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章的酒,藏了二十多年了。”白衣只是随口一说,但见他师尊眼中骤然亮起的神采,就心觉不妙,果不其然,叶白衣下一句就是:“那确实是个好东西,别忘了多挖两坛,晚上我要吃你做的菜下酒。”
嘚,他师尊这就安排上了。
白衣能怎么办呢?只能连声应下,一群少年人听到晚上有热闹,师叔太师叔亲自下厨,还能喝到太师父藏的酒,都兴奋的嗷嗷直叫,一时间,议事厅就像炸开了锅一般,热闹不已。
而乌溪则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的抱臂旁观,听着温客行和周子舒围在景北渊身边形容那酒有多么香醇,堪称一绝,眉头就下意识的皱在一起。
就周子舒那身子骨,还想一醉方休?闹呢?!
乌溪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劝说周子舒戒酒,毕竟今天是四季山庄收徒传道的大喜之日,他要真说了多煞风景啊,但身为医者又是周子舒挚友,他的身体健康总是要排在首位的,刚想上前两步委婉的劝说,便被白衣拉住了脚步。
就算正厅中吵吵闹闹,但是在人群中白衣还是注意到了乌溪肃穆的表情,放任他师尊跟老温继续拌嘴,而他则抽身凑了过来,将乌溪拉到了一处比较安静角落,小声问道。
“你怎么这么严肃,难不成是子舒身体哪里出了问题?”子舒身上的七窍三秋钉一直都是他心中的隐患,眼看着乌溪面色不愉,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不免担忧的问道。
“他这些时日劳心费神的,就算我补汤熬的再多,调养的再精细,这身体底子难免还是虚了些,你也是,也不拦着他,让他少喝点。”乌溪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坦言,但凡是个医者,面对不配合不遵医嘱的病患,脑仁就没有不疼的。他真的是为了这对叔侄的身子骨操碎了心呀。
而白衣却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他还以为子舒的身体有哪里出了问题呢,原来只是不让喝酒呀。
“本来只是因为这个呀,你别担心,这不是还有我的吗?且让他高兴一天吧。”白衣拍了拍乌溪的肩膀,让他且放宽了心。
乌溪却翻了个白眼儿,阴阳怪气儿地小声嘀咕:“你就惯着他吧,你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白衣有些尴尬,讪讪收手,见他还要数落,连忙找了个话题。
“对了乌溪,子舒什么时候才可以拔钉子呀?这七窍三秋钉总归是个隐患。”
这提到正事儿,乌溪表情就严肃了许多,他侧头看向厅中开怀朗笑的周子舒,认真的说:“他这身子骨虽然少了你灵力的温养,但底子还是很不错的,只是这一段时间因你之事劳心费神,忧思过重,还要再静心调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到全盛状态,只是到时就算有你和温公子相助,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我连累了他。”白衣感慨一声,但见乌溪神情严肃,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儿,你尽力而为即可,要真出了什么意外,还有我顶着呢,就算没有十成把握,也必须万无一失。”
“你可悠着点儿吧,你自己的旧伤还没好全呢,就不要强出头了。”子舒的七窍三秋钉让乌溪头疼,白衣的旧伤更让他头疼,话说白衣养伤养了一个月,内府的伤都养好了,为什么这个旧伤就无法根治呢?
