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早就全黑了，但城市里灯火通明，那些喧嚣的吵闹声从没停止过。
周辰山一路都捏着手机，但还是没有给沈青发消息。
车稳稳停在离俱乐部几步远的地方，周辰山下车步行过去，同时给沈青打去了电话。
沈青刚结束了复盘会议，让队员们各自去休息一下，好好准备再晚些时候的加训。
电话接通了。
“喂？”
“我在你们基地外面，有空出来一下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懵了一下：“啊？……哦，你等等。”
他能听到另一头传来拖鞋踢着地板的声音，“吧嗒吧嗒”的，很快，门开了。
沈青还穿着今天上场时那件衬衫，只是脱掉了西装外套，换下了皮鞋。他讲了几个小时的话，嘴角有点起皮，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一路小跑过来，周辰山朝他身后看了看，见有几个毛头小子好奇地探头张望，有2个他看过资料，是Eagle的下路组，Moon和Frost，他记得沈青叫他们月神和老F。
“怎么穿这么少？大冬天还穿这种拖鞋？没有棉拖吗？”周辰山皱着眉问。
沈青愣愣地低头看了自己脚上的人字拖，磕磕绊绊地解释：“额……基地里暖气开得比较足……”
周辰山叹了口气，他把拉进了车里，打高了暖气，顺便把司机赶了出去。
“今天打得不太好。”沈青主动开口了。
周辰山观察他，觉得似乎并没有不高兴，或许这些年见多了失利，输比赛的时候他能够调整得比较快吧。又或许，作为教练，他必须保持冷静，不能自乱阵脚。
“因为我昨晚让你喝酒了吧。”周辰山斜靠在车子后座的椅背上，看着沈青。
“也……不是，我们先前定下的思路本身也有点问题。”
周辰山顿了顿，道：“我一直以为……这种小比赛，没什么关系的，我没想到网上舆论会这么多。”
沈青短暂地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无奈：“你看那些干嘛？不用去看，都是一样的套路，赢了就声势浩大地猛吹，输了就被反过来嘲讽，看多了就知道了，没什么意思的。”
这轻飘飘的语气挠得周辰山心里有点难受。
“那我还是比较想看他们吹你。”
沈青这下真的笑了：“又不可能一直赢的……”他揉揉手腕，“没事，输了就输了，早点开始春季赛备战也好，德杯打到最后的话，备战时间就不太够，常规赛开始一上来容易状态不好。”
周辰山不太确定沈青说得是不是真的：“这样吗？”
“嗯。”
“我以后……都不会逼你喝酒了。”
沈青低垂着眼，脸上挂着不太真实的、很浅的笑意：“都打完了，就别想这个了。”
周辰山仔细看着他的表情，然后忍不住倾身向前：“你为什么不生气？”
沈青抬头，神情有点懵：“额……”
“为什么？”
沈青今天一早其实是生气的，但现在又觉得没什么了。
他解释道：“输比赛是很正常的事情……每年都会因为各种原因，输掉各种比赛，习惯了就好。”
周辰山皱起了眉。
“有些事情……有比赛的时候我真的不太能做，比如喝酒，还有一些时间过长的活动什么的，不然……我BP做得差劲，队员们在场上就会很受罪，有的时候阵容一拿出来，大家都知道可能要输了，看他们在场上憋屈地打半个多小时，我自己心里也很难受，所以我希望自己时刻保持比较好的状态，头脑清醒一点，思路清晰一点，场外研究再透彻一点，英雄特性、游戏版本这些都吃透，就会让选手打得舒服点。”
周辰山认真听着，点点头：“嗯。”
“还好德杯确实不怎么重要，你要是在常规赛开始以后让我喝，我可能直接就拒绝了。”
“不会再让你喝了。”周辰山很快说道。
沈青笑了一下，脸色还是很白，两颊没什么肉，显得眼眶和鼻影的阴影更深了。
他轻轻往后靠了靠，让自己更舒服一点，半边脸陷入柔软的靠垫里，很舒服。刚才复盘了太长时间，疲倦感在此时此刻涌了上来。
这个环境很适合睡觉。
“等会儿还要加训，有点累。”沈青轻声说道。
周辰山把车里的灯调暗：“那你眯一会儿，10分钟以后我叫你。”
