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二十了。”
“哇,好年轻。”柳萌闪着眼睛,一副苦恼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唉,一晃我都是快奔三的人了。”
季玺笑说:“看不出来。”
“那你跟老……炎哥,是怎么认识的呀?”
季玺很细微地顿了一下:“军队里认识的。”他补充道,“我是副连长,他是我手下的新兵。”
“哦?是吗?”柳萌微微一笑,悠悠道,“我怎么听老白说,他入伍之前就带着你去过武工厂呢?你们在查什么事吧?”
季玺僵了僵。
“别紧张。”柳萌表情轻松地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不会说出去的。”
她环视了一下周围,用神秘的口吻对季玺说:“这家店都是自己人,不会泄露出去的,你尽管放心。”
季玺轻轻皱了皱眉:“是我自己在查一些事,也是我要求他带我去的,跟他没关系。”
柳萌眨了眨妆容完美的大眼睛,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话尾:“这样啊——”
季玺反问:“你又是怎么跟他认识的?”
柳萌嫣然一笑:“嗨呀,这就更简单啦,他那时候自己找上老白,自愿投入老白麾下,我跟老白是男女朋友,自然就见过一面咯。”
这当然不是实话,但季玺早已经知道柳萌会撒谎,所以并不多么失望。
“不能告诉他”好像是某种原则性问题,不仅是炎一,连带着他周围所有人,都用一种近乎固执的方式对他守口如瓶。
这太不公平了,即使季玺愿意坦诚地告知一切,回答她所有问题,亦绝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种挫败感令他感到一丝沮丧,便索性沉默不言了。
色拉和意面很快就上来了,季玺端起盘子,埋头吃起来,一口一口,也不再给柳萌问话的机会。
柳萌是个心思很敏感的女人,她自然看出了季玺兴致不高,却并没有怎么计较地笑了笑,就好像一个长辈在宽容小辈。
她内心甚至在想,自己坏脾气总是黑脸的老板,和这个善于伪装又浑身带刺的小家伙,到底谁更难搞一点。
他们俩平时真的不会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吗?
洋葱圈上来的时候季玺礼节性地邀请柳萌一起吃,她没有拒绝,而是举起叉子,咽下一块充满油炸脂肪的垃圾食物,充分地表达了自己的诚意。
季玺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你究竟为什么要邀请我吃饭?”
只为了问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吗?
季玺很真实地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他不明白自己身上到底产生了哪种价值,能让柳萌对他产生如此强烈的好奇心。
“嗯?”
大概是季玺的样子太过疑惑,柳萌嚼着洋葱圈,理所当然地说,“一起吃个饭,交个朋友呀。”
她娓娓道:“你真的不用对我这么警惕的,就是单纯地吃个饭,如果我问了什么你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你就不要回答就好啦。”
季玺眨了眨眼。
对柳萌来说,这好像完全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就因为这样?
可能是出于女人的天分,柳萌相当擅长体察他的情绪,她亲切地笑了笑:“你别紧张,慢慢来。”
对于从小都鲜少接触外人的季玺来说,他可实打实的是个社交废物。
他会装腔作势,在光鲜亮丽的场合下与那些同样抱着利益目的的精英人士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却不会用真情实感,在一张简单的饭桌上和对方去交朋友。
或许是因为柳萌这句话,他勉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之后饭桌上的气氛逐渐融洽下来。
柳萌显然是个健谈的女人,他们天南海北地聊到北城反常的天气,军队麻烦的审批制度,公寓大楼晚上吵闹的酒吧,等等等等,
一顿午饭结束,季玺主动买了单,柳萌却执意要和他AA,季玺便没再坚持。
开玩笑,那是老板的内人,她可不敢吃白食。
季玺问:“我送你回去?”
“我之后还有工作。”柳萌笑道,“就送到接驳车站吧。”
季玺点点头。
他们便一同从餐馆出来,往最近的车站走去。
车站马路边上有一段滑坡,季玺没注意,脚下踉跄了一下,不小心带动了里面隐隐作痛的神经,他昨晚跟炎一又翻来覆去地搞了一次,早上起来腰酸背痛,为了不让柳萌看出来,他全程都在极力忍耐着。
他下意识地扶住自己的腰,柳萌立刻关切地问:“没事吧?这儿有个小台阶,我刚才也差点没看到。”
季玺勉强笑了笑:“没事。”
目送着季玺以稍显变扭的姿势走后,柳萌当然懂那是怎么一回事,她上车后第一时间拨通了智能助手。
“老白。”她用一种相当兴奋且幸灾乐祸的语气对着那头的人说,“我觉得咱们老板这回是彻底栽了。”
“……”另一头的白其桓扶了扶额,一脸头疼。
可是他姓陆啊。
尽管失忆了,但老板不会不知道他最后将会亲手杀掉他们所有人吧?这么重要的事,他给自己准备的资料里不会没提吧?
