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敏落座在段祁恩身边,给人递了杯咖啡。
段祁恩向她道谢,握过纸杯轻抿一口,竟是熟悉的配比,不及黄莲也未有蜜糖甜。
他轻拈杯身,沉思不语。
段祁恩习惯一个人看电影,他选了冷门影片的夜场,三五个人零零散散,相隔很远的坐着,熄灯后,两人没再交流,安适的看完整场电影。
影片结束,人影窜动,前排的人纷纷离座,踢踏声,扰人心智。
荧幕还在放着片尾,段祁恩心不在焉的瞟了眼手表,等待退场。
“请你嫁给我!”
就在他走神之际,倏地被一把圆润响亮的嗓音引去了目光。
就见一个男人,脱下外套,手捧玫瑰,单膝跪在楼阶上,用至深的眼神看着他面前的女人。
张一敏侧过头来,羞怯一笑,突然压低声音向身旁的人问道:“你猜她会答应吗?”
段祁恩挑眉,嘴角上淡然的笑似乎更加浓郁了几分。
“也许…”
他话说了一头却没再继续,抱起双臂,仰头枕在靠椅上,眉宇舒展,看不出内心的波澜,好似无悲无喜。
影片在倒放,正巧播到男主人公向女主人公求婚的片段。
怀抱玫瑰的男人起身,将那束花递给了身后从门外走进来的人,那人整张脸都被大扎的花束遮挡。
那束玫瑰在移动,悄无声息地走着。
灯光中夹杂着不停跳跃的黑色斑点,凝成一线,如一条纽带,将相隔的两人紧紧捆绑。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陆奕然已然单膝跪在段祁恩跟前。
“段祁恩,和我结婚吧。”
他勉强地从花束中挤出半张脸来,赤诚的话语像扯细的糖丝,在密闭空间中回旋。
陆奕然用左臂将花束环住,右手在口袋里摸索着,翻出戒指盒托在掌心。
未等他打开戒指盒,段祁恩的脸却猛地凑近,那人脸色阴沉愠怒,十分可怖。
“别人求婚,你凑什么热闹?”
段祁恩掐着人的两腮,将他脸上的软肉挤得鼓起向鼻间聚拢。
陆奕然忍不住暗自发笑,倏地意识到自己的突发奇想有多么荒谬。
情愫
厢式货车沿着从未铺修过的道路,向一座牢笼般的平地厂房驶去,尖顶铁皮棚被星铁瓦覆盖,雪白外墙上嵌着黑洞般的“方眼睛”,看起来呆板又廖寂。
此时的天并不是很黑,仍泛着红,段祁恩将车门掩上,悄悄挪移着身体,生怕薄旧的单衣与落寞的脸庞惊扰到此刻高雅的宁静。
“咔哒”一声,排排灯管循序亮起,比人高的货架上货物整齐叠放,空气中还积存着固化胶的味道,段祁恩搓了搓鼻子,眉头微蹙,仅一瞬又消失无踪。
“跟紧。”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朝身后那仍拖着步子的采购员吼了一嗓,男人一怔,不敢怠慢,连忙加快步伐,跟着人走向深处。
采购员将最后的纸箱放上手推车,走过去握住扶手,弓起腰,使了很大劲才将推车撼动,那人才走出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头看了眼段祁恩,信口问道:“你那钥匙是不是插门上没拔?”