“嗯。”他闭上眼。
沈青没有睡着，明明觉得很累了，却没法阻止大脑思考。
其实输比赛不像他说出口的那么容易接受。
有时候他觉得这漫长的执教生涯太折磨人，他必须看着这些年轻选手去追求冠军，自己却没有太多能做的事。一个小赛季在日历上看起来只有短短几个月时间，他却觉得很煎熬，春季赛、夏季赛、S赛……然后失败，接受它、再重来……
他总觉得自己是个运气很差的人，但7次联赛冠军似乎又在给他希望，一次次兴奋地冲进世界赛，再一次次失望。
什么时候才到头呢？
或许，永远走下去才比较好吧……
“沈青……”周辰山叫得很温和，和平时说话的语气不太一样。
沈青依旧闭着眼睛，没有睁开。周辰山没再叫他。
他在脑海里回忆过去的很多场景，那些高光的、难忘的、失落的……他有过让底下观众发出欢呼和掌声的BP，也被人狠狠骂过，指着鼻子叫他“滚”。
思路又想远了一些，想到暂住在网吧的时候，喝了酒跟人1V1，输得特别惨，按规定输了得请对方吃顿饭，那顿饭花掉了他18块钱。
好多过去的小事啊……
“沈青，醒醒。”
沈青不再回忆下去了，睁开眼，慢慢适应灯光。
“几点了？”他张张嘴，有点口干。斜着睡果然不太舒服，腰也酸，腿也酸。
“快11点半了，你队员出来找你了。”
沈青撑着手臂坐直，往车窗外看了一眼，是潘陆平。
他回头看了眼周辰山。
周辰山只是帮他理了理睡乱的半侧头发，道：“去吧。”
沈青便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加练要开始了。”潘陆平过来说。
“嗯，走吧。”
周辰山目送沈青走进俱乐部基地，然后把司机叫进来，独自回了自己的别墅。
第8章
德玛西亚杯折戟之后，Eagle基地的氛围沉闷了两天，又重新活跃起来。
沈青前一晚和几个教练组成员讨论BP到4点，第二天直接昏睡到下午2点才起来，一下楼就听到训练室里选手哇哇乱叫的声音。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虽然鹰队现在的阵容才组起来没多久，但几个选手之间配合度很高，他挑选队员的时候也特别注意了每个人的性格搭配，因此全队的气氛一直很好，就和几个熟悉的老友一起开黑的感觉差不多。
“老F！老F！救我救我！”
“等着！爸爸来啦！”
“哇——李在赣神魔？？！！”
“嗷！小F！你去上了吗？”
“别窥屏啊！真的是狗啊你！潘陆平！狗吗！你是狗——吗吗吗吗吗？！”
此起彼伏的乱叫声让沈青安心不少，好歹大家伙都从前一场的失利中走出来了，只要不被打崩溃，他们依旧是强队阵容，战术储备和日常训练做好，打谁都不用怕。
“月神——”沈青扯起嗓子喊了一声。
训练室里头很快传来回应：“啊——？”
“女警练了几把——？”沈青一边喊，一边打开冰箱，倒了杯牛奶。
“额——我等会儿练——”
训练室里头笑开了。
沈青也跟着笑了，顺便抓了两把水果麦片，丢进冰牛奶里。
他用勺子胡乱搅了搅，分几口把冰凉的牛奶麦片喝了下去，麦片脆脆的口感还不错，嚼完还有种谷物的香味留在嘴里。
接着，他拿出手机，一边给周辰山回消息，一边踢着人字拖往训练室走。
挺奇怪的，最近几天他和周辰山的联系变得很频繁，照理说KUP新一季的动作挺大的，而且他今天又要飞托斯卡纳，应该很忙才对。
“我在飞机上了，下周四回来，有什么想让我带的吗？”
沈青想了想，没什么太感兴趣的东西。
“没。”
他想着自己是不是对金主爸爸太冷淡了点，就又补上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周辰山给他回了个戴墨镜的表情，挺老派的。
沈青看了看训练室门口，墙壁上挂着一张工作人员自己画的日历，上面是几个队员的Q版头像，搭配上好玩的对话，有点可爱。日历上今天的日子被圈了起来，角上写着“19：00 KOG”。
S15新赛季的揭幕战，Eagle Vs KO Gaming，两支都是强队，且算是老对手了。
这是一场被外界称为“宿命对决”的比赛，鹰队全队都希望不仅能赢下来，而且要赢得漂亮一点。
