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赵悦洋点了点头,“怎么发现得这么突然?”
“不突然。”曹医生说,“其实很早就有迹象,只是他不肯检查,太倔了,悦洋,别太难过。”
送走曹医生之后,保姆说已经把房间收拾好了,赵悦洋把行李箱拿到了三楼,他曾经住过的那间卧室里。
卧室的格局没有太多变化,窗帘,书桌,床头柜,台灯,都是他以前学生时代的样子,赵悦洋走进来之后,有一种时光被强制倒流的错觉。
他坐在床边,看到书桌的抽屉上,还贴着自己以前高中时喜欢的篮球明星贴纸,边已经磨没了,贴纸也发黄了,但没有撕掉。
或许是因为长途飞机的疲惫,更大一部分是因为父亲突如其来的病,赵悦洋感到一些无力。保姆敲了敲门,给他端了一杯热牛奶进来。
“老爷吩咐的,他刚刚躺下了,要我给您送杯热牛奶来。”
“好,谢谢。”
热牛奶放在桌上,散发出香甜的气味,赵悦洋以前每天晚上都会喝热牛奶,因为赵父觉得这样能睡得更好一些。
他想起自己的童年时期,母亲离开后,父亲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小小的赵悦洋不懂事,只知道很多人来家里,很多人抱着自己哭,在灵堂里有人要他对着母亲的遗照跪下,他看着里头笑得甜美的母亲,感到脊背发凉。
母亲走了快二十年了,父亲没有再娶,赵悦洋在初中时听过父亲在外面有女人,但他也没有再婚。
和段鸣交往那时候,赵悦洋为了他出柜,父亲打了他两巴掌,便不再理他,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父亲像假装不知道那样。
在外面呼风唤雨的赵悦洋,最后依旧还是一个普通人,需要面对生离死别这类令人无奈的东西,而他却束手无策。
他走到书桌前,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太甜了,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孩子,需要这么香甜的牛奶来进入睡眠或者停止哭泣。
他长大了,父亲也老了,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赵悦洋突然有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和人说说话,说什么都可以,只要和他说说话就行。
他走到床边,推开了一些窗户,外头的冷风灌了进来,拿出手机,赵悦洋在微信里翻了一轮,又滑到最上面,重新往下翻。
最终,他停在了余晓的微信名片上。
就一次,他想,就放纵一次。
电话响了很久,余晓没有接,语音通话被直接默认挂掉了,赵悦洋想,或许他和严速正在约会,N市现在是下午三点,又是临近圣诞假期,拥有了爱人的余晓理应在约会。
难以名状的刺痛,在心里开始泛滥,赵悦洋丢开了手机,为自己冲动的冒犯感到后悔。
过了五分钟,手机在床上震动了起来,赵悦洋拿起来,看到是微信的提示,点开后,余晓的语音通话拨了过来。
赵悦洋呼吸一滞,接通了电话。
“喂?”余晓的声音在那头响起,他应该在一个很安静的环境里,听不到除他之外的杂音。
赵悦洋把听筒贴在耳边,余晓的声音沙哑地传到他的耳里,这一声短促地‘喂’,竟然莫名让赵悦洋感到心安,而他甚至说不出话来。
“有事吗?”余晓在那头又问了一句。
“余晓,你在干嘛?”赵悦洋开口问。
余晓大概是愣了一下,过了几秒,回答道:“在看鬼片。”,随后又问了一遍有事吗?
赵悦洋没有事,他不想在电话里可怜兮兮地告诉余晓,自己的父亲生病了,可能要死了,更不想说一些试图引起余晓怜悯的话。
在余晓已经是别人男朋友的此刻。
“好看吗?”赵悦洋问。
“赵悦洋,你找我有事吗?”余晓聪明地没有顺着他的话回答,再次反问。
“没什么事。”赵悦洋如实回答。
他走到书桌边,拉开了书桌前的椅子,坐在上面,打开了暖黄色的台灯,剩下的半杯牛奶已经不热了。
余晓沉默了一会儿,赵悦洋猜想他大概也是不知道要回答什么才好。
听筒里传来余晓时重时轻的呼吸声,赵悦洋心里又在作恶地想象,自己能不能把他抢回来。
“余晓。”赵悦洋沙哑着开口道,“圣诞快乐。”
那头停滞了一会儿,才听到余晓的声音传过来,“谢谢。”
对话又陷入某种尴尬,赵悦洋依旧不想挂断,他听到那边有轻微的吸鼻子的声音,余晓大概是过敏性鼻炎又发了。
“赵悦洋。”余晓擦了擦鼻子,举着手机,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蓝色的毛绒拖鞋,说:“我说过的,我和你没办法做朋友,记得吗?”
