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骤然意识到,他们正在往自己家的方向进发着。
这条路他从前偷偷溜出来时走过几次,因为居民区人口密集,鱼龙混杂,不容易招人注目。
一旁的小贩还在兜售着刚出锅的梅花糕,据说是他家自己手工做的,季玺曾经买过一次,金黄的糯米点缀着白芝麻和一颗玛瑙般的红枣,煞是好看,吃起来味道也不错,焦烤的外层酥酥脆脆,一口咬下去,柔软的外皮咬开,溢出滚烫甜滋滋的流心红豆馅,分外香甜。
季玺在路过那个摊位时,喉咙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一切犹如一场梦境,当年他匆匆离开,却没想到自己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上,竟是这般光景。
他衣着褴褛,蓬头垢面,仿佛一个逃难的流犯,这倒是一副天衣无缝的装扮,没有人再能认出他来。
他听到,不远处茅黑正在与炎一低声商量。
茅黑道:“那个,老大,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整吧?”
炎一沉默了片刻,不置可否。
季玺上前,小声问:“你们要去哪里?”
炎一:“中央实验室。”
他所说的中央实验室就在明珠塔内,也就是季玺曾经最了解的地方之一。
季玺怔了一下:“不可能。”他说,“门口有监控和重兵把守,你们进不去的。”
就在这时,季玺的生物本能发出警报,季玺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将他们拉入一条狭窄的小巷内。
季玺双手向后,摸在了一块爬着青苔的墙砖上,那块砖头松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两个便衣巡查兵从大路上走了过去,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他们没有看到的是,砖砌的巷子内,一条密道悄然打开,将几个形容鬼祟的人隐藏了起来。
密道中,茅黑难得用夸赞地语气道:“哟,这什么地方,可以啊。”
季玺自己也没想到,他走了一年多,这个地方竟然还没被查封。
他也是路过后,才想起来当年自己曾在此处,修葺过一处住所。并且做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改建。
季玺熟门熟路地沿着旋转的台阶向下,向地底走去,墙面上点着终年不灭的油灯,如同进入了一座古堡,没过一会儿,他们停留在一扇红褐的大门面前。
季玺道:“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先住我家。”
常怀颇有兴趣地环顾四周,显然对这里的设计什么好奇:“小季,这真是你家啊?”
“是我的私人产业。”季玺道,“我自己购置的,从前连我的家人都不知道。”
他没有说的是,他在十六岁时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摆脱家族的控制,有一栋完全符合自己想象的小房子,然后按照自己的心意,像所有路上人来人往的普通居民一样,过不受束缚的日子。
他曾为此计划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日常消费的现金流中不着痕迹地存出来一笔钱,然后悄悄在这里买了一栋住宅楼。
那时因为年少新奇,他天天往家外跑,一方面是因为真的对外面的生活感兴趣,一方面,他还瞒着家人,在悄悄地改造这栋来之不易的小楼。
当时看多了影视片,他还特意让工人挖了一处密道,心想以后还能玩一场真人版的潜逃游戏。
谁知,当年是年少无知,到了今日,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季家出事后,明面上的资产大约都被清剿回收了,但这栋季玺自己购买的房子,却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来。
哪怕这么久无人居住,或许周围的居民也只会觉得,是这户人家的屋主出门远游去了吧。
季玺手掌轻轻地抚上布满灰尘的木门,心中感慨万千。
他心念一动,人体产生的微弱电流将脊柱内尘封已久的设备再次启动。
随后,门锁上的身份感应系统亮起蓝光,大门缓缓敞开。
茅黑目瞪口呆:“乖乖,这是什么新技术?申城人这么牛逼的吗?什么都没有,这门就自己开了??”
他的目光如射线般上下扫视了一圈季玺,怀疑道:“你没带智能助手吧?你现在身份特殊,小心被追踪……”
季玺点了点脊柱,丝毫没有犹豫,毫无保留地道:“这里有芯片,放心,我打开之前已经关掉了所有获取定位的权限。”
常怀惊讶地端详着季玺所指的位置那块与平常无异的皮肤:“你们竟然已经能把智能芯片植入到体内做操控了?”
季玺点点头:“如果申城基地用的还是之前那套信息系统,那我所拥有的管理权限依旧是最大的,没有人能追踪到我身上。”
“不得了。”常怀赞叹道,“申城的科技水平,我们北城还真是自叹不如,怪不得你……”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止住了口。
季玺疑惑地看着他,然而常怀却只是笑了笑。
接着,季玺身体一僵,只感觉他脖子后面那块柔软的皮肤突然被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按住了。
那只手掌控着他最脆弱的咽喉和最关键的脊柱位置,季玺浑身一麻,不敢动弹。
他示好地看向那双手的主人。
一根手指在脊椎连接处的位置摩挲着,炎一毫无表情地道:“是这里?”
