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侧身让安宁重新讲一次并且认真辨别,发现左耳里,除了短暂而细微的蚊虫嘶鸣般的噪音之外,没有传达给她任何有用的信息。她在一确定了自己的左耳接收不到讯息后的一瞬间想到了曾经学到过的一个词汇:外伤性耳聋。
右脸上表情一变就牵扯着的疼痛和作为一名医生的认知,让唐果心里猛然一酸,那一巴掌,唐爸爸没有留一丝余力,他是真的发了怒,自己出柜的路,才一开始,就遇到这样的阻碍,这让她心痛,却又更加心酸。因为,那过去快三十年里一直扮演着宠她爱她的慈父角色的父亲,亲口对她说,她丢的不是一个人的脸,而是整个唐家的脸…
丢脸?呵。
唐果站起身,在衣柜里找出干净的衣裤边穿边笑,当心里压抑的疼痛苏醒过来,脸上那点皮外伤的痛觉就显得异常的微不足道。她不停的笑,不停的笑,甚至发出哈哈声,唇角破皮的地方又开始流血,她丝毫不在意,只扬起头,笑的撕心裂肺,泪如雨下。
交班时唐果站在靠后的地方,整理了长发遮着大半的左脸,却还是被站在自己身边的米扬,她斜着眼撇了一眼会议室前方确定没有人看这边,之后才像不倒翁一样往唐果身边靠了靠,在她左耳旁边悄声问:“你出啥事儿了?”
唐果只觉得耳边一阵温热的风撩的自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本能的缩了缩脑袋,小心的转过头看了米扬一样,朝着她疑惑的表情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之后转身站正认真听教导。
米扬瘪瘪嘴,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唐果余光看见她说了话,却一个字都没听清,心里一阵烦闷,她依然不敢有对于平常来说再正常不过的稍微大一点的偏头动作,一动就晕。耳朵听不见,明知道别人在说话,却听不清的感觉,就像是用文火在炙烤心尖上爬行的蚂蚁,一时解决不了蚂蚁爬行的焦灼感,又无法把那种火烧火燎的疼痛移开。
好不容易坚持到早会结束,她迫不及待的落座,拉着同组的一个还在轮转的同事说:“我有点不舒服。你查房的时候带着米扬帮我把我那几个病人看一下吧。”
办公室原本嘈杂的声音登时消失不再,所有人都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转头一脸茫然的看向唐果。
唐果愣了一下,明白过来是自己突然有一边耳朵听不见还不适应,所以不自觉的把平常对话的声音提高了。她装着不在意这些样子,对着一张张或好奇或窥探的脸说笑了一下说:“没把握住声音。”然后转身对着电脑屏幕。
办公室里很快恢复了最初的模样,米扬跟着出去查房了,没有离开的几个医生和实习生讨论病历的声音听进耳朵里,让唐果越加烦暴躁起来,她看了看时间,才刚刚八点半,这时候去耳鼻喉科找朋友看耳朵又不现实,所以她只能撰着拳头闭着眼睛不停的深呼吸来屏蔽那些让她烦躁的声音。
一整个上午,米扬帮她把事情整理的很规整,许多事情,她只需要在旁边看着米扬做就行,这样她便轻松了很多。好不容易熬到了十一点半,她准备去趁没有特别的事情需要处理的时间检查一下耳朵,却在给米扬安排事情的时接到了司喻的电话。
唐果有些意外的看着屏幕上跳动了两个字,疑惑的接起电话,喂字才刚刚说出口,还没等她问什么事,那边司喻压着哭腔喊出的命令已经传进了耳朵。
“唐果,你听我说,听我说,你,你,唐果你来北京,现在!马上!和桑瑜她爸妈一起,马上!!!”最后一个马上,司喻是咆哮着吼出来的,她嘶裂的声音伴着孩子般嚎啕的痛哭声,那声音像是鼓锤重重的击破了寺庙里的钟,钟声戛然而止的时候,唐果的心脏没来由的如同被巨大的铁爪爪住,爪子收紧的时候,她听见自己的心脏硬生生的被挤破飙血的声音。
她张了张嘴,想要问桑瑜怎么了,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硬说不出话来。她捂着胸口,用力的狠狠的去咳嗽,声门肌肉恢复正常工作的同时,她感觉到左耳耳蜗里一阵剧烈的疼痛,眩晕感伴随而来,她几乎站不稳,一把撑在米扬的胳膊上。
“桑瑜,她怎么了!?”