昨天他和教练组讨论了一些新东西出来，不过这是节后比赛准备用的，今天要拿的阵容在几天前就已经定下来了。下午3点，他们会再练习一下制定好的战术，剩下的就看临场发挥了。
沈青走进训练室：“有人要单独练练吗？”
“我！我我我！”中单小将BlackTea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沈青笑了：“那来一把。”
他拉开自己座位的椅子坐下。电脑没有关，他晃了晃鼠标，有点高兴地搓了搓手指，坐直了一点。
“我拿黄鸡。”BlackTea说。
沈青打开桌面上熟悉的图标，快速输入账号密码：“那我冰鸟。”
边上其他人发出一阵哄笑，纷纷离开座位，围过来看热闹。
BlackTea叫起来：“别吧哥！比赛对面又不会拿这个，我练个啥啊！”
沈青颇为遗憾的撇撇嘴：“那你要啥啊茶哥？”
“潘森啊，来把潘森吧。”
“也行。”
两人进入自定义。
这之后，训练室里就没安静下来过，不断有欢呼和笑声，有激烈的讨论分析，一开始沈青说的“来一把”，变成了不断的“再来一把”。
两人一直打到3点多，副教练来打断了他们。
40分钟里，他们solo了7把，一开始3把都是沈青完胜，不过从第4把开始，BlackTea就翻盘了。
“可以啊茶哥，今天状态不错。”沈青笑说。
BlackTea摇摇头：“没有，前3把还是输了嘛。”
潘陆平笑道：“你在说什么东西啊傻茶，没有人能打赢第一把的S！Q！好吗！”
大家又都笑起来。
沈青也跟着一起笑得挺开心的。每次跟队员solo的时候，他都能猜到结局，但是每次第一把都能赢下来，他还是很高兴。
“我觉得我们沈青再年轻2岁，就可以把把压我了。”BlackTea大声嚷嚷道。
下路辅助Frost笑：“大胆！竟敢直呼教练大名！”
打野小将Felix一把拉过沈青，趴到了教练背上：“潘哥也这么叫好不好！”
BlackTea跟着叫：“就是！”
沈青笑得停不下来，连连摆手：“别搞别搞，快点要上厕所的去上厕所，要吃东西的吃东西，快训练了啊。”
几个人这才说说笑笑地散开了。
副教练悄悄凑过来，低声对沈青耳语：“今天这状态不错嗷？”
沈青笑得有点累，边揉着脸颊上酸胀的肉，边点头：“确实。”
“那就好！今年这么难，之前比赛一直找不到状态，我好怕我们的新爸爸要撤资了。”
沈青冲他笑笑：“担心什么，做好我们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副教练长吸一口气：“说得对！我把陪练叫上线，等会队员回来了你就让他们进服务器哈，走前再打一把。”
“OK。”
鹰队首发选手们在基地热手到快4点，然后全员出发，赶往比赛场馆。
这是新赛季第一场揭幕战，又是元旦前的唯一一把比赛，吸引了所有观众的关注，不论现场观赛人数还是线上直播观众人气，都十分可观。
赛前时间紧张，化妆、热身、试设备……沈青没有跟着大家一起忙活，只是站在一边稍微安静点的角落里，反复确认自己笔记里写的东西。
别说鹰队了，他自己身为教练，在之前几年对阵KOG的经验都非常充足，这支队伍特色太鲜明了，又逢开赛第一战，他们的BP会偏保守，所以场上对方教练会拿出一套什么阵容，前三ban和前三选，沈青都能猜得出来。
他反反复复想了很多遍，等到要上场的时候，已经没什么能补充的了。
沈青跟着队员一起登场，转身走到比赛席，站在队员们身后看着他们调整座位，搓手、喝水、抖腿、快乐地讨论对方上单染的一头红毛……
现场响起热烈的欢呼声和加油声。舞台中央，本赛季主题“战无止境”几个大字映照着暗红色的光。
熟悉的灯光和音乐，沈青放眼看了一圈场馆内，内心无数次的触动。
他用最自信的语气说：“对面前三ban已经在我剧本里了。”
这句话让选手们激烈地讨论起来。气氛很好，所有人思路都很清晰。上单潘陆平没有参与讨论，很好，上单就是要有当孤儿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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