那地方都是神经,植入芯片之后更是经不得碰,季玺整个身体都软了。
“嗯。”他微微带着颤音地说,“别……别摸了。”
第94章 2021年的拉菲!
坚硬的骨头之间,能够感受到一个细小的凸起。
这块芯片是季玺十岁的时候放入的,脊椎这种精要的人体部位是容不得一丝差错的,更受不了粗暴的伤害,那场不可逆的手术聚集了整个申城最精英的外科医疗力量,五名神经主任和中央科研所博士持续奋战了三天三夜,最后这场手术以奇迹般的顺利宣告成功,随后他被告知,这块智能芯片植入后将会跟随季玺一辈子,再也不可能取出。
这当然是一种相当残忍的手法,但季家也足够狠,且绝。
他们给了季玺绝对的强权,这块芯片允许他进入整个申城基地信息库的任何一个角落,操纵管理一切设备,只要人类还在使用智能设备,拥有母级权限的季玺就会是那个凌驾于一切的存在。
地底的大门打开后,众人跟随季玺入内。
他们走的并不是正门,进入后,首先是一个宽阔的,摆放着木柜的地下酒窖,一瓶瓶贴着不同标签和年份的葡萄酒整齐地摆放着,电子控温系统时刻运作着,每一瓶酒下方都显示着实时温度,中央摆着一张金丝楠木制成的大大的品酒桌。
烟酒重度患者茅黑表情一片空白,喃喃道:“你们这些人,真是穷奢极欲……”
“我们都快饿死了,你这儿居然有这么大的酒窖,我日,这特么居然是2021年的拉菲!”
季玺瞥了他一眼:“想要就拿,反正我也喝不掉。”
他穿过酒窖,打开另一扇门,拾级而上。
两边的感应灯自动亮起,从这条楼梯上去,才算是正式进入了房屋的正厅。
整个厅里铺着一张乳白带淡灰色花纹的编织羊毛地毯,踩上去便是一个个黑色的脚印。
众人只得把鞋脱了。
“真够讲究。”茅黑酸里酸气地嘲讽道。
哪怕季玺已经离开申城近一年,整座房里却没有一丝灰尘,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柑橘花香,湿度和温度适宜,是智能管控系统依然在运作,并且会在主人不在时定期打扫。
季玺很谨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动打开的落地窗调整到单向透光模式,保证没有人能从外部窥视到他们。
整个客厅房顶极高,挂着星石状的异形顶灯,几颗不同颜色的水晶点缀其中,闪闪发亮,看起来漂亮极了。
中央的茶几前是一块全息显示屏,被随手乱扔的手柄和控制器搁在地毯上,甚至还有几张没来得及放回原处的游戏光盘。
常怀托着腮,环视一周后评价道:“不错嘛,你这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他补充了一句:“我以后也想要一个这么大的游戏屏。”
他颇为兴奋地推着轮椅,从地上捡起一张光盘,看了看。
“唷。”他惊奇地挑眉道,“绝地逃生3?你在玩这个啊?它之前宣传的噱头好像就是根据末世开始那几年的历史真实改编?怎样,好玩不,我一直想买来着,可惜我那天杀的老子就是不让……”
季玺:“很无聊,就是整天都在杀畸变人,操作机械,而且剧情线很糟,我玩了几个小时就玩不下去了。”
“哈,好吧。”常怀放下光盘,“你成功劝退我了。”
从客厅走上去是饭厅和厨房,长桌上摆着一簇永不枯萎精心雕饰的紫罗兰风铃花,栩栩如生,噌亮的银制餐具摆在铺着雪白桌布的桌面上,仿佛随时都在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季玺走进厨房,打开墙面内嵌的控温食物柜。
整个偌大的食物柜一共有三层,最上层是常温保存的食物,里面塞满了零食、泡面、薯片、巧克力和碳酸饮料,第二层是冷藏柜,实时温度显示为标准0摄氏度,里面摆放着生面条、水果、酸奶等等,但这些大多已经超出了保质期限,完全无法食用,最后一层是冷冻柜,有海鲜、肉类以及一部分半成熟食。
季玺舒了一口气,他已经不太记得走之前留了哪些东西在房子里,这么一看,至少短时间内他们应当不需要为食物的问题发愁了。
他从冷冻柜里拿了一张黑松露大披萨出来,放进智能烹饪器内,它会自动识别后控温料理相应的食材,然后在合适的时间发出通知,不需要其他操作。
茅黑整个人在连续遭受冲击后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离谱,夸张。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季玺这家伙刚开始那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
等待烹饪完成的过程,他们又参观了一下楼上。
