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千夏很少见到留长头发的男生,不过就眼下的情况来看也没什么时间留给他惊讶。他上前几步,跟面前这个人打了招呼:“林先生”。
林洛阳把手里的咖啡分给陆辞一杯,顺手将披在他身上的那件黑色外套向上提了几下、盖好,又示意陈千夏跟他到稍远的地方说话。
“沈大哥现在在病房休息,这次算是勉强挺过去了。但说实话……”他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陆辞那个方向,“这边我可以先照顾着,当务之急,你们还是要先联系上他的家人。”
陈千夏听出了他意思。毕竟沈铭溪的身子已经撑不了多少时间了。就算这一回能够成功从手术室里出来,下一次又不一定会被推到哪个地方。发展到了这个阶段,再优秀的医生亦是回天乏术,家里人也只能多陪一天就算一天。
坐在手术室外的陆辞一口没碰林洛阳递过来的那杯咖啡。他甚至没有在意杯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林洛阳递过来,他就伸手接了。
他只是感觉自己似乎应该牢牢拿住这个杯子,否则万一里面的东西不小心洒出来,还会给旁人平添麻烦。
所以陆辞的右手正紧紧地捏着杯底,他还记得自己刚才已经用空出来的左手签了好几张他连内容都不敢细看的通知书,期间还给沈梓童打了无数个电话,没有一个是顺利接通的。
陆辞想起来了,他现在还需要去想方设法跟沈梓童取得联系。
那个名字闪过脑海之时,陆辞像是终于辨明方向的船只一样,放下杯子站了起来。他伸手去摸上衣口袋里的车钥匙,哆嗦半天却连衣服口袋都没找到。对了,这件衣服不是他自己的,是林洛阳怕他着凉,强行披在他身上的。那他自己的衣服呢,来的时候丢在哪里了?病房? 护士站? 住院部外面的花坛上?
陆辞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脑袋里的场景搅成了一团乱麻,一会儿是沈铭溪坐在书房内为他辅导功课,一会儿是沈梓童蹲在院子里喊他去捉迷藏。
“陆辞? 陆辞!”
是男人焦急的声音。陆辞抬起头,见陈千夏正一脸担心地望着他。
“嗯,原来是你呀。”陆辞见来人并不是林洛阳,难得惊讶了一下,“对不起呀,今天又不能陪你了。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明明你刚才还跟我说了话。
陈千夏叹了一口气。他一手接过陆辞手里的白色杯子,一手牢牢地牵住那人,转身朝林洛阳点头示意。对方回了他一个手势,意思是有事情电话联系。
“先别慌。”下电梯的时候,陈千夏微微侧过身,在陆辞的前额亲了一下,“我这就带你去找沈梓童。”
“嗯,谢谢。”陆辞也终于回过神,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37章
得知沈铭溪已经暂时脱离危险,陈千夏开车的速度也放慢了些许。况且他来时是一个人急吼吼地赶时间,现在副驾驶上可还坐着一个一言不发的陆辞。
“谢谢你。”许是那杯冷掉的咖啡起了些作用,又或是一路被人带着安慰了许久,陆辞终于从魂不守舍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陈千夏多半是顾及到他才会不容分说地赶过来,现在又被自己强行征用成了司机。
“真的不好意思啊,”陆辞苦笑着道歉,“本来你最近就够辛苦了,我还……”
陈千夏拿起搁在一边的杯子堵住他的嘴,头也不偏地继续开车。
“你刚才吓死我了。”
冷不防听见身边人的小声抱怨,陆辞只是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啜着冷掉的咖啡:“对不起。”
“你没什么需要道歉的。”陈千夏依旧直视着前方的路面,经过城郊的车本就不多,现在也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他们这一路开过去还算通畅。
“还是像我们说好的那样。”陈千夏继续道,“小陆哥,待会儿你可是要负责给沈梓童带出来的。”
沈梓童放下杯子,转过头去看陈千夏。他身上那件外套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换了下来,现在披着的是陈千夏来时穿过的夹克。
“待会儿过去了,可不许趴在人家怀里哭。”陈千夏专心致志地发挥他司机的职责,只是说这句话时语气中多少带了几分隐晦的妒忌,“你在沈梓童面前可一直都是踏实可靠的哥哥,对吧?”
