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一微皱了一下眉,冷静道:“你先去准备好应急设备,如有必要,我们直接弃船。”
“好。”茅黑立刻出去。
他巡视了一圈外面的三个人,眼神却落在了常怀身上。
“常总。”他道,“先提醒一句,您这轮椅恐怕是带不下去了。”
此话一出,常怀却仍四平八稳地坐着,他挑了挑眉:“干什么?你要赶我们下船啊?”
茅黑黑着脸:“不是我要赶你,是你老子在逼我们下船!”
常怀吹了一声口哨,朝身后的保镖道:“阿佑,推我出去。”
名为阿佑的保镖立刻得令,推动轮椅。
茅黑竖起眉,大喝:“外面都是流弹,你不要命了啊!”
常怀笑了笑,转动着黄豆大原本已经彻底断电关闭的智能助手,悠悠道:“来都来了,怎么能功亏一篑呢?”
说罢,阿佑撑开一把大伞,推着他,冒着大雨,往甲板上走去。
常怀瘦到只有皮包骨的手指捏着圆形的智能助手,将它凑到嘴边,按下启动键,莹蓝的机械光亮起,他用最后一点电量,一字一句朗声道——
“我就在这里,你们谁敢开炮——”
“我死了,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第92章 废物
“滴”的一声,电量用尽,常怀毫无留恋地把那东西扔进了海里。
就在刚刚一瞬,他启用了公屏扩音模式,只要佩戴了北城基地智能助手且在信号接收范围内的,都会清清楚楚地收到他刚才说的这两句话。
他在以自己为肉盾,威胁他们身后的追兵停手。
常怀显然深谙制衡之术,这两句话一放出去,枪炮轰击声果然暂时缓了下来。
季玺站在他身后,着实诧异了一下。
没想到常怀年纪轻轻,胆子倒真是够大。
名不虚传,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常怀回过头,冲船舱内的几人癫狂一笑。
过长的黑色头发在雨水中黏在他瘦骨嶙峋的脸颊之上,仿佛一个从阎罗殿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那副样子看起来着实精神不太正常。
“加油啊。”庞大的黑伞之下,他含笑道,“总有一天,我们要让这个世界,再毁灭一次。”
在他身后,巨浪滔天,阴云盖顶,雪亮的闪电划破天际,撕开厚重的云层,露出天光一角。
追兵的攻击短暂停下了没多久,随后又卷土重来。
雨太大,若不是他们架势直升机太过危险,季玺一行恐怕早已成为瓮中之鳖。
追踪弹一发接一发地打来,却全部开始往侧板的方向攻击,船行颠簸,前头的炎一目视前方,沉稳地操纵着驾驶面板,险险地避过一发又一发导弹。
然而饶是炎一的驾驶技术高超,船上的零部件仍然受到了不小的损伤,整个钢铁船体过于老化,根本无法抵挡多久火炮的持续攻击。
距离港口还剩余三公里左右时,整艘船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火炮频繁地轰击和燃烧中——
这艘破旧的大船已是强弩之末。
海水不断地往里渗漏,整艘船的吃水线已经完全超过了警戒状态。
炎一将船调到完全自动驾驶状态,然后走出来。
他只说了一个字:“下。”
茅黑立刻会意,从夹板边缘跳了下去,阿佑托住常怀的腿弯,将他整个人抱起来,扛在背上,穿好浮力器,随后一跃入水。
季玺站在船边,看着底下湍急的水流,他还从来没有用过浮力器,心里着实没底。
下一秒,还没等他迟疑完,一双有力的大手直接从后把他推入了海里。
季玺睁大眼,掉了下去。
一朵巨大的水花溅开,咸而冰冷的海水将他完全浸没。
季玺手足无措地在水里扑腾。
这种浮力器只能让人维持在一个将沉未沉的临界点上,没有更多的作用。
说白了,只能保证他不会完全淹死,却不能让他毫不呛水。
季玺咳了几下,咸到发苦的海水立刻顺着鼻腔和嘴巴灌进来,让他眼睛都睁不开。
接着,他被人从后猛地拉了一把,脑袋钻出水面。
季玺根本看不清是谁,只会胡乱的扑腾,随后,他的衣襟被攥住,整个人被勒着脖子向不知名的方向游动过去。
火炮的声音好似就在身后,季玺完全是被拉着往前,视线模糊间,他看到前方的那个拽着他的人是炎一。
他心里不知是感慨多一点,还是别的又酸又涩的感情多一点。
只是想……
他到底还是舍不得放下我的。
季玺喘了几口气,发颤的身体从冰冷急流的海水里缓过来一点,主动向前游了一点,一只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炎一松开手,看了他一眼。