季玺直接买下了整栋房屋,一共四层,照理说地方是足够宽敞的,然而因为之前季玺完全是按照自己一个人住来布置,导致整座屋子一共只有二楼和三楼两间卧室,其他房间则全部被他改建成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比如整个四楼打通成了一个恒温室内泳池,甚至还配备人工造浪机和水上滑梯,三楼建了一个巨大的书房,成排两米高的书架却被各种漫画和杂书塞得满满当当,书桌上什么正经东西都没有,唯独摆着一台性能出众,屏幕够大的一体式电脑。而二楼就更夸张,甚至有一个专门的影音室,设备齐全,是在家就能开电影院的程度。
可以说,一个十六岁少年能想到的所有娱乐设备,都浓缩集中在这一栋小楼里了。
季玺带他们走了一圈,连见惯世面的常怀都震惊了,他表示只能用四个字——“叹为观止”来形容。
“真应该带陆鸣貅来看看。”他道,“他会很喜欢这里的。”
季玺吐槽:“他们家那个金光灿灿的装修风格,我看一次瞎一次。”
常怀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哀怨道:“暴发户,有几个钱了不起啊!”
茅黑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们。
他们用热水洗漱了一下,连续几天在船上,整个人肮脏不堪。
季玺回到自己家后放松了不少,他从衣柜拿了件毛茸茸的睡衣换上,像只猫一样懒洋洋地瘫在如云朵般柔软的沙发上,饥肠辘辘地等披萨烤好。
他有点困,眼皮黏上,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
不得不说,这种重回旧地的感觉的确能让他感受到一丝安然。
他累了,暂时想把那些伤心烦人的事都抛在脑后。
梦里,季玺迷迷糊糊地回忆起自己十六岁时候的样子。
那应当是他最年少轻狂的一段时日,不够成熟老练,却足够意气风发。他有过很多出格的梦想,拥有一栋房子是其中之一,他空有一腔热情却无处发泄,于是买过许多战斗游戏的光碟。他提出想上前线,去军队领兵解决多年来还在滋扰基地的畸变人隐患,却被祖父严厉驳回,告诉他“绝对不可以”。
那人威严充满沟壑的脸庞在记忆中已经渐渐模糊,季玺出生时季瑄已经一百五十多岁了,却精神矍铄,外貌恍若四十岁的中年人。
季玺很少违背他,他对季瑄有一种天然的畏惧感,可那一次,他很坚持,甚至精心筹谋了一场出走,来表达自己坚定的反抗意愿。
许是明白孩子大了终有叛逆的时候,季瑄妥协了,并主动送了季玺一架精心打造的直升机。
活过了一个世纪的老人目光仿佛看透一切,他用颇有些无奈地语气道:“孩子,你自己去看看吧。”
“这个世界很大,但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老人语重心长地说,“你从一开始拥有的太多,便不会珍惜。”
当年的季玺听完这句话,倔强的想,他明白季瑄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让他不要没事找事。
他听过无数次类同的告诫——
孩子,你已经足够幸福了,何必还要折腾那些有的没的呢?
他们尤其对季玺从高塔上跳下来那件事耿耿于怀。
生来这么好的命,别人求也求不来,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诚然,季玺生来就站在食物链顶端,可他从不承认自己幸福。
幸福究竟是什么?
只因为身处高处,能以一种优越而高高在上的姿势俯视群雄,便能够感受到真正的满足和快乐吗?
十六岁的他曾那样疑惑。
世界末日后,常有悲观者言道,人活在世上是没有意义的,那不过是一个种群的繁衍生息,就像这大自然的任何其他生物群落一样,人的悲欢,人类所认为的生命的意义,都不过是一场无聊的笑话。
优异的个体生存,低劣的淘汰离开,生命的终结与新生不过是潮起潮落,轮回往复。
他追求的一切也都是无谓的,就如那些人在循循善诱中不断向他劝告的——
孩子,你该知足。
季玺难受的揉了揉眼,睡梦中思绪翻腾,他翻了个身,陷进绵软的沙发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模模糊糊间,他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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