可要是老板明明知道,还是义无反顾地栽了进去呢?
到时候他们怎么办?
老父亲般操心的白其桓陷入一种深深的焦虑中。
第61章 溜
季玺身上不太舒服,吃过饭就直接回去了。
这是个周末,基地内人头攒动,巨神区的街道上也多了不少休息的军官。
季玺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仿佛自己也被周围那种假期的欢快气氛所感染了。
可惜炎一今天要值班,否则他们可以去附近的电影院看一场电影。
他慢腾腾地走着,沐浴在春末夏初澄灿的阳光之中。
蓦地,一声悠长沉重的鸣响在基地上空想起,所有发射信号的广播喇叭同时震动,同时发出声响的还有季玺耳中的智能助手。
“紧急通报,紧急通报,外城防御墙感应到畸变人进攻,请即刻前往巨门区中央广场集合,十五分钟内未抵达以叛逃罪论处——”
“再次通报,请即刻前往……”
警报响起的一瞬间,周遭一片哗然。
季玺看到,街道上很多刚刚还洋溢着灿烂表情的军官都停住了脚步,脸色僵硬。
他们或许是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季玺在报道那天是签过生死状的,所有入伍的军官应当都是如此——在基地受到畸变人攻击时,基地会随机调遣一部分兵力前往剿灭,在危难时刻,所有军官都有义务随时服从基地的安排,不论官职大小,一律必须上前线,否则直接以最严重的叛逃罪论罪处斩。
这是季玺入伍后第一次遇到畸变人大规模进攻,且十分“幸运”地被选中了。
季玺脑门上沁出一滴汗珠,在他收到消息的那一刻,“十五分钟”就是死线,他没有过多的犹豫,随着一大波军官往巨门区的方向赶,一边点按着智能助手给炎一发消息,在奔跑喧闹的人群中,他们俩几乎是同时收到了对方的消息。
炎一:巨门。
季玺:我也。
季玺在最后一刻闯进了上一班前往巨门区的接驳车,车里塞满了人头,很多人甚至没有规整地穿着军装,甚至有头都没梳穿着睡衣就上来的。
基地的消息来得猝不及防。
接驳车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季玺随着潮水般的人流下了车,整个偌大的巨门区中央广场此时乌泱泱挤满了人,人声鼎沸,抱怨和咒骂声却并不多,这些军官在紧急关头依然保持着很好的素养,只是在休假日突然被召唤出城显然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众人的表情都相当沉重。
一辆辆重型装甲车从大马路上开过来,停在广场边缘,后面跟着集卡,上面运输的是各种武器和炸弹。
整个基地都立刻进入紧急状态,一种凝重急迫的气氛在铁锈气味的空气中晕散开来。
整个广场人实在太多了,季玺被挤占在中间,他热得满头大汗,一边费劲地给炎一发消息。
季玺:你在哪儿?我已经到了。
炎一:等消息。
季玺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炎一在等消息,还是他让自己等消息?
没过一会儿,智能助手的提示音就给了他解答。
冰冷的机械女声如是道:“尊敬的陆喜先生,已检测到您抵达指定地点,感谢您的配合。已为您自动分配队伍,接下来请您登上车牌编号为B·D02的装甲车,谢谢。”
季玺呼了一口肺部压抑的空气,第一时间把车牌发给了炎一,他第一次经历这件事,其实有些不知所措,中央广场到处人头攒动,整个广场周围密密麻麻停满了装甲车,他甚至不太知道要上哪儿去找自己那辆,只能茫然地用目光搜寻着。
炎一:D区在西边。
季玺立刻会意,往广场西边停靠装甲车的方向跑去。
季玺:你的车牌几号?我们是在一起吗?
炎一:不是,你照顾好自己。
他似乎很忙,每个消息都是简短的几个字,而且回复得也不快。
季玺不知道的是,在基地发出紧急通报的那一刻,炎一那边已经炸开锅了。
作为整个军队最低等级的士官,炎一是没有休假的,他今天被派到长石区的岗哨亭值班,警报声响起后五分钟白其桓用他们加密通讯渠道给他打了语音电话。
事态紧急,白其桓的声音异常凝重:“老大,你是不是被派了?常家这次是要下死手啊。”
炎一道:“我们的人中了多少?”