前头的茅黑和背着常怀的阿佑只剩两个小黑点了,炎一立刻加快了速度,道:“快点。”
他们弯弯绕绕地躲避着追击,一路向港岸游去。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游三公里不是个小数目,季玺却不敢再奢求炎一也像阿佑那样背着他前进,他咬紧了牙关,极力不让自己掉队。
快靠岸时,他明白过来为什么炎一会当机立断地选择弃船。
他们到达了一片人迹罕至的浅滩,身后的追兵在不断的改变路线中已经全数被甩了个干净,不见丝毫踪影。
怪不得,木船的目标太大,特质的浮力器是早就备好的,他一早就计划好最后这几公里要弃船泳行。
没了智能设备来定位,北城的人一时想要找到他们,堪称难上加难。
最前面的茅黑和阿佑已经上岸了,季玺的四肢已经没有知觉了,他拼尽最后一口气,朝岸边游去。
这一路,他真是感觉自己死去又活来。
随后他再次悲哀地承认,没有炎一,自己就是废物一个,没有任何可狡辩的。
他想起自己以前信誓旦旦地跟炎一说,能不能不要把他当成保护的对象,自己不会拖他的后腿,诸如此类,现在想来,只觉得尴尬而可笑。
他可真是……够无理取闹,也亏得炎一还能忍他这么久。
上了岸,季玺双腿发软,直接不受控制地一头摔在了沙子地里。
以一个非常标准的狗吃屎动作。
茅黑笑了一声,偏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煽风点火起来:“不是吧?才这么点路,这就不行了?”
他顿了顿,十分不怀好意地说:“都到申城这地儿了,咱们也算仁至义尽了,要不就把他扔这儿吧?反正也派不上什么用处……”
季玺咬咬牙,脑门上青筋都暴起来了,他极力想爬起来,冲过去扇茅黑一个大嘴巴子,可身体却脱力到了极致,一点劲都使不上,连抬头都困难。
妈的……
季玺真是气得要哭了,手指攥进沙地里,划出几道深深的沟壑。
我这个傻逼……垃圾……废物……
起来啊,你倒是站起来啊!
季玺这么狠狠地在心里骂着,竟真的缓缓动了动,然后摇摇晃晃地从那个摔出的坑里爬起来了。
他满脸沾着沙子,浑身湿透,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茅黑……你丫、嘴欠是不是!”
这一句嘹亮的脏话骂完,他竟然觉得浑身舒畅。
谁知,茅黑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抱着臂耸了耸肩,瞟了一旁的炎一一眼,坦然道:“你看,我就说吧,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就你惯着他,才惯的他越发娇气。”
季玺耳朵里根本听不进别的,他脑子里现在只想打人。
可茅黑动作敏捷,丝毫没有体力不支的迹象,已经耗去半条命几乎半残的季玺根本追不上他。
他拖着濒临散架的身体走在队伍最后面。
他们从浅滩上岸,随后沿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偏僻小道深入腹地。
走了一段儿,掀开一段遮挡视野的疯长野树林后,申城基地的城墙逐渐浮现在眼前。
大约是这地方人迹罕至的原因,这段土棕色的外墙看起来斑斑驳驳,年久失修,三人高左右的水泥墙外的高压铁丝网破开一个大洞,呼呼地漏着风,几只漆黑的乌鸦在附近盘旋。
他们便顺着这个破口一路进入,季玺在最后阻拦道:“你们不打算过检查点?”
茅黑哼笑道:“少爷,咱们被追杀着呢?往检查点走,你是嫌命太大不够你用的?”
季玺皱了皱眉,不赞成道:“那难道翻墙?”
末日后基地的外墙都是为了防范畸变人进攻新修的,外围平整光滑,没有任何着力点,就是为了不让畸变人顺着外墙爬上去,这么高的墙,想要不闹出动静偷偷潜入简直难上加难。
茅黑却没接腔,剩下的其他人也根本不听他的,他们继续往草丛深处走,季玺只好瘪瘪嘴,默默跟上。
只见炎一走在最前方,毫不迟疑,季玺想起他之前一直在研究的那张申城基地的地图,此刻仿佛已经完全刻在了这个人的脑海里,他就是一个人形的导航器。
接近城门,破损的城墙完全呈现在眼前。
只见杂草丛生的墙根底下,竟有一个大约可以勉强容一人低腰爬行通过的洞,通向一条无人途径的小径。
季玺感觉自己的人生观都受到的巨大的冲击,他这辈子住在申城这么多年,竟不知这里还有一条暗道!
