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谈得怎么样?”
陈觉在茶几上坐着没有起来:“还算顺利。”
“唔,那就好。” 宋珂背对着他,“你喝水吗?”
陈觉没搭腔。
宋珂就把水给他拿过去,玻璃杯底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跟你说话呢。”
他接过去,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珂又问:“中午吃饭了吗?”
他说没有。
“为什么不吃,太忙了吗?”
“因为你不在。”
宋珂顿时哭笑不得:“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我不在就闹情绪不吃饭。”
陈觉却并没有笑,反而仍然看着他,一直看着。宋珂不知道为什么,仿佛预料到会发生点什么,有些无所适从地站起来:“我抽屉里有零食,给你拿一点。”
陈觉却从后面搂住他的腰。
两只手抬起来,身体却没有站起来,像快要掉落悬崖的人攀住唯一的绳索。
“我们结婚怎么样?”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准备,鲜花,戒指,什么都没有。宋珂怔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陈觉的手臂微微收紧:“我知道现在提出来太快了,但我不想再等。宋珂,跟我去国外登记吧,然后请亲戚朋友来家里聚一聚,我想让大家知道我们的关系,想有一个安稳的家。”
算上这一次,这五年他一共向宋珂求过三次婚,前两次均以失败告终。
都说事不过三,所以他还想试试。
宋珂却怔在原地好久没有动。陈觉没有催他,只是缄默地等着,直到他一再迟疑后转过身来,抱歉地掀了掀唇:“陈觉……”
想问陈觉是不是一时冲动,想问他确定不会后悔吗,可是半晌空白,最后只是喃喃地推脱了一句:“怎么这么突然,都没有戒指。”
陈觉微微蹙眉:“戒指不是在你那儿?”
宋珂抿着唇,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搬家的时候丢了。”
“丢了?”
“嗯。”
陈觉低下头,眉心拧出一道深深的川字纹,两边肘撑在膝盖上,很长时间说不出一句话。过了好久,再抬起头来嘴角就已经笑着的,尽管勉强又艰难。
“丢了不要紧,我再去买。”
宋珂两只手无措地搭在身侧,直到被陈觉牵过来握着。
“没有戒指就再等等。下周可不可以请两天假?之前跟你说过的拉力赛,想让你陪我去。”
宋珂犹豫了很久,还是觉得不行。
“现在不年不节的,我们两个人都走了不太好。拉力赛年年都有吧?明年再去行不行,明年我们提前做好计划,把时间早早腾出来。”
以往这种时候陈觉一定是要和他生气的,气上三天三夜都有可能,今天却没有。
陈觉静了半晌,松开了他的手:“好,你忙你的。”
等人走后宋珂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着。窗帘拉得再紧也透光,晃得眼睛想睁也睁不开,只能阖着一半。他低着头,轻轻摩挲刚刚陈觉握过的手指,心里酸一阵甜一阵的,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戒指没有丢,只是他还不知道应不应该拿出来。
想到爸爸,想到陈宗义,想到许冬云,想到过去的那一年,总是不能够坦然地重新戴上它。
一晃就是一周的时间。
陈觉请了周四周五两天假,周三晚飞过去,车已经提前运到比赛场地了。傍晚宋珂送他到机场,因为找不到停车位所以只能停在三分钟快速通道。
仅仅三分钟时间,即停即走。
看到陈觉从后面拿出行李箱,宋珂还是有点担心:“那边风沙大,晚上气温也低,只带这么一点东西怕不够吧?”
“晚上我不出去,就住在宾馆,再冷也有空调。” 关上后备厢,陈觉看了眼表,“我走了,你回去开慢一点,晚上记得盖好毯子。”
宋珂顺手把护身符掏出来,想要让陈觉带走,陈觉却将它推回他怀里,“我拿着容易丢,你收好。”
恰好赶上一盏绿灯,转身便走了。
晚上的机场通道有风,风把陈觉的西服下摆吹得扑扑向两边翻开,领带也跟着飘到颈后。他好像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一样,再也不会回来。
只剩最后的三十秒,宋珂坐回车上,降下车窗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想到中途陈觉却停下,大步回到车旁。
“忘了什么东西?”