“既然是这样,那就在他面前继续扮演哥哥的形象吧。如果是觉得难受,或者想哭的话,你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跟我打个招呼。”趁着红灯亮起,陈千夏终于偏过头看向陆辞,盯着那人的目光中满是心疼与无奈,摊手道,“比如拽一下我的袖子之类的。我就知道你是心里难受,挺不住了,然后我们就找个借口溜到走廊里去。”
“再让你搂着我掉一会儿眼泪。你负责发泄,我负责哄你。”
第38章
得了一路安慰,陆辞的情绪已然平复下来。他坐在副驾驶上给家里打了一通电话,得知沈铭溪的父亲前几天已独自飞往国外去参加朋友家孩子的婚礼。听筒那边的母亲解释着或许是由于时差,他这边才会迟迟跟人联系不上,还向陆辞询问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联系沈家的长辈。
陆辞随口应付了几句,将手机扔到一旁,出神的望着窗外飘过的云与暗下的天。
他刚才打电话时没有特意关上听筒,陈千夏将那头的解释听了个七七八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赶路。
自从沈铭溪出事以后,陆家和沈家的关系也变的微妙了起来。沈家向来对这个从小就不受待见的长子没什么特殊感情,沈母更是恨不得沈铭溪趁早消失,一切家产日后便可尽数归于沈梓童。而在沈铭溪生病之后,他们这种态度也表现得更加明显。
陆辞心里清楚沈家人打得是什么算盘,也恨过怨过,但他终究是没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做出审判。一方面是因为他尚且还不具备这种能力;更不要说,沈铭溪的病归根结底还是因他陆辞而起。
他是最想要去抱怨的人,也是最没有资格去抱怨的人。
陆辞的家里人自然是喜欢沈铭溪的。在上一辈人那些捋也捋不清的恩怨里,沈铭溪只能算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更何况他本人从小就是一个长相出众、成绩拔尖的孩子,又在陆辞的少年时期里充当起了温柔体贴的兄长这一角色。沈铭溪出意外时,陆辞也到了外出读书的年纪。陆家父母不愿见到陆辞总是满脸伤心难过的对着隔壁院子的围栏发呆,便趁着他在去外地上学的这段时间在城南置办了新房,还特意在陆辞住的那一层里给沈梓童留了一间卧室。
“到了。”陈千夏的声音响在耳畔,陆辞从往日里繁杂的回忆中抽离出来,抬头向外望去,眼前的正是在他回忆中停留了十八年的灰色小楼。
他推门下车,向前走了几步,正在盘算着待会儿用什么样的借口才能瞒过沈母将沈梓童带出来,没成想一瞥前院,遮阳伞下的小桌旁当当正正的坐了好几个人。
“哥?你怎么过来了?”沈梓童也看见了陆辞,立刻起身,放下茶杯来给他开门。“我也正想联系你呢,怎么……”
一句话还没说完,沈梓童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常。他赶忙将陆辞拉进来,低声道:“怎么你们两个还是一起过来的,出什么事儿了?”
陆辞跟在沈梓童的身后走进大门,目光扫过小桌旁的几个人——沈梓童的母亲、一个与那女人年纪相仿的中年女性、和一个他看着有些眼熟的姑娘。注意到陆辞出现在这里之后,沈母的脸登时变了色,其余二人看着倒是挺平静,朝他们两个打了招呼,那女孩还朝着这边几个人招手示意。
陆辞转过身,眼也不眨地盯着沈梓童,尽量平和地问:“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怎么不接,还都挂断了?”
沈梓童带着他向陈千夏那边走了几步,絮絮叨叨地抱怨:“可说呢。都到这边来我才知道是被忽悠来吃一顿相亲饭的。不过我记得陈千夏今天晚上好像要来家里,怕打扰到你们,就想着吃过饭晚点儿再回去。”
陈千夏停好车后走过去迎他们两个,顾及到旁边还有长辈在,他没有直接伸手把陆辞揽进怀里,而是上前几步,紧挨在陆辞身旁。听见沈梓童的回答之后,就连他也皱了皱眉,补充道:“我后来还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没有一个是拨过去的。”
“我也不愿意在这耗时间啊。”沈梓童摊了摊手,“本来合计给我哥发条消息的,结果那边几个人说替我挂外套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机抖出来摔地上了。我一看屏幕都碎得七七八八,干脆就给电话卡取出来了,想着晚上回去的时候直接赶在商场下班之前换个新的。”
陆辞揉了揉太阳穴:“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七点多那阵子吧。” 沈梓童道,“而且那女孩还是我们的初中同学,哥你还记得吗?”