他震惊道:“你们怎么连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能找到?!我一个申城人……”
茅黑嘿嘿一笑,顺口就说:“你以为咱们老大遍布华国的情报网是假的……”
这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不对,立刻住了嘴,可已经来不及了。
第93章 别摸了
“情报网?”季玺一脸疑惑,“什么情报网?你们老大……”
季玺忽然顿住了。
茅黑的老大,不就是炎一吗?
从前,他们做雇佣兵时也经常老大老大地叫着,季玺也从来没觉得不对,可现在,显然,他们的身份并没有雇佣兵这么简单。
一个区区人丁凋落的雇佣兵团,怎么可能有能耐把他从统战部队的军官手下捞出来,还冒着被全基地追杀的风险,一路跑来申城,甚至还带走了常文涛的亲儿子常怀?
其实过去季玺心底就始终隐隐约约存在一点违和感,自从白其桓频繁地出现,他似乎就有预感,他们和炎一在策划的事情其实并不那么简单。
可事实真相到底是什么,炎一从来对他闭口不谈。
就如同现在,就在茅黑说出那句话的同时,炎一几乎是用刀锋般冰冷的眼神剜了对方一眼,那意思很明了,茅黑顿时怂怂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再也不敢了。
季玺不知怎么心中一沉,好像还掺杂着一点细微的难过。
他垂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整个浅滩无人打理,到处都是碎石和凹凸坑洼的陡坡,季玺刚才脚一软,便绊了一下,幸好不严重,还能勉强走路。
他的体力着实已经到达了极限,完全是依靠着最后一点尊严在强撑着,他知道自己一旦倒下,就会被这支队伍彻底抛弃。
他不清楚炎一他们来申城到底要做什么,但很明显并不只是单纯地躲避通缉。
何况被通缉的只有自己,若不是季玺被他们顺路捎带上了,恐怕他此时早已是北城军队的刀下亡魂。
季玺看得明白,也心知肚明,此时他与炎一,已再无温情可言,只有利益关系。
或许是在申城基地还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他才会大发慈悲,顺手把他也带上吧。
茅黑第一个钻过去探路,随后比了一个确认安全的手势,阿佑拖着常怀,小心翼翼地将行动不便的常怀也送过去,他的动作就像捧着一只宝贵的瓷瓶,仿佛任何一点擦碰,甚至让常怀的衣裤沾上一点泥土都是莫大的侮辱。
炎一站在边上,递了一个眼神,示意最后的季玺先走。
季玺便蹲下身,双手扒着土墙,撅着屁股,以狗爬的姿势,变扭地钻进那个洞里。
“快点。”身后的炎一催了一声。
不是季玺不想快,是他实在快不起来,这个洞碎石嶙峋,本来就不好走,非得跪趴着,在这个高难度的姿势下季玺受伤的脚踝更是火辣辣地疼。
他被一催,生怕炎一嫌他,心里越发着急,蹬着脚往前爬去,一时不察,着地的手掌撑在锋利的石间,一下划出了涓涓鲜血。
他差点痛呼一声,却把那喉咙口的声音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三下两除二,从洞口迅速地爬了出去。
他将受伤的手握成拳背在身后,脸色如常。
目前的阿佑似乎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说:“你受伤了?”
季玺愣了一下。
阿佑两只纯灰浑浊的眼睛停在季玺脸部的方向,却好似毫无焦点。
他说:“有血味。”
在刚才湍急的海洋里,他的墨镜被冲掉了。
季玺第一次完全地看到这个保镖的容貌,他看起来平淡无奇,混在人堆里也不会被注意到的那种,却长了一双小鹿般显得有些稚嫩的眼睛,眼角微微耷拉着,看起来毫无攻击力,反而有点可怜。
那双灰色的眼珠在瞧着人的时候却并不会随着对方而细微转动,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能发生其中的区别。
他,常怀最形影不离的贴身保镖……竟然是个瞎子。
季玺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没有表现出过多地打量和意外。
他只是平常道:“没事,擦破了点皮。”
入城后,他们谨慎地继续前行,不断往基地中央深入。
到处都可能安装监察点,随时还可能碰到巡逻的城防卫兵,他们以鳞次栉比的建筑物为掩护,在大街小巷中躲躲藏藏。
与北城基地不同,申城基地的楼房都喜欢往高处建造,一眼望去显得相当气势磅礴,当然,也非常适合掩藏。
渐渐地,季玺感觉周边的街景熟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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