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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雪(古代架空)——娜可露露

时间:2021-12-21 16:12:32  作者:娜可露露
  衣如游云,发如流墨,一束耀眼的光芒从他合十的手掌里泻出,凌空瀑布一般,直入地下。
  黑雾在消散,地脉在复苏。
  忽然,一株嫩芽钻破土地,冒出头来。
  紧接着,它旁边钻出了第二株,第三株……绿草连成一片,蔓延至天边。
  树木也在变绿。
  河水涨高了几尺,湍急的水流发出鼓乐般快活的声响,为地脉之力的回归而欢欣鼓舞。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雾,倾洒而下时,仿佛是一道迟来千年的神迹,满天祥瑞,大地重返光明。
  远处有人欢呼。
  龙荧却什么都听不见,忘我地凝视着天上那个人——也看不见。
  江白昼被光芒淹没了。
  他似乎不再是人,真正变成了一个不会下凡的天神,永远,永远,永远地飘在天上,从此与他天人两隔,再不复相见。
  不知多久,有雨落了下来。
  龙荧双耳失聪,跪在地上。
  他的眼睛依旧盯着半空中那道身影,光芒不知何时散了,江白昼耗空地脉之力,如一只折翼蝶,轻飘飘地坠落了下来。
  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响。
  龙荧猛地惊醒,踉跄飞奔过去,伸双手接住他。
  很轻,不如一片鸿毛。
  也重,龙荧的双臂几乎被压垮,弯下腰,重重跪倒,才撑得住他。
  江白昼面如白玉,双目闭合,永远不会再睁开。
  春雨如泣,天地同悲。
  龙荧抱着他长久地跪在那里,仿佛今生今世再也站不起来。
 
 
第69章 一生
  一千年有多久?
  埋星邑的城东头有一棵白果树,据说活了一千多年,死于十年前,它曾见证过末代王朝大岳最后的辉煌。而后山河易改,斗转星移,千疮百孔的天下犹如一个垂垂老者,一病千年,等不来一味救命的药。
  直至今年春——官方历法已失传,北骁王失踪于岳武帝二十二年,自那以后,天下群雄割据,乱战四起,年号更变比翻书还快,没有一个流传下来。
  后来,随着天灾的加重,战争停止了。从止战那一年起,民间自发定年号为“太平”,从此再没改过,今年正是太平历六百七十二年。
  往前倒推二十二年,龙荧出生于太平历六百四十九年。
  十五年后,他在生死关头,与江白昼初遇。
  又六年,江白昼重回他身边,爱恋一场,再次分别。算上第二次分别的一年多,总共也不到八年。
  “八年”,只不过是千年白果树寿命的一个零头。
  凡人自认爱得撕心裂肺,深刻又漫长,在苍天眼中,却不过如蜉蝣,朝生暮死,眨眼消逝。
  一千年这么久。
  唯有大地与天同寿,它历尽劫难死而复生,值得一场盛大的庆祝。
  人们都在庆祝。此时此刻,一切烦恼都不再值得提起,只应有喜悦,互相传递、无止无休的喜悦。
  在这样一派祥和的气氛里,龙荧几乎死了过去。
  他做了无数个噩梦。
  梦里与江白昼分别成千上万回,每一回都是一支箭,狠狠刺入他心口,他万箭穿心却流不出血,只有无声的泪。
  还活着吗?
  怎么还活着……
  龙荧睁开眼睛,见光的一瞬间,几乎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为什么而存在。
  旁边有打翻瓷碗的声音,有人惊呼一声:“小荧!你醒了?!”
  小荧……
  龙荧的眼珠动了动,转头去看。
  床下站着一名粉衣少女,见他醒来喜极而泣,冲门外大喊:“龙心!龙心!胡当家!快来,龙荧醒了!拿些吃的来!”
  “……”
  熟悉的吵闹声把他拉回现实,龙荧坐起身,盯着自己空荡荡的双臂,有点恍神。
  姬云婵小心翼翼道:“感觉如何?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龙荧仿佛没听见。
  姬云婵叹气:“唉,先吃点东西吧,你昏睡好多天了,我们都吓坏了,还以为……还以为你不会醒来了。”
  “我的——”龙荧仍然盯着自己的双臂,他本能地觉得,这里应该抱着些什么,是什么呢?总之不该是空的。
  他呆了片刻,乍然惊醒:“昼哥哥呢?”
  “……”
  姬云婵答不出话。恰好龙心和胡冲山进来了,两人一个端饭菜,一个端药和水,刚放到桌上,就见龙荧不管不顾地冲下床,要往外面走。
  龙心连忙拦住他:“你膝盖有伤,别乱动!”