白其桓答:“三分之二,目前我能查到的所有数据,真实情况可能更不乐观。”
炎一:“他们这次做得太明显了。”
白其桓:“常文涛这厮分明是狗急跳墙,打算跟我们撕破脸了!他已经不在乎那个协议了!他就是死也要拉所有人垫背!”
炎一:“你先把能调的武器送出来,城外的畸变人不管如何都要先剿,否则损失太大。”
白其桓急声道:“已经在送了,老板,你那边怎么办?你上次跟我们说的……你能不能先把记忆恢复一下?”
炎一:“来不及了,城内的人你先看好,等我回来。”
白其桓气得大拍了一下桌面,怒骂道:“常家那群言而无信的狗东西!他们敢这么玩儿,大不了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炎一叹一口气,语气却十分郑重:“白其桓,你听好了,这是命令。”
“就算我死了,导火线也不能燃,明白吗?”
白其桓浑身都在发抖:“你他妈……你他妈……怎么到了现在,还能说出这种话!你把我们,把你自己当什么了?”
炎一的声音无比冷静:“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地动手,以前不敢,现在也不敢,你们首先是人,其次才是我的下属,我保护好你们,才能谈其他。”
他最后说了三个字:“相信我。”
“滴”的一声,信号超出可达范围,通讯自动中断。
白其桓滑倒在地上,咬牙切齿地恨恨一拳砸在地板上,手上鲜血四溅。
另一边,季玺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装甲车,智能助手自动进行身份识别,特质的防弹车门自动打开,季玺猫着腰钻进去。
车内除了司机,还坐着两名军官,季玺是最后一个,座位上摆着一套军服,座椅下还有便携手枪、刀具、手榴弹,压缩干粮和一瓶瓶饮用水。
这两个人他都不认识,他们互相简短地打了个招呼。
其中一人与季玺军衔相同,是后勤部的副连长,名叫韩铭。另一人则是通信二处的技术长,叫做鹏远洲。
自称老陈的司机启动了车辆,装甲车跟着前方浩浩荡荡地队伍,一路驶出城镇。
季玺在车上把衣服换了,佩戴好装备,看着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
基地的居民也已经收到了畸变人攻城的紧急警报,神色慌乱的人在路上逃窜,抑或哄抢物资,更多的则是躲在屋里从窗内注视着他们的普通人,他们的眼神充满着企盼和信赖,目送着一辆接一辆的装甲车朝城门的方向驶去。
上一回,季玺还是他们中的一员,这一次却成了那个抵挡在前线的战士。
季玺心中莫名生起一种使命感,他想,自己应当是要保护好他们的。
奇怪的是,他以前并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季家还在的时候,他高高在上地活在云层里,他并不关心底下发生了什么,那些人每天为了什么而活,又是忧虑和恐惧什么,他在感到极其无聊的时候才会离开自己脚下那一片净土,去地底的世界看一眼,好像一个对陌生环境感到新奇的游客。
即使混迹其间,也始终保持着疏远的距离。
但他此刻穿行过这一片街道,从那些路边转瞬即逝的企盼眼神中想到的,却是过往的一张张鲜活面孔。
慈祥而苍老的沈爷爷、坚强活泼的迟淼、齐昊那对亲眼看着父亲惨死的儿女,还有瞎了一只眼的余承远,和他杂货店里失去了尊严却满怀感激苟活着的孩童们。
甚至那种替他们清理粪便时手上的粘腻感都历历在目。
季玺记得刚开始他只是看一眼都会呕吐很久,但现在已经能无比平静地去回想了。
在他自己还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为生命不可避免的流逝感到苦涩,为那些人崎岖的命运感到不平和悲哀。
他开始希望那些弱小的同伴能不再受苦难的欺凌。
装甲车在出城的地方就开始排队了。基地的畸变人攻击预警系统非常先进,此时驾驶座旁边的显示屏上呈现出一张卫星云图,可以看到整个北城基地周围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畸变人,而一大波即将进犯的畸变人还在大约三公里以外的路上。
他们要在畸变人破坏城门之前将它们全部消灭。
基地的城门一共有三个闸口,最外面是一圈护城河、随后是高压电网,最后才是真正的铜墙铁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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