泪流满面:“哥,宋珂,它刚才跟我击掌了你们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啊?”
到楼上换衣服的时候宋珂仍在笑。
“陈念有时候还像小姑娘一样。”
“你不如说她傻。”
听出他纵容的语气,宋珂不留情面地拆穿:“傻归傻,将来她嫁人你一定是全世界最伤心的大哥。”
陈觉就笑了:“嫁不嫁得出去还是两说。”
找出两套家居服,两人一个留在卧室,一个去卫生间,换好后才出来。
宋珂很适合穿浅一点的颜色,衬得气色很好。这套浅姜的睡衣虽然袖子长了,但抓绒的质地很舒服,使他不自觉挽起一截攥在手心。
“阿姨煮了姜丝可乐,叫我们下去。”
“好。”应完声他走到陈觉身旁,发现陈觉身上这套跟自己的样式一模一样,只是尺寸要大一些,心里忽然一动,不过什么也没有问。
客厅里很热闹,小九正在贵得乍舌的窗帘上练攀爬,而两位女士就在旁边笑盈盈地看着。宋珂心里大呼糟糕,过去想把小九弄下来,结果沙发太软了踩得不稳,抱住小九以后险些向后摔下去,幸好被一双手及时地接住了。
“谢谢……”
“不客气。”
陈觉声音不大,却叫人很有安全感。
姜汤一人一碗,谁也别想不喝。陈念捏着鼻子灌下去,又反过来监督他们两个,尤其是她哥,一碗不够再添一碗,末了甚至伸脖检查他们碗底有没有剩。
他们聊天时顾阿姨回房了,宋珂不好意思在这里白吃白住,主动将几个碗收到厨房去洗。
“我来吧,你去休息。”
知道是谁,所以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弯下身,试探着把手伸进一池温水里去。
“说了我来。”陈觉把他两只手握到手里,不由分说地从水里拿出来。指尖的触感湿润柔软,目光却互不接触,如同内心一样犹疑着不肯迈出那一步。
陈觉弓着腰洗得很认真,宋珂就站在旁边帮忙拿布擦干,全程一句话没讲。洗好后回到客厅,陈念已经静悄悄上楼,小九当然逃脱不了暖床的命运。
两人站在柔软的地毯上,忽然不知道应该聊点什么,可是又仿佛不甘心就这样去睡觉。结果站着站着,头顶的灯闪了两下,灭了,电视也哧地一声变暗。
“停电了。”
宋珂“唔”了声,说:“我去看看水停了没有。”
没来得及转过身,腰就被陈觉轻轻一碰,“这里你不熟,在这等着我去看。”
只好等着。
过了一小会儿陈觉才回来,不知为什么嗓音一点烦恼的意思也没有,反倒挺平稳:“水也停了,幸好阿姨事先存了很多,洗澡做饭也够用三四天的。”
热水器的水箱足够大,别墅里又有的是盛水的器皿和提前买好的蔬菜、肉、水果,生活方面根本不愁。两人并肩上楼,步子走得比平常要慢,到三楼的分岔口才停住。
“我睡客房吧。”宋珂往后抬了抬下巴。
“睡我房间,三楼只有我房里的热水器是太阳能的。”
话说得光明磊落,可是宋珂心里仍犹豫,总觉得这样有点不清不楚的。陈觉像是明白他心里在想着什么,隔着袖子握住他手腕:“放心,我睡地上。”
两人在走廊里站了片刻,又没有灯,默默地作斗争。
最后还是陈觉妥协:“实在不愿意就只在我房里洗澡,洗完我带你去客房。”
宋珂终于应允。
回到卧室,陈觉把一个香薰蜡烛点燃了,宋珂笑着问:“你买的?”
“陈念买的,买了一大堆。”
是佛手柑的香味,闻起来并不枯燥。
两人轮流进去洗澡,倒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应当的,洗完铺好床就躺下了,谁也没提客房的事。窗外的狂风暴雨仍然没有停歇,隔着一个阳台却也听不见什么,只觉得空气格外湿润。
宋珂特意没拉窗帘,好让房间里可以有一点光。侧过头,陈觉静静地睡在一床羽绒被上,身体仿佛是陷在里头的,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温暖踏实。
不知为什么,自洗过澡后陈觉的话变得很少。
宋珂问他:“蜡烛要熄掉吗?”他嗯了声,起身将那点幽蓝的火苗吹灭,回来的时候走得很慢。
宋珂终于想起来:“这次复查医生怎么说,都好了吧?”
“还要观察。”
“这是肯定的,开颅不是一般的手术,不可能一下子就全好了,你自己也别太着急。”
陈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躺好以后侧身注视着宋珂,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等我再好一些,咱们两个就出去旅游吧,之前列的那些计划一件一件慢慢地做。”
毕竟是答应过他的事,宋珂怔了一下,大大方方地点头:“是该动起来,拖延症害死人。不过我们都走了公司怎么办?下半年也许还挺忙的。”
“那就只好让师兄多承担一些了,他拿得比我多但干得比我少,没有这个道理。”
宋珂“啊”了一小声:“他比你拿得多?”