  龙荧面色苍白,执拗地问:“昼哥哥呢?”
  “昼哥哥在隔壁休息,还没醒来。”龙心低着头,嗓音也低,几乎不敢看他,“你先养好自己,我们稍后再去探望,好不好?”
  “……”
  龙荧没吭声,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扫过,似乎在判断他们的可信度。
  但还没出结果,心就慌得遭受不住了,他必须立刻见到江白昼,不论是生是死,他不想再煎熬了。
  龙荧挥开阻挡,大步往外走。
  胡冲山拦不住他,跟在后头唉声叹气。姬云婵也没有办法,只好一起跟过去,试图劝解:“小荧,小荧,你想开点……”
  今日距离破阵,已有二十日之久。
  当时姬云婵等人都不在埋星邑,龙荧和江白昼是被荒火的其他人带回洛山的。
  据说,那天龙荧抱着江白昼,在树林里长跪不起,直到天黑。
  众人寻到他时,他还清醒着,交代了几句善后事宜,然后亲自抱着江白昼往回走,走到一半,人就撑不住了,一直昏迷到现在。
  江白昼也昏迷着,但和龙荧的情况不太一样。
  龙荧是病倒了,找郎中来看过,开了几味药,每日给他喂药,倒也吃得下去。江白昼却不是。
  江白昼似乎……死了。
  讲起这件事,姬云婵不得不加上“似乎”,她已哭过几回,说给龙荧听的时候,伤心更胜往常,委婉道:“昼哥哥没有呼吸,心口不跳,也不进水饭,只静静地躺着,已经没有活人气了……”
  龙荧听了却不信:“他的体质异于常人,不用吃饭。”
  正是午后,太阳高悬,洪水林漏进许多光,暗河无声地流淌,似乎比以前清澈了许多。
  但龙荧没有心思留意周围的一切,他径直走到江白昼的住处,用力推开门。
  短短二十日,眼前熟悉的摆设仿佛蒙上了一层名为时光的尘土,门板掀起的微风惊动它们,灰尘呛入口鼻,龙荧眼眶一酸,竟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已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失去得不能再失去,原来还会惧怕。
  “你们先回去吧。”龙荧转身对身后的三人说,“我和他单独待一会儿。”
  “……”
  姬云婵还欲开口,龙心拉住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多说。
  三人一起离开,龙荧关上房门,脚步轻轻地往前走。
  床帘紧闭着,那一张薄薄的布帘,曾经遮掩过他和江白昼彻夜交缠的身躯,如今再掀开,里面有什么?
  是否会有一张笑脸?江白昼坐在床边朝他勾勾手指,笑说一句:“小荧,我串通好她们,故意吓你的。”
  会吗?
  “……”
  龙荧鼓足勇气,掀开了那张帘。
  床上玉人面色如水,青丝披散,静静地沉睡着。
  他依旧完美无暇,和从前没有任何不同。龙荧痴痴地望着,伸手去抚他的脸。
  “昼哥哥。”龙荧几乎要微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一定活着。”
  可江白昼的皮肤是凉的,没有一丝热气。
  龙荧呆愣住,触摸他侧脸的手指微微一颤,受到了巨大惊吓似的,不敢动了。
  他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江白昼毫无生机的脸。
  盯了片刻,强自撑起的勇气与信心重回四肢百骸,龙荧忍不住俯身去吻。
  嘴唇也是凉的,紧紧闭合,不会回应。
  龙荧终于再也撑不住,发疯般用力抱住了他。
  这股疯劲儿是最后一把火,至此龙荧心血熬干,真真切切的再也活不下去了。
  也好。他心想,就到此为止吧。
  他们一起消失在这天地间,结束短暂的一生,若还没爱够,来世有缘再会。
  下定决心后,龙荧伸手去腰间摸索,寻找平时习惯藏在那儿的匕首,却没摸到。
  他略感茫然,抬头四下望了望,屋内似乎也没有利器,只有铜镜前放着一把象牙篦。
  篦子齿密且尖,龙荧一把掰成两半,回到床边,先给江白昼梳了几下长发,然后用尖锐的篦齿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流出来,经由虎口流遍五指,滴落到江白昼的白衣上,洁白染上一点红,触目惊心。
  龙荧却感到解脱。
  终于,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他神思恍惚,用流满鲜血的左手去抚摸江白昼美丽的脸庞,依依不舍,爱恋非常。
  忽然,无名指刺痛了一下。
  龙荧起初没有感觉到,他太痛了,心口的痛盖过了一切。直到有一抹亮光从指间迸发,继而手指一轻,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碎裂了,碎成数万个光点,晶尘般漂浮旋转,仿佛有灵,尽数钻进江白昼的身体。
  这是……护身戒碎了?