段祁恩正低头在纸上唰唰地写着,听到人的话后,笔尖稍有一顿,但很快又继续书写,目光不曾往外瞟。
“那你留个门,谢了。”他边说着边将记账本翻得沙沙响,抬头看着高处的箱子,在心中默数着数。
等他清点完后,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周围安静得像时间停滞了一般,连表盘里微弱的嘀嗒声都被无限放大。
段祁恩揣着兜,朝着门的方向,双脚越迈越快。
“操。”
一声粗话在推搡铁门后被人脱口而出,摇晃时发出的钝响过了许久都不曾散去,铁门无情地紧合着,像座无法逾越的高墙屹立在段祁恩身前,他叹了口气,找到登高梯,机械地坐到楼阶上,一股憋闷涌上心头,似有毒的气泡在胸腔挤压,令他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
许是风太大,将门撞上了。
段祁恩双手放到膝盖上,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地板,过了好一会,他才摸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拇指在屏幕上灵活的划动,他本想打给肖弘文,却在点进拨打页面的时候犹疑片刻,最后将人的名字划开,点开了另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将其拨通。
那头一直是忙音,他抿着唇,头捂在额头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那声音在他耳中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背景杂音,听不清楚,却聒噪得要命。
骤然,耳旁传来“哗”的一声巨响,有风从门外闯了进来,像只不受驯服的野马,将段祁恩额前的碎发吹得翻飞,他倏地抬眸,向前方望去。
就见陆奕然推着门,逆光而立,那人的轮廓清晰而分明,可刚还故作镇定的人,一见着他便土崩瓦解,眼波流转间,都透着掩饰不住的无助与彷徨。
“谁把你关里面了?”陆奕然看了眼四周,小跑着向他奔来,那人两手握住他的臂膀,那一刹,有股冲劲使他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陆奕然见状,立马将手松开,神情凝重的好似一块石板。
段祁恩站定,面上不见怒意,却一副木然的表情,“你怎么在这?”他疑惑地问道。
陆奕然嘴唇微张,双眼圆睁,看上去忧心如焚,“我掐着点来的,知道你这个点该出来了,我看到那锁上插着钥匙,但门关了,我当时就吓傻了…我…外面也没人…”陆奕然目光坦率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把攥住人的手捏了捏,“没事吧…”感觉那人的手温度正常,他才长舒了口气。
“风把门撞上了…”段祁恩将手摊开,任人搓揉,他眼神虚浮,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陆奕然静静地凝视着那人含义不明的目光,继而爽朗一笑,拉过段祁恩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我牵着你,别再走丢了。”
他走在前面为人引路,时不时回头看向段祁恩,眸底浓烈的情意在暗淡的眸色里浅浅地晕开,深刻得难以掩饰。
段祁恩避开那人的目光,视线躲入疏星寥落的空际。
四年了,无论他对陆奕然做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那人的执着不悔,堪称痴情,他似乎也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崩塌,于是他也不再挣扎,将注意力放到取悦自己上面。
“去喝一杯。”段祁恩从背后箍住那人的腰,下巴垫在陆奕然肩上,轻声说道,那声音凉薄而低柔带着慵懒的沙哑。
宛如一种霹雳啪的开花声,顿然灌入陆奕然耳中,让他不禁想到,刚撒下“种子”时的荒芜,如今似乎要开出娇贵的花。
一股暖流传遍全身,令人头昏脑涨,心潮翻涌,陆奕然回头,结实地抵住人的额角,“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抱我…”他的声音近乎哽咽,眼眶忽地落下了什么,潮湿地划过脸庞,在干燥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线。
“你不是不会骑车吗?”段祁恩没应他,自顾自地说着,他闭上眼,扬唇轻笑,嘴角的笑意极浅极淡,犹如羽毛般无声而灵巧。
陆奕然脸色一僵,像绷紧的鼓皮,“事出有因…我见它顺手便借用一下…”他怯声地说道,之前也是因为怕惹那人不高兴才佯称自己不会,这次又赶着过来,把自己的谎给捅破了。
“你敢再骗我…”
“绝对不会!人头担保!”段祁恩的话未说完就被陆奕然慌乱地打断。