“宋老板这是明知故问。”陈觉眉宇间浮现隐约的笑意,“他光月工资就比我多两千,更不要提年终奖。”
宋珂抱歉地抿起嘴,慢慢地却也笑起来:“实在不好意思,让陈总吃了点亏。”
本应该很糟糕的天气,因为两个人在一起而变得不同。躺在那里听着滴滴答答雨珠跌落的声音,喁喁地说着话,心里也长出无数枝丫。
后来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夜里雨势渐小,宋珂却被一点细微的动静惊醒。
昏暗的房间里陈觉没有吭声,只伸手摸索床头柜最上面一层抽屉,动作极其缓慢。即使不开灯也可以看到他满额头的冷汗,牙关紧咬,脸颊两侧肌肉痛苦地牵扯着,好不容易摸到药瓶却又拿不稳,右手颤抖着松开了。
听到塑料药瓶滚落的声音,宋珂心脏停了好几秒,然后才慌忙下床。
把人半抱半扶着弄起来,只感觉他睡衣都被汗打湿了,尤其是后背,又湿又冰,额头却是滚烫的。
什么也来不及问,只知道着急:“去医院吧?”
陈觉却像是习惯了,就在柜子边上靠了一会儿,咽了三片药才开始慢慢地撑起身体,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劲来。
听着他缓慢的呼吸,宋珂的心还在咚、咚地跳。
“开刀的后遗症,这是最轻的。”陈觉低声解释,“连大夫都说我很幸运,术后没有再出血也没有得癫痫,强过九成九的病人。”
宋珂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上床,听着他在旁边一遍一遍地深呼吸,感觉他的手一直紧紧地攥着被子,颈上全是汗。
不知为什么,自己也跟着嘴唇发白,发了一点虚汗,隐隐约约只觉得难受。
过了好久才把头靠过去,脸埋在他颈侧,一句话也没有说。
陈觉也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问:“我能不能抱你?”
宋珂连头也没有力气抬起来,那样靠着,无法抑制地心慌。陈觉身体偏向他一点,起初抱得很绅士,后来才像从前一样圈着他。
“我刚才做梦,梦到你跟我说:‘陈觉,咱们两个算了吧。’”
语气并不沉重,甚至是哄他。说完以后陈觉迟缓地呼气,吸气,把他蜷缩的手指包在自己掌心里,“然后就疼醒了。”
宋珂静静地滞在他怀里,许久后才抬头凝视他的脸。他近来并没有胖回来,还是那么瘦,发型比以前要短,遮不住右侧那道很深的手术伤疤,脸色也很苍白。
“梦是反的对不对,”他也望着宋珂,“你不会对我说这句话,将来我们——”
还没有说完,宋珂就仰头亲在他唇上。
只一秒就退开,仍然看着他。
第71章 想你
陈觉的唇是苦的,也许因为刚刚吃过药。他僵硬地看着宋珂,刹那间眼中有很多迷惘,不知道宋珂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宋珂也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刚才那个吻只是临时起意,可是揪在睡衣两侧的手指却紧得发白。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句:“宋珂,我是不是在做梦?”
宋珂听得头昏脑涨,眼眶也热得很,不知道怎么去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其实很多事情也还没有想好,但刚刚那一刻就想那么做。
他避开面前这道紧迫的目光,陈觉却将手臂收紧,低下头,低得不能够再低,脸凑着脸,几乎可以感觉到彼此的鼻息。
“是梦吗。”
不过迟疑了片刻没有说话,陈觉就微微吸气,攥着胳膊再一次吻下来。
他的嘴唇很凉,唇面也很干燥,而宋珂的唇却是温热湿润的。之所以触感这样清楚,因为他们一个没有动,一个也没有回应,一直就只是贴着。
后来宋珂觉得这样僵得太久了,不像话,身体稍稍离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陈觉。”意思是停下。
陈觉微微一顿,慢慢直起身体:“对不起。”
也许刚才的举动还是太冒犯了。
宋珂匆匆转移话题:“你的头还难不难受?”
“好多了。”
“那就好……”
接着就没有再说话。
陈觉松开手,过了好久才问他:“我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了?”
其实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可不知为什么宋珂说不出一个“是”字,只好保持沉默。也许心里的芥蒂并没有完全消除吧,至少陈觉是这样以为的。
他对宋珂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要紧,我可以继续等。你肯给我机会已经很难得了,我不会要求更多。”
离得太近,他面目是很模糊的,嗓音也很哑,带着从胸腔里出来的回响。
宋珂安静了半晌,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陈觉就又说:“我都明白,你不用觉得为难。”
宋珂只好停住了。
那个吻像是施舍,或者说怜悯,陈觉已经这样认定。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些失望,却又不愿将话挑明。
可宋珂并不完全明白他在想什么,宋珂只是觉得他们之间又近了一步。仍是像跳房子,单腿蹦,颤颤巍巍的,立得也不稳,可到底是又向前跳了一步。
玻璃窗上一点淡淡的树枝倒影,慢慢在摇晃。
静静地听了会儿雨声后宋珂就那样侧着头,渐渐地睡着了。他蜷在陈觉怀里像小朋友,四肢有一点舒展不开,心里却觉得很踏实。
陈觉却睡不着。
抱着自己最重要的一个人,他不想放下又不能抱得太紧,唯恐宋珂有一点不舒服。抱了很久后手也僵了,腿也麻了,大脑却仍旧无比清醒。
最后终于无声无息地俯身,试探着拨开宋珂前额的刘海,吻在他眉心。宋珂或许感觉到了,忽然皱了皱眉。
陈觉即刻撤开。
他想起自己以前很迟钝,明明整天都生活在一起,对于宋珂心里的痛苦却仍是后知后觉。现在只要跟宋珂在一起他总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点一点去揣摩宋珂的想法,反复回想宋珂跟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今天这两个吻,他不知道自己又要回想多久。
第二天早上宋珂罕见地起迟了。
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匆匆洗漱过后下楼去,还没到餐厅已经闻到扑鼻的香味。顾阿姨笑盈盈地叫他:“醒啦?过来吃早饭,陈觉一早出去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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