“喂,你还好吧?唐老师?喂?”米扬见她表情不对,赶紧扶着她问。
唐果只保持着支着手在她胳膊上的动作,举着听电话的右手突然颓然垂下,之后,重重的跌落在办公桌下。任米扬和围上来的同事怎么喊怎么问,她都听不见了。滂沱的泪水让她迷失了视线,她像个孩子一般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是我大意了,我明知道他那么不满,那么愤怒,那么狂躁,是我没有提醒你,是我害了你…”
去北京的飞机上,唐果始终瞪着眼睛,她不停的看手机,焦灼的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安宁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几度想要流出的眼泪都被压了回去,她就那么握着唐果的手,每一次唐果看手机,每一次唐果叹息,每一次唐果说都是她的错的时候,她都握紧唐她的手,闭着眼睛仰着头对唐果无声的说“没关系…没关系…”哪怕,她知道她情绪不稳定可能一次也没听见。
下飞机被司喻安排的人接到医院,四个人在司机的带领下一路跌跌撞撞的冲到手术室门口,却只看见坐在门外长椅上捧着头等待的司喻。
唐果深吸了一口气,先前那么焦急的脚步却在到医院看到司喻后那一刻变得异常沉重,仿佛千斤顶缠在脚上,让她无法动弹。
“小唐啊,桑瑜她,她在哪里啊?”桑妈妈抽泣着上来抓着唐果的手问“我的女儿,她在哪里啊?”
唐果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在看见桑瑜父母脸上纵横的眼泪后又开始狂飙,她稳住情绪,对桑妈妈说:“阿姨,没事的,没事,桑瑜不会有事的。”
这边唐果还在安慰桑瑜父母,那边司喻阴郁却而爆戾的声音传过来。
“唐果。”
唐果本能的回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却在转头的那一瞬间,挨了重重的一记耳光。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晃而过的黑晕闪过,接着,便是无数的黄色斑点般的星星。
耳朵痛,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其他感觉了。
她感觉到有人拉她扶她,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她用尽全力去睁开眼睛,在看见安宁婆娑的泪眼后,她努力的想抬手告诉她自己没事,却没办法动弹,她只能由着自己沉重的身体,重重的往下坠去。视线旋转,她看见司喻因为憎恨发狂到血红的眼睛,拼着意识里最后一口气,她用满是腥甜的血味的嘴里,呜咽着问了六个字:“桑瑜怎么样了…”
第73章
唐果晕厥的时间并不长,只持续了几分钟,短暂的意识丢失过后,她开始接收外界的声音,只是能让她接收的声源,都来自右边。
她费力的撑了撑眼睛,眼前模糊的视野里,依然是飞眩的星点。
安宁的影子像是被风吹散了般涣散的飘在眼前,唐果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说:“你别哭,我没事的。”
嘴里依然满是血腥味,熏的人恶心,依然是不遗余力的一巴掌呵。
借着安宁和桑爸妈搀扶的力量唐果缓缓从地上蹭起来坐在旁边的长椅上。过道对面,司喻死死的盯着她,眼神复杂的不再只有憎恶,唐果目眩,看不清。
安宁拿着纸巾小心的帮她擦去她唇角溢出的血迹,心疼的紧紧护在她身前刻意挡着不让她看见司喻,怕她害怕,更怕那个人再发狂上来就动手。
她觉得头重的很,睁眼那样简单的事情,在这两天同一个地方连续两巴掌过后,变得异常困难。左脸麻木的疼痛跟耳蜗和颅心剧烈的刺痛比起来,竟然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她倾身抱着安宁的腰把头抵在她小腹上闭上眼睛。