宋珂话还没有说完,陈觉已经俯身亲下来,像不舍得他。
回去路上宋珂的确开得很慢,很小心,尽管他的病已经全好了。
如今他想要见到陈觉,也只能见到真实的那一个,想象中的那个再也没有出现过。有的时候他会想,这究竟算不算一件完全的好事?就像现在,刚刚分开他就开始想念陈觉,可是怎么样也不可能见到,只能等着陈觉回来。
没有想到当晚会收到一条文字短信。
应该是陈觉在飞机上发的,很长,长到像是分手时发过的那些,比屏幕还要长,一眼望过去看不到结尾。
他说:“宋珂,有些话当着你的面总是说不出口,也许是不敢直面最坏的结果。
那天晚上看到你跟秦彬凯走在一起,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妒忌。你就睡在我身边,我依然害怕你会离开我,害怕某一天你又会跟我说,腻了,要分开。也是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你。
早上醒了以后本来想和你谈谈,看你睡得很熟就没有叫你。后来我去找药,在抽屉里看到了我们的戒指,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高兴,高兴到看见你在公司午睡,我坐在旁边看着,晒着太阳,心里就突然想,也许你也愿意一辈子跟我在一起。
跟你求婚的确是一时冲动,但我没想到你会跟我说戒指弄丢了。那一瞬间我好像突然醒了,发现自己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拿病绑架你,在拿我对你的感情绑架你,利用你的心软,强迫你留在我身边。
趁一切都还来得及,我想我不能再这样自私下去。你有权利追求自己想过的生活,即使那种生活里没有我,我也应该接受,而不是去当你的绊脚石。
至于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不用有什么顾虑。
我在万豪订了位子,下周一无论如何我们再见一面,是好是坏都没关系,多晚我都等你。”
这么长的一篇话,意思却很潇洒,仿佛真的只为见最后一面。宋珂一字一句慢慢地读,慢慢地看,看完愣了好久才慢慢闭上眼睛。
这就是陈觉这段时间不对劲的原因吗?这些话闷在他心里,闷了多久呢?不过比起从前,陈觉是更懂得尊重和爱了,实在叫人刮目相看。
可是为什么他这样体贴温柔,自己仍然眼眶发热?
躺了一会儿,宋珂心里牵扯着难受,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悬悬的就要坍塌,使他全盘接受某个人、某件事。
头昏,疑心是饿的。他起身想找点东西吃,拉开冰箱发现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是陈觉买回来的,除了鸡蛋牛奶就是牛肉干,自己最爱吃的那个牌子。
他甚至不知道陈觉什么时候买的这些。
回到客厅,哪里都没有陈觉的痕迹,除了玄关的拖鞋摆在那里。忽然发现和好以后陈觉什么都替他准备了,睡衣,衬衫,毛巾,浴巾,剃须刀,别墅里都是全套的,而他什么也没为陈觉准备,就连卫生间的牙刷和漱口杯,陈觉用的都是一次性的。
但从来没听陈觉提过要求。
重新躺下以后身上仍有一处隐隐约约很疼,不知道什么地方,仿佛就在某根肋骨下面。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顺过气,将捂热的手机放到胸口,感觉好了一点。后来小九悄无声息地挪到他身边,伸出舌头轻舔他手背。他把它圈进怀里,头靠到它背上,热烘烘的。
凌晨三点时分又忽然醒来,窗帘严丝合缝,卧室里很暗,身旁蜷着小九软软的身子。他觉得心慌气闷,想过要主动联系陈觉,最后不知为什么始终没有把电话打出去,只是握着手机和护身符静静出神。
第73章 痴
没有人告诉过宋珂,陈觉是个这样讲信用的人,说给他时间就真的没有再来打扰。
跟往常一样上了整天班后,周五天刚亮宋珂就醒了。睁着眼睡不着,索性起床洗漱,穿戴整齐去公司上班。
没想到路上异常通畅,坐到电脑前也不过才七点半。
早一点也好,正好出去吃顿丰盛的早餐。中途虽然浑浑噩噩地走错了路,好在喝到味道醇正的豆浆,也吃到现炸的油条。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回公司路上仍觉得饥饿,腹中像是空空如也,怎么填也填不满。
后来眼看时间还是早得很,他又将办公室里外全都打扫了一遍。理到书架时看到一本专业书,崭新的,腰封都还在,包装上却落了一层灰。迟钝地回忆半晌,才想起是上个月顺手在网上买的,一直没有来得及给陈觉。
很多事就是这样,拖着拖着就忘了。
中午跟程逸安一起去食堂吃饭,因为是周五,同事坐在他们隔壁交流周末的去处。
一个说要送孩子去上启蒙班,想想就觉得枯燥且头疼。旁边的未婚人士听得直摇头,说就为这些琐事所以一直不敢结婚生子,害怕自己的人生只剩下柴米油盐。
那个人却摆摆手:“我也就是抱怨两句,要是遇到对的人了结婚是水到渠成的事,柴米油盐也没那么可怕。比如我现在吧,工作一整天回到家,只要躺在我老婆腿上和她说说话,听她损我几句,笑几声,就什么辛苦都没有了。”
周围所有人直呼酸得倒牙,宋珂跟程逸安静静地听着,脸上也不自觉微笑,为这样平凡却又难得的爱情。
后来宋珂低下头,筷尖在青菜里轻轻地拨弄,像是想数清究竟有几棵。程逸安问他:“又跟陈觉吵架了?”