陆奕然在人眼角落下一吻,缱绻的情愫将他吞没,他只好纵容着心放肆地沉沦。
低沉的轰鸣声响起,摩托正高速地飞驰,倾斜吹动的风,扯天扯地的疾走,车轮转得飞快,段祁恩眯起眼生怕尘土闯入眼睛。
“我刚一直在打给你,你怎么在忙音?”陆奕然皱着眉,嘴里低声嘟囔着。
“我在打给你。”段祁恩道。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一道尖厉的刹车声划破天际,脑袋似有什么东西在爆裂、碎断,陆奕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再后来的事,段祁恩也记不清了,许是灯光太炫目,酒精浓度太高,他总觉自己有些迷迷糊糊,再睁眼时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段祁恩挣扎着坐起,头痛欲裂,他打量着四周,墙壁上贴有他的相片,房间的主人是谁立马呼之欲出。
窗台前摆着一个画架,立在朝阳的方向,段祁恩走了过去,站到画架前,第一页是未完成的设计稿,他抬手翻了一页,熟悉的脸映入眼帘,男人阖眼酣睡,面容舒展,布偶猫乖巧地蜷在男人臂膀里。
瞬间化成了纸上的线条,曾出现的景象,游走在心间,久久地,挥之不去,谁的影子,在梦中徘徊,终究定格。
完结
不管是在大城市还是在荒郊野外,总能见到几辆“僵尸车”被扔在街头,它们堆满灰尘、落叶与鸟粪,甚至有些还缺了玻璃,少了轮胎,而停在段祁恩面前的这部与它们无异,油漆脱落,冒着锈色的斑点,车门处一条极深的划痕荒无遮掩的显露着,一启动点火开关,发动机喘得像头患肺炎的老牛,随时会熄火罢工。
“这车早该回炉了。”段祁恩冷声道,抓了把凌乱的发丝,打了个呵欠,他睡眼朦胧地看了眼表,才刚过七点,他一大早就被陆奕然喊醒,说要去什么海边。
段祁恩不耐地按下车窗按钮,可那窗才降了一半,却卡住没了反应,他嗤笑一声,抬手掩面,无奈地枕在椅背上,脑袋歪到一边,陆奕然看了人一眼,胸口涨满了闷热的气流,他将水和面包递给那人,心中大骂了自己无数遍。
租的什么破车。
“嘭嘭”地能听到空气中的回音,那小甲虫般的破车,欹斜地向沿海公路驶去,路越行越平缓,车速也在逐渐加快。
车子摇晃的厉害,段祁恩却心大地捧着杯子喝起水来,杯口有拳头那般大,车一晃,水便会溅出沾到人鼻尖上,可那人竟没理会,眼睛直愣地看着前方,森黑的眼底看不出丝毫情绪。
陆奕然瞄了人一眼,双唇不住地扬起微小的弧度,“要是我会读心术就好…”他摇了摇头,给人递去张纸。
“有时我会想,这会不会是你又一个骗局…”陆奕然沉声道,眼皮抖了一下,佯装无意地瞥了人一眼,目光一闪,又直视着前方。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你一张空白支票吗?”
陆奕然顿了两秒,好一会,又继而道。
“我当时在想,你要是觉得我好骗,会不会就这样骗我一辈子…”
陆奕然也看过爱情指南那一类的书,知道有肉的相爱、心的相爱种种分别,而他与段祁恩两种都没有,相爱太难,这世间多的都是爱而不得的人,他不过是那沧海一粟。
段祁恩看起来整个人都是松弛的,他手肘抵在车窗上,托着腮,朝外面望去,车窗外是即逝的风景,连绵不绝的群山背靠背延向天边,天的中间呈现青蓝色,两边却是淡蓝的。
而他身旁那人的眼中,似有喷涌而出的光。
“这次没骗你。”
过了许久,段祁恩才徐徐道来,仿佛刚从遥远的时空穿越而至。
又跑了一段,那老家伙干脆趴着不动了,车轮刺溜地直打空转,陆奕然熄了火,将车停在路边。
沿海公路,一侧傍山,一侧靠海,像是生命的母体,有着永不停息的脉搏,海风带着清爽而潮湿的腥味,有成群的海鸥在空中翻飞,两人下了车,提了小袋面包便走到围栏边。
陆奕然拿着小块的面包就往天上扔,立马就有海鸥灵巧地在空中接吃面包,段祁恩瞅了他一眼,嘲弄地挑起眉毛,手里捏着一大块面包,他不松手,就将手悬在半空,他的举动引来了成片海鸥,红嘴鸥一起展翼飞翔,银翅纷飞,如同漫天白雪飘扬。
见到成群的海鸥扑面而来,陆奕然大惊,下意识便将段祁恩连帽衫的帽子给人带上,段祁恩疏懒地瞟了人一眼,将一截面包塞到陆奕然手里,“你试试。”他的声音似流水击石,完全没被浪声掩盖。
陆奕然接过面包,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才慢慢将手递了出去,立马便有海鸥像闪电般疾速地俯冲下来,没叼住面包,却一下啄到他手指上,陆奕然条件反射地松开手,那面包一刹便落入底下的海水里,水浪掀起,将那渺小纳入口中,无声无息,无影无形。
“你抓浅一些。”段祁恩道,他回头,却见那人正趴在栏杆上耷拉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段祁恩没再开口,自顾自地喂着海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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