疲惫感像是再也不满足小小的拥挤的寄主的细菌病毒,冲破了最后的桎梏,从心脏发射,一瞬间袭击了全身每个角落。
唐果吸了吸鼻子,整张脸都埋进安宁小腹,直到再也无法呼吸,她才微微侧脸,呼出一口气,用带着厚重的湿气的声音低声叹息:“真累啊…”
那声夹带着委屈,无奈,心酸的低声感叹过后,安宁将原本抱着唐果的头的手收紧,掌心一遍一遍的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她始终不曾说话,从唐果醒来开始,她始终沉默着。可她微微勾着的后背,和她收紧了的腹部肌肉都将她的心痛和紧张一一出卖。
司喻没有再上来说事,恢复了理智的她在旁边安抚着桑瑜的父母,简单的解释了她现在的情况。
零星的声音碎片冲进耳朵,唐果得到一个模糊的事发过程。
桑瑜受伤,是一场蓄意的谋杀。而凶手,正是让司喻愤怒让唐果愧疚的陈辉。
唐果并不十分清楚桑瑜是如何去把陈辉拉进那场“生意”的细节,更不清楚他们双方各自损失了多少钱。而陈辉的打击报复,却是她早可以预见的。
司喻在电话里哭着说桑瑜不行了了的时候,唐果觉得她头上的天,又踏了一片,自责和愧疚冲击着她出柜后变得异常敏感又脆弱的心脏。是自己的错,陈辉说过他要算账的,他找过自己,没能出气还被任修打了一顿,那天在自己家又被自己的母亲那样从头到尾的训了一顿,肯定是怀恨在心的,自己却完全没有想起要提醒桑瑜注意安全。
司喻说她没有见过桑瑜,接到电话来医院时,桑瑜已经被送进急诊手术室。冲进急诊室时,她看见的只有一张淌满了血洼的平板床,那是几分钟前桑瑜躺着被送来的急救车上的平板床。桑瑜原本那天是要陪导师去接一个从国外来的教授,所以上班时间比平时晚一点,可谁也没想到从桑瑜出门去上班,到她接到电话说她出事了,不过一个四十五分钟时间。这短短的四十五分钟,几乎让她和桑瑜天人永别。
努力保持镇定的她原本想等桑瑜出手术室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通知桑瑜的父母,却没想到之后开始不断的有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找她家属,说病情危重要签病危通知书。任她再怎么在商场面对千百万的生意淡定自若,医生说桑瑜伤情严重的时候,她都坐不住了。
她不敢再犹豫,刚想联系桑瑜的父母,却从来医院了解受害者情况的警察那里听说凶手是一个蓄意报复的男人,叫陈辉,已经投案,目击者反应当时桑瑜刚从地下停车场出来,就被他叫住,桑瑜本能的回头看是谁的时候,被冲上去的陈辉直接一刀捅进了肚子,他是想要桑瑜的命的,因为,那把刀在他手里,疯狂的进出了三四次,直到桑瑜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倒在地上,他才将沾满了血的刀扔在桑瑜身边,他并没有跑,而是蹲在桑瑜因为失血过多而渐渐失温的身体边边抽烟边瘆人的笑,直到救护车来接走桑瑜,他都依然蹲在原地,等警察来将他带走。
原本情绪就崩溃了的司喻一听是陈辉丧心病狂的想要杀死桑瑜后,发了狂般给唐果打了那个电话。
司喻语气单调的叙述着桑瑜出事的过程,她空洞的双眼在描述她来医院看见桑瑜睡的那张平板床之后骤然收缩了瞳孔,视线赫然转向唐果,可见到唐果只剩半条命的虚弱样子,捏了捏拳,颓然的靠着过道墙壁自嘲的笑:“我又有什么资格拿你出气呢?从她开始那个双输的计划,我就知道每一条细节,而你,却是她为了不牵涉到你而一直没有透露半分的那个。我早该想到被逼急了的兔子会反击,何况陈辉他,根本从来就是一个野心家,哪怕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大能耐。呵呵,是我小看了他,也是我,太纵容桑瑜,将她是不是开心是不是真的放下过去看的太重。假如我坚持不给她任何应援,又如何会有今天?”