他没吭声。
回到办公室,一个人静静地睡午觉,期间囫囵地做了个梦。
梦到那次刮台风,陈觉冒着暴雨在原来的住处替他找小九,头发衣服全湿透了,鞋子里也都是泥水,嘴唇冻得发紫。小九藏在草丛深处,警惕地看着他,他却蹲在那里对它张开双臂:“过来,乖。”
可惜小九并不认识他,锋利的爪子将他挠得满手是血。他瘦了很多,脸颊苍白地凹陷下去,人也冷得直打哆嗦,面容却是紧张而欣喜的。他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想带你回家。”
他怎么这样痴。
宋珂在梦里翻了个身,蜷身窝进沙发角落。没有多久又梦到他们从前坐地铁,那么长的路,从始发站一直坐到倒数第二站,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自己靠在他肩膀上打盹,他一动也不动,稳得像木头桩子一样。下了地铁还有好远,到处是电线杆和高压线,黑漆漆的荒郊野外,那么一段路仿佛永远也走不完,永远也没有办法回到家……
路上他总有许多话,许多话,笑着对宋珂说:“今天下午没有吃饱,晚上可不可以煮个面?” “工资卡里还有多少钱?我哪知道,我又不管钱。” “周末陪我去看看车?不买,真不买,就是看看。”
他们曾有过一个家的,尽管房子不在了,可陈觉还在。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为什么自己就是不肯答应?
被人拍醒时宋珂眼角还是湿的,匆匆起身拭净,看到程逸安神情紧张地站在自己面前。
“出什么事了?”
“宋珂……”
手机屏幕里是一段午间新闻,长相端正的男主播在画面中央,标准的播音腔和公式化的坐姿。
“下面播放一则突发消息,北京时间今天上午十一点,为期三天的大峡谷汽车越野拉力赛在第六赛段遭遇严重事故,一辆车队保障车与三辆公开组比赛用车连环相撞,目前已证实共两名车手不幸遇难,另有几名人员有不同程度受伤,正在附近医院接受救治。由于事故现场起火迅速,地段较为偏远,救护车赶到时……”
宋珂愣了一下,仰起头看着程逸安,忘了站起来。
程逸安敛声问:“陈觉参加的是不是这个?”
周围的一切像是突然变暗,静下来,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就只剩下他严肃的表情和嗓音。
懵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打电话却压根儿没人听,那边一直是关机状态。宋珂好几次按错了键,没有起身已经前额突突直跳。
程逸安说:“先别慌,参加比赛的那么多人,不一定就是他出了意外,也许正忙别的事呢。”
仲夏的正午时分太阳烈得人头昏,一站到窗前,迎面就是刺眼的光。宋珂开始觉得缺氧,嘴唇都渐渐发白,神情却反倒显得有些木然,像被一根线拉拽着,一刻不停地打电话。
他给陈觉打,程逸安就给陈念打,一直占线,打了近十分钟才通。陈念声线绷得很紧,没等他们开口问就直接说:“我还没联系上哥哥,关机了。”
“那你——”
话刚说一半,手机已经被宋珂抢去:“联系上主办方没有?”
“秘书在打,暂时没打通。”
血管一刻不停地撕扯着疼,嗓子干得快要冒烟。反复拨打那串最熟悉的号码,耳边明明只有嘟声,却轰隆轰隆的像在打雷下雨,仓皇不定的感觉。
心里面除了后悔仍是后悔,早知道说什么也该陪他一起去的,要是他们两个在一起,出了什么事也不用害怕,哪怕是死在一处呢?
总好过现在这样隔着一千公里,除了等,什么也做不了。
一整个下午又恢复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直到三点钟陈念突然打电话来说主办方回话了,伤者名单里没有陈觉,陈觉根本就没有去这场拉力赛。
他报了名,但没有签到,更没有出赛。
那他去哪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一刻不停地飞奔到机场,赶到服务台时宋珂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连查陈觉航班的资格都没有。
“您是他什么人?有没有带他的证件?”
他动了动嘴,哑口无言,才发现自己并不是陈觉的什么人。
只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出来。对方也很理解和同情,查完以后遗憾地告诉他:“您朋友的确买过这趟航班,不过他最终没有登机,也没有改签其他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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