“子舒应该也跟你说了,我这伤是怎么造成的,你放心,我心中有数。”这般说着,白衣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眉眼。这旧伤顽固不愈的根源就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灵力相互抵消,哪有轻易就好的道理,解铃还须系铃人呀,只是子舒这伤若不根治的话,他那些打算都不知道该跟子舒怎么说?而万事以他的身体为重。
“得了吧,就你还心中有数呢,你自己的伤才好几天呀,你都不知道你受伤的那些时日,那老不死都急成什么样了,你就让他少操点心吧。”而乌溪却对白衣的心中有数失去了信任,就这么个仗着自己修为深厚就不遵医嘱的病患,得谁谁都头疼。
“好啦,之前都是我的不是,我现在可惜命的很,真的不会再有下次了!”白衣也知自己理亏,只能小意讨饶,就差指天发誓自己不会再任意妄为了。
而乌溪也不是那小性子的人,既然白衣都主动服软了,他也只是要求,以后不管是白衣还是周子舒,都要听他医嘱,该吃药吃药,该休养休养,让干啥干啥,白衣也只有连忙应下的份儿。
这有些紧张的医患关系,就在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中逐渐缓和,也被发现他俩在这儿躲清净的周子舒拽回了热火朝天的人群中,商量着晚上吃些什么。
反正不管晚上吃些什么,都用不着他这个庄主大人动手啊。
听着周子舒和叶白衣七嘴八舌点的菜色,白衣和温客行无奈失笑,待众人热闹过后渐渐散场,他俩也就结伴向着厨房走去,顾湘眼看着她刚认的师父和刚改口的哥往厨房钻去,自己也抛下曹蔚宁颠儿颠儿跟了上去,几个庖厨间手艺不错的小少年也不甘示弱,争先恐后的挤了进去,殷勤的给太师叔,师叔们打下手,就连韩英这个油盐不分的也凑了过去给白衣帮忙,结果白衣嫌他笨手笨脚,直接被轰了出去。
这有人帮忙烧火添柴,果真就轻松不少,两个自从除夕夜之后就没再动过手的大厨们,也起了兴致,在这方寸厨房之间大显身手,这太阳还没落山呢,那诱人的饭菜香味就早早弥漫了整个山庄,连景北渊这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富贵闲人,闻到这家常却浓郁的饭菜香味也没忍住腹中的馋虫,就更别提那群小少年们了,跟张成岭有样学样,都围在厨房外面团团打转,眼看着晚饭快要做完,也实在是被这群孩子们闹得没了脾气,白衣只得把厨房让给温客行,带着这帮皮猴儿去后山梅林挖酒去了。
宽敞的餐厅,整整开了三桌席面,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人,飘香的饭菜,醇香的美酒,少年的嬉闹,将这个初春的晚夜烘的暖融融的。
吃着口中美味的饭食,放眼望去,席间皆是亲友,周子舒手中的酒杯是满了又空,空了再斟,一杯接着一杯,兴致高昂的很,今天他高兴,美食美酒亲朋好友,若不孚一大白,岂不辜负了这良宵!
白衣已经和乌溪通过气儿了,今天呀,就任由周子舒胡闹,这主治大夫和操心老妈子都放任他不管了,那其他人,尤其是温客行和景北渊,就断没有放过他的道理,再加上还有弟子们接二连三的敬酒,周子舒今晚确实是喝了个痛痛快快,心情畅快的不得了。
少年的嬉闹,青年的朗笑,同龄的少男少女打成一片,行酒猜拳,志同道合的青年们推杯换盏,共话桑麻。这方寸厅中的生机与热闹,也将叶白衣包裹其间,这迥异于长明山的烟火人间,让他也抛却了年龄的束缚,与这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把酒言欢,恍惚间竟也觉自己仿佛重回少年!
酒酣耳热,杯盘狼藉,直到弦月偏西,这热闹啊,才将将散场。
放眼厅中也就剩那么两三个人还清醒着,不是年纪尚小不让饮酒,就是真的千杯不倒,周子舒和温客行都喝的醉醺醺的,还乐呵呵的嘱咐大家都先去休息,这儿先不用收拾了,这俩人就互相搀着,踉踉跄跄回他们的卧房。
白衣也被着满室暖热的酒香熏的陶然,但他还没有醉,只是有些昏沉,看到周子舒从他身边路过,还不忘扯住他的手腕,浑厚绵柔的灵力,透过他的肌肤流向七经八脉,疏解着珍酿残留下的烈性。
周子舒最开始还有点不解,但被那久违的温暖滋润着,舒服的靠在温客行怀里喟叹一声,甚至在白衣收手时,还眷恋不舍的嘀咕一声:“师叔啊,再来会儿呗,太舒服了。”
白衣哭笑不得,但眼见这个人都醉得迷迷糊糊的了,也懒得跟他计较,推了一把不在状态的温客行催他赶紧带着这醉鬼回房,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张成岭年纪还太小,顾湘又是个小姑娘,不管是师父师叔还是师兄师弟,都没敢让他俩沾酒,是这餐厅中为数不多还清醒着的人。张成岭眼见着他师父师叔脚步有些踉跄,就连忙上前一手搀着一个送他们回房,还不忘去厨房打盆热水,端两碗醒酒汤,让他这俩喝迷糊了的长辈。能舒舒服服睡个好觉。
而顾湘也没闲着,先跟曹蔚宁把她那喝醉了的便宜师兄韩英架回房间,顺便也催着被灌了不少酒,头昏脑胀的曹蔚宁先去休息,才急匆匆的回了餐厅,照顾着有些昏沉的白衣。
直到这餐厅中,三三两两都摇头晃脑的逐渐离席,只留下不用人照看的叶白衣一人,望着这一厅的杯盘狼藉,他忍不住轻笑出声,饮尽壶中残酒,回味了一下那绵长的香醇,才朗笑着扬长而去。
这久违的热闹,他可太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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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四——四季山庄。
暖黄的日光照在脸上,搅扰的周子舒昏昏欲醒,下意识蹭了蹭身边暖融融的怀抱,刚想翻个身继续会周公,耳畔就有一道含笑的嗓音低低耳语。
“阿絮呀,时辰不早啦,你再不起,太阳就晒屁股了。”
周子舒有些不耐烦的哼唧了一声,昨晚兴致高昂,喝的尽兴,又有白衣的生机灵力温养护持,他难得睡了个饱足的好觉,还想再睡一会儿,跟梦中的师父继续絮絮叨叨,却被这人搅了清梦。
一睁眼便是温客行怼至近前的大脸,还没等周子舒回过神来将他推开,就被这厮在脸上偷了个香,被周子舒嫌弃的不得了。
周子舒翻身下床,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可太舒服了,等醒过神来一看窗外的日头,这时辰确实是不早了,也不知那些疯了一晚上的皮猴子们都起没起来?
俩人简单洗漱,又换了身轻便舒服的春日浅衫,推开房门,入目所见的院中之景,皆是拢在朝阳下的绿意生机。
而比之庭院花草更加生机勃勃的,则是练武场中呼呼呵呵挥洒汗水的少年们,昨晚的疯玩疯闹,也不耽误他们的早训早操,十几个少年在张成岭的带领下,整齐划一的操练着四季山庄入门的太极八卦掌。
周子舒远远看着那十多个挺拔的背影,见他们那有些笨拙却认真刻苦的招式,无奈之余,更多的则是欣慰。
看着成岭带着师弟们习武,恍惚间就好像看到了十几年前带着师弟们操练的自己,这孩子笨是笨了点儿,却笨拙认真的以最小的年纪承担大师兄的责任与担当。
“阿絮啊,一会儿再看吧?咱们先去吃饭,不然一会儿就直接赶午饭一起吃了。”温客行陪他看了一会儿,但见天色不早了,便拉着他先去填一下肚子。
今天起晚的可不止他和温客行,一进餐厅就见景北渊和乌溪也才刚刚落座,四个人两两相望,难免有些心照不宣的尴尬。
尴尬归尴尬,但饭还得吃啊,看着顾湘渐次端上来的清粥小菜,包子豆浆,都是些清淡解腻又养胃的饭菜,几个人的五脏庙都打起鼓来,一碗软烂的山药粥下肚,周子舒只觉胃里暖融融的,人也彻底活泛过来。
几个人看样都是饿了,也没多废话,埋头吃饭,餐桌上只有碗筷叮叮当当的声音就显得院外的嘈杂格外明显。
周子舒吃完一个包子,听到院中往来的说话之声,这后知后觉发现有一些不对劲,今天他怎么这么清闲,一觉睡到自然醒都没人打扰他。
这般想着他便叫住了转身欲走的顾湘,随意问道:“阿湘,今天没访客吗?”