那头的赵悦洋没说话。
“所以,以后不要这样随便打电话给我了。”余晓再次吸了吸鼻子,说,“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在关了灯的房间里,余晓还是没能忍住回拨了电话,他在听到赵悦洋声音的那一刻,想的是,有一类人之间的关系,就是非黑即白的。
电视剧里那种洒脱的爱情观不适合他和赵悦洋,他们本就不应该做若无其事的朋友。
赵悦洋的沉默让人心慌,余晓站起来,抓着手机,在房间里走动了几步。
“好。”终于,那头传来赵悦洋沙哑低沉的声音,他像很不情愿,但嘴上却说,“对不起。”
而“我只是想你了”,这句话终究说不出口。
第18章
听到这句话的余晓,愣了一下。他没想过赵悦洋会和自己说这三个字,怎么都不像是骄傲、冷漠的那个人会说出口的话。
心里隐隐有一股不太对劲的直觉,但余晓没有继续往下想。
赵悦洋说完之后,没有立刻挂电话,明明道歉了却又不挂电话,余晓也搞不太明白了。
“还有事吗?”于是他问。
“没有了。”赵悦洋说。
“那我挂了。”余晓轻声说道。
“余晓……”赵悦洋这时候却喊了他一声,很快又说,“没什么,你挂吧。”
“好。”余晓说,“挂了。”
电话很快挂断了,耳边原本还缠绕着余晓的嗓音,瞬间沉入寂静。赵悦洋把手机拿开,丢到了旁边,靠在了那张已经不够大的椅子上。
余晓看着黑掉的手机,打开了灯,鬼片演到了三分之二,他却没有心思看完了。赵悦洋自从上一次见面后,整个人都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余晓没有细想,但那种奇怪的感觉却一直萦绕在他的心里。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决定去煮个面吃。
赵悦洋在国内呆到了一月底才走,他陪父亲跨了年,曹医生时常来家里,却劝不动他父亲去住院,父亲的身体时好时坏,食欲不佳,保姆跟了很多年,时不时在厨房里倒掉几乎没动的食物时,擦眼泪。
这期间赵悦洋联系了一次Hanson,和他说了父亲的情况,问他在美国有没有熟悉的医生,曹医生阻止了赵悦洋的念头,和他说现在老爷子这个情况,不可能让他长途跋涉去那么远了。
Hanson认识赵悦洋的父亲,听到这件事心情也不好,在电话里说,有什么需要的就和他说,还帮他去问自己在医院工作的叔父。
家里的事和工作的事让赵悦洋在年末年初忙得焦头烂额,他白天要陪父亲,晚上和波士顿那边工厂的人开电话会,几乎没有怎么好好睡过。
某天他中午下来吃饭的时候,赵父实在看不过去了,问他是不是公司的事很多。赵悦洋点了点头,又立刻说自己处理得过来,别担心。
“我最近感觉好多了,曹医生不也说了吗?”赵父看着自己的儿子,说,“你要是事情多,你就回美国去。”
“没事。”赵悦洋吃了一口菜,说道。
但很快,当天晚上的会议里,波士顿那边的两个工程师负责人吵了起来,一个新的设备一直没有办法交货,导致新厂运作延期了两周多,之前赶上圣诞节日,本来就已经拖了很久。
大家因为这个项目心力交瘁,在会上没有忍住,其中有一位工程师性格比较直接,说了一句fuck,会议氛围一度变得很尴尬。
赵悦洋在这头没说话,过了许久,才略显疲惫地说:“加钱也搞不定?”
“嗯,之前罢工了一阵子。”负责的总监Maggie立刻出来打圆场,她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电脑,“我去协商过两次,还是说要三月才交货。”
波士顿的公司是新设立,人员除了一两位从国内调派过去的外,都是新组合,大家难免容易有摩擦,之前因为赵悦洋这个主心骨在,大家还是稍微忌惮一点,现在则没有那么和睦了。
看起来这个会议没办法讨论出什么,赵悦洋说了句大家辛苦了,先去忙吧,就结束了会议。
过了五分钟后,他要Maggie打给他。
“赵总,您还要在国内忙很久吗?”Maggie打过去后,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赵悦洋家里的事,他们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回国处理事务了。
“怎么了?”赵悦洋问。
“老李前天和我说,想辞职回国了。”Maggie在那头说,“他儿子好像不太安分,一直和他老婆吵架,前几天说是离家出走了。”
老李是赵悦洋从国内调过来的资深工程师,在赵家的公司很多年了,去波士顿也呆了快一年多,因为他经验丰富,人也很厚道,大家都听他的。
“他和你说的?”