陆辞回忆了一下那女孩的容貌,勉强把她与记忆中一个梳着短发的纤细身影对上号。他读初中的时候一边忙着作业考试一边还要花时间去哄跟父母吵架的沈梓童,自然是没有多长时间将心思放在同龄的女孩子身上的。这么多年过去,那女孩的穿戴与妆容早已变了个天翻地覆,因而陆辞才没能第一时间辨认出来。
但他现在也能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在一开始联系沈梓童时,陆辞既发了消息又打了电话,沈母多半是在挂衣服时恰好看见了他发过去的那几条消息,又为了瞒住沈梓童,不愿让他及时赶过去,索性直接弄坏了手机。
沈梓童虽然根本没有想和那女生交往的意思,可大家毕竟是认识多年的老同学,他当时直接撂筷子走人只会薄了人家姑娘的面子。沈母正是吃准了沈梓童不愿意让那女孩子难堪这一点,才找借口将人喊回来强行吃了这么一顿莫名其妙的饭,又把沈梓童扣在老宅这么久。
“你……”陆辞知道沈梓童这几天也是忙着处理工作连轴转,分出精力去应付一桌子陌生人已是分身乏术,也无法再狠下心责备他。毕竟当务之急还是要将人带去医院。
“你现在赶紧跟我赶回去陪大哥,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陆辞一摆手,连应付那边一桌子人的借口都懒得再找一个,拽着沈梓童的胳膊就往大门外走。
“大哥那边怎么了?”一听说是沈铭溪可能出了事,沈梓童的声音也紧张了起来。
“你乱跑什么,着急去看猴吗,人家小真可是特意赶过来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在本就足够紧张微妙的气氛中直接碰撞到了一起。与沈梓童满是焦急地询问比起来,沈母那句带着刺的阴阳怪气显得更加不堪入耳。陆辞转过头,正好看见那化着浓妆的中年女人站起身,一脸不屑地朝他们走来,一旁还跟着那个不知道是叫“珍珍”还是“真真”的小姑娘,看模样倒是很乖巧。
“陆陆。”感受到了身边人的颤抖,陈千夏在陆辞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别跟这种人置气,不值得。”
放下面子与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人浪费时间争吵是不值得,被这种睚眦必报的泼妇纠缠上、凭空给自己添堵更是不值得。
陆辞悄悄伸出一只手,碰了碰陈千夏的手背,示意自己明白了。
而后他转身上前,再一次被迫正视这个平日里他根本不屑于多看一眼的中年女人。上次他们两个这样对峙,还是在将近七年之前,陆辞记得自己当时正站在沈家的客厅里,一字一句地同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中年人讲道理做保证,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终于将出于崩溃边缘的沈梓童从牢笼中拽了出来。
“阿姨。”陆辞的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恭敬与妥协。这么多年过去,眼前这个看似优雅端庄的中年妇女再一次用行动提醒了陆辞,她的心早已被贪婪与冷漠腐蚀了个干干净净。
“别再拦着我们了,你骗的了童童一时,也骗不了他一辈子。”陆辞沉声道。
更何况你也没有多少次能够阻拦我们的机会了。最后一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将满是心酸与无奈的苦笑同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语一起积在心底的滋味并不好受,但陆辞是最不愿意在这个女人面前失态的。
沈梓童早已从陆辞无奈的话语中推测出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我们走吧,哥哥。”
陆辞的话还没说完,他就主动拉着人往院子外面去,没有再回头去看那个在他身后疯狂叫嚣的女人一眼。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迟迟不愿意直接撕破脸,无外乎是在乎那点儿割舍不掉的血缘亲情与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结果他妥协了这么多年,还是换不来他们的回头。
第39章
尽管已经出入医院无数次,陆辞还是没有办法习惯随处可见的大片大片的雪白墙壁与空气中四处弥漫的消毒水的味道,以至于他已经开车回到了家里,心思还不受控制的飘在走廊里的一片灰白之上。
“哥哥,小陆哥。”有人在身后轻轻扯着他的袖子,陆辞回过头,沈梓童就站在一旁,低声
叫着他的名字,也将他从漫无目的的发呆中点醒。
他伸手将人揽到怀里,“我在。” 陆辞说,“怎么不去吃点儿东西?洛阳刚刚送过来的。”
他们两个对付着糊弄自己的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两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总不至于一顿饭不吃身子就受不住。只是陆辞现在必须给自己和沈梓童找些事情做,必须冷静下来,再同那个人探讨一直以来被刻意忽略的、关于以后的问题。
林洛阳买了许多热食带到这里,每种分量都不大,但是样式颇多。陆辞递给沈梓童一杯热豆浆,又把面前的鱼片粥朝他推了推。
“我不饿。”沈梓童抬眼。
陆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多少还是吃一点儿东西吧。”
沈梓童看了看他,叹了一口气,主动坐到陆辞的身边。“哥哥。” 他伸手搂住陆辞,这个动作对方曾经对他做过很多次,“对不起。”
陆辞低下头:“童童,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知道,如果不是从前我明里暗里地拦着,你说不定能早些走出来。”沈梓童将他搂得紧紧地,陆辞甚至有些舒展不开。但他没有阻拦,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听着。
“是我太自私了,总感觉你是我哥的,也是我的。所以我不喜欢有其他人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所以我才会长时间地占有你。是我一直在利用你心里的愧疚感,将你拴在只有我能够得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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