“怪我…可悲…”
司喻黯然的扯了扯嘴角,抬头用深邃幽凉的眸光看了一眼从头到尾护在唐果身边的安宁,笑的悲切。
桑瑜在两个小时后被推出手术间,唐果在安宁的搀扶下像个垂暮的老人一般颤颤巍巍的跟着带满了滴滴滴响着的仪器的病床往前走。
唐果曾经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曾经有无数条生命这样交托在她手上她都能镇定的完成所有或应急或程序的工作,可如今桑瑜变成那个没有任何生命力随时都可能和这个世界永别的人躺在那里,她却腿软的几乎站不住。
一直到桑瑜被送进重症监护室,接诊的急诊医生出来给桑瑜父母解释病情说目前暂时应该没有危险了,唐果才松了一口气,握着安宁的手不由的鼓励性紧了紧。
可一直坚持着紧绷着想要得到桑瑜的消息的那根把其他一切外力都杜之以外的神经一经放松,她身体上的不适感便骤然升起,眩晕感冲击而来的时候,毫无防备的她迅速松开安宁的手向旁边的厕所跑去,脚下才刚挪动,振动带来的刺激便再次加强了眩晕感,她再也没办法自控,只觉得一瞬间自己的身体不再受自己支配,嘴里一麻,吐了。
安宁大约在喊她,她晕的厉害,听不真切,外界的声音都变成了嗡嗡的声响盘绕在耳边,她勉强的抬起头看着安宁隐忍着害怕,担忧和痛苦的表情,心木木的疼痛。她分明看见安宁在讲话,耳朵里却没有一点有用的信息,这个认知在她模糊的思维里变得异常可怕,她明明记得两个巴掌都打在左边,为什么右边也只剩蜂鸣了?
唐果悲切的扶着安宁站起来,这两天她几乎没有进食过任何东西,胃里空荡荡的除了胃液就只剩反流的胆汁,嘴里苦的像是吞了黄连。她依着墙壁耷拉着脑袋看着自己和安宁的脚尖,委屈在安宁抱住自己的一瞬间伴着眼泪喷涌而出,埋头在安宁颈窝,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侵蚀了她的心脏,面对现在的场景,她不知道该为自己可悲还是为桑瑜悲哀,她更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从秦岳开始,爱这个字,带给她太多身心伤害,她同样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可她还记得她在医院,她记得不可以大声说话,记得安宁会心痛会难过,所以她理智的压抑着声音不停的小声抽泣:“我没事,我没事,你不要担心。她会好的,我们都会好的。”
“你到,底,怎么了?”
安宁一字一顿的面对着唐果说了一句简短的话,唐果废了很大的力气才从她的唇形变化中判断出她说的大概意思。她轻轻摇头,宽慰的伸手去整理安宁的有些散乱的头发“我没事。”
低下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理顺了自己的呼吸后安宁托起唐果的头,认真的看着唐果的脸,小心翼翼的用指腹拭去她嘴角残留的污秽之后抚上她被双重外力重叠后变的更加清晰的指痕上。那微微凸起的痕迹,每一条都像长了刺般扎着她的手。
唐果静默的看着安宁,始终不曾开口喊痛,可她越是这样,安宁脸上的压抑的心痛越是深沉。直到她终于在安宁的指尖又一次轻轻触到她的耳前的那条指痕,刺刺的疼痛刺激下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嘶哑的痛呼,安宁的指尖一颤,逃也般的离开她的皮肤后颤颤的定在距离她的脸不到一公分的地方。
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屏住了呼吸,谁都不曾再发出半点声音,像是在等待地狱使者宣判灵魂归