“嗯,看样子也挺着急的,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眼睛都是红的。”Maggie在那边无奈地说,“家里的事我也劝不了,如果老李走了,这边大家心里估计都要有想法。”
“我知道了。”赵悦洋说,“我想一下,然后联系你。”
挂掉电话后,赵悦洋揉了揉眉头,他想了一下,站起来去了父亲的书房,这几天父亲都在书房里写书法,赵悦洋看到过他写自己母亲的名字。
“爸。”走进去后,他喊了一声,赵父没有回头,应了声。
赵悦洋其实进来想说,自己可能需要回一趟波士顿,但看着父亲,想起他的病,又觉得说不太出口了。
他的父亲倒像是有读心术,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说:“你要是忙,就先过去,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赵悦洋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叹了一口气,从未觉得有这么累过。
“明天就要助理给你买机票,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曹医生比你有用多了。”赵父说。
赵悦洋不再争执什么,点头说好,退出了书房。
余晓在过完新年之后,又开始忙了起来,老板不知道为何,度完假回来之后总是不满意他们的论文,叫余晓改了很多次,有一次话说得有点重,问他是不是不想毕业了。
余晓从办公室离开后,心情有些低落,他自诩不算什么智商绝顶的人,读博也不过是因为当时不想工作。
丁雨说得没错,余晓的确就是没有想过太多以后的那种人。
自从和严速分开后,两个人很少联系,圣诞季和新年的时候,严速有给他发了祝福的微信,余晓礼貌地回复了他,但碍于一些道不明的愧疚感,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严速就是这样的人,做事情雷厉风行,对余晓的追求很直接,拥有极高的及时止损能力,知道在自己情感损失太多的时候,离开一段不健康的感情。
余晓其实挺羡慕他的。
没有了男朋友,也没有炮友的余晓,重新又变得“宅”起来,他不去学校的时候,就在家里看书和看电视剧,丁雨偶尔拖他出去玩,他也有些兴趣平平。
Hanson在新年结束后,也忙了起来,之前叫余晓出来吃过一次饭,随便聊了下。
而赵悦洋在那一次的电话后,也没有再联系过他。
二月初的时候,哥哥余毅来了一个电话,问他最近学业如何,十月能不能毕业。
“妈前几天问我,毕业后你回不回来。”余毅问,“她没好意思问你,怕觉得给你压力。”
“哥,我没想好。”余晓在电话里如实回答道。
“嗯,那你好好想想,如果要留在那边,自己也要学会规划。”余毅停顿了一下,说,“你也不小了,很多事不能太任性。”
余晓不知道这句话里是不是包含了他和赵悦洋的那一段关系,但也顺着答应了下来。
“赵悦洋最近没找过你了吧?”余毅开口问。
“没。”余晓说,“已经不联系了。”
“那就好。”余毅低声叹了一口气,说,“我一周前和人吃饭,对方是赵家以前的供应商,聊了起来,说赵悦洋在波士顿的项目推进得很不好,没时间烦你是最好的。”
余晓在年前和他哥哥某次通话时,说了自己和赵悦洋彻底结束的事,余毅大呼太好了。
电话的最后,余毅在那边语重心长地说:“余晓,你很幸福,因为有我这个哥哥,所以家里的一些传统压力不会落在你身上,爸妈虽然认了你喜欢男人这回事,但心里其实一直有些不舒服。”
余晓没说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举着电话走到窗边,今天的N市下了一场小雨,灰蒙蒙的。
“毕竟老一辈对同性恋这些,不是很理解,也总认为很乱……”余毅迟疑了一下,“我不懂你们,但希望你能找个好的。”
“知道了哥。”余晓说,“谢谢哥。”
“嗯,你好好的,钱不够就和我说,我先去忙了。”
“好。”
挂掉电话后,余晓开始思考,什么叫“好的”?
从他的哥哥,到Hanson,再到国内的闺蜜kiki,最后到丁雨,似乎每一个关心余晓的人,都会希望他找个“好的”,而这个“好”,到底怎样才算?
严速够好吗?余晓认为他一定够的,甚至是太好了,可即便是这样好的人,余晓也没办法留下他,不,应该说,他没办法给予相应的回报。
那赵悦洋,一定算是广义里的“不好”了,他和余晓做炮友两年,心里还有另外的人,那人回来后,头也不回的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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