“当然有啊,今天一大早刚撤了山下的牌子,就有人上赶着凑了上来,师父可是忙了一早上呢。”顾湘发辫上的流苏玉饰,随着她的摇头晃脑发出叮当脆响,少女的娇俏配上粉嫩的衣裙,行走说笑间便带满了春日的鲜妍灵动,只看着便赏心悦目。
“师叔?他不是最怕麻烦了吗?”边说着周子舒边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顾湘见他着急也就劝了一句:“子舒哥,你慢点吃,不用着急,师父说了,这几天啊,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好好养身体就行了。”说完,她就蹦蹦哒哒的去给她师父帮忙了。
“是啊子舒,这不有白先生在的吗?你呀,就安下心来,好好调养身体,等调养之全盛状态,我就能为你拔钉子啦。”乌溪觉得这鲜笋猪肉的小笼包鲜香的很,就给景北渊多夹了几个,放在盘中晾凉,劝着这祖宗多吃两个。
“太好了,什么时候才能拔钉子呀?”温客行闻言向乌溪那边探了探身,有些急切的问道。
“白先生都痊愈了,自然是能拔钉子了,不过呀,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子舒好好休养几天,你看他之前忙的脚不沾地那样,哪像是个伤患呀?”乌溪这话难免有些阴阳怪气,但这埋怨却全然出自好心。
“行了子舒,反正那些人多半都是冲着白先生来的,即然白先生愿意出面应付,你呀,也就放宽心,安安生生休息几天吧。”景北渊携起一个放温的小笼包,咬了一口,鲜香的滋味盈满口腔,甚合他的口味,就细嚼慢咽的吃了一个又一个,看周子舒心不在焉的也就抽空劝了两句。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劝着,周子舒想不放宽心都难,接过温客行盛满的山药粥,被那温烫暖热熨帖着,心也安定不少。
等他吃饱喝足之后,还是和温客行溜溜哒哒去了议事厅,刚拐过廊角,就见韩英送着一帮别派访客离开四季山庄,风中隐隐还能听到些奉承的话,说着什么名师出高徒,将来不可限量,日后啊可要多多仰仗韩师兄了的客套和艳羡。
周子舒步入正厅,就见白衣坐在主位,皱着眉看着几封信,案上七零八落堆着些礼单和拜贴,而顾湘则在他身侧端茶倒水,替他整理着桌上的零零碎碎。
“哎哟阿湘,这拜了师父果然不同啊,还真是越来越细心周到了呢。”温客行难得见顾湘如此乖巧懂事,便没忍住嬉笑一句。
“哥,你少取笑我了!”顾湘被说的耳尖一红,有些恼怒的叫了一声。既然她拜了白衣为师,温客行本来就拿她当妹妹,甚至是女儿看待,也就让她改口叫哥了。
“阿湘,你先拿着这几份礼单跟韩英去库房对一下,记好门派姓名,分别登记造册,以后要是有个节庆走动,人情往来的,也好便宜行事。”白衣抽了几份帖子递给顾湘,让她别跟温客行拌嘴了,顺便瞪了一眼那嬉皮笑脸的家伙。以前他就很喜欢顾湘这小丫头,如今成了他弟子更是护得不得了,哪能让温客行打趣儿了。
顾湘接过帖子蹦跳的就去忙了,路过温客行时,还不忘冲他得意的做了个鬼脸,温客行也不甘示弱,呲牙咧嘴的,幼稚的很,周子舒都没眼看了,嫌弃似的快走两步。
“师叔,给我也安排点事儿做呗。”周子舒俯身趴在桌案上,看着白衣垂首认真提笔回信的样子甚是有趣,扫了一眼摊在桌上的信纸,原来是武当掌教寄来的。
“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呀,就是好好养伤,好好休息,这些事儿啊,用不着你操心啦。”白衣边写着回信,边伸手将周子舒凑过来添乱的脑袋推得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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