  江白昼新做的五行戒在他归还地脉之力时就已经碎了个干净,护身戒竟然能维持到现在。
  这些光又是什么?
  是残余的五行之力吗?
  龙荧呆怔片刻,心里忽然升起一个期盼。这使他重新活了过来,但期盼如此令人恐惧,他不敢深想,故作稳重地轻轻拽了拽江白昼的袖子,试探道:“昼哥哥?”
  没有回答。
  龙荧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委屈,或许是因为等待太久,伤心太深,他的爱人残忍得不肯睁眼,不愿多陪他几年。
  他们总共才相识八年,区区八年而已,短暂得不值一提,他想要更多八年,甚至八十年。
  “昼哥哥?”龙荧不死心,又拽了一下。
  做梦似的,江白昼的睫毛竟然动了动。
  龙荧忘记自己的手腕还在流血,猛地扑上去:“昼哥哥!——江白昼?!”
  “你……”
  天光乍破,玉人开眼,江白昼生疏地喘了口气,呼出一口暮春的冷气,轻声道:“你在……做什么,怎么弄了我一身血?”
  龙荧笑着哭了出来,用尽全力抱紧他,恨恨地道:“我在为你殉情,你这个负心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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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还愿
  江白昼醒来这件事,传到其他人耳朵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了。久到龙荧手腕的伤口已经结痂,拉着江白昼洗了好几回鸳鸯浴。
  这期间并非没人来探望,但姬云婵和龙心每回过来,都只看见龙荧一个人,不知另一个也醒着——龙荧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态,把江白昼藏了起来。
  倒也不算强迫,江白昼的确虚弱得很,不适宜出门。
  有一回,他趁龙荧外出采买,独自来到河边,坐在石凳上,盯着流水发呆,把自己给盯困了,单手撑住下巴,不停地点头摇晃,像是要栽到河里去。
  龙荧回来时看见这一幕,立刻从背后抱住他,叹气道:“哥哥就这么离不开我?”
  江白昼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嗯?”
  龙荧亲了他一口:“以后不要离河面这么近,掉进水里怎么办?我不在家,谁救你出来?好危险。”
  “……”
  江白昼有点茫然,他对情爱之事仍然不擅长,拿不准龙荧是在跟他调情,还是真担心他掉进河里淹死。怎么可能?他可是在海上长大的人,什么风浪没见过?
  江白昼想了想,挑了一句龙荧可能会爱听的,顺着他说:“谁叫你回来这么晚,我累了,抱我进去。”
  龙荧果然很高兴,立刻打横抱起他,稳稳当当地推开门,把他放到椅子上,然后从上方罩住他,俯身来吻。
  接吻会上瘾,从醒来那日算起,江白昼被龙荧亲了数不清多少回。
  偶尔他也会主动亲龙荧,但他在调情这一行当算是才入门,时机掌握不好,有时龙荧在忙,他突然亲上去,龙荧似乎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先愣一下。
  江白昼有点不好意思:“你继续。”
  龙荧处理的是荒火的事务。
  如今万象复苏,在百姓眼里,荒火居头功,洛山俨然成了当下的小朝廷,大事小事一箩筐地倾倒进来,上至“上城区是否要拆,财物如何处理”,下至“谁家的狗子咬死了谁家的母鸡”……
  胡冲山本就脑子不灵光,看见这些事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因此大部分事务是姬云婵和龙心在处理,处理不了的,就不得不交给龙荧。
  更要紧的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为长远考虑,立法定规势在必行。
  但他们应该以什么身份立法呢?
  这是个十分大的问题,须得慎重考虑。
  龙荧从堆积成山的文书里暂且抽身,继续江白昼没完成的那个吻,说:“哥哥想亲我,随时随地都行。”
  言毕反客为主,把江白昼按倒在书案上,捞起一截他的长发,深深吻下去。
  龙荧癖好不改,喜欢把他压在一个躲不开的地方亲。
  空间越狭窄越好,最好窄到江白昼连动都动不了,喘气都困难,不得不全身心依附于他,将他给予的呼吸视为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只看着他,只在他怀里喘息,露出一种除了他谁都不曾见过的神情。
  “龙荧。”有时吻到情热,江白昼会叫他的名字。
  不为呼唤,似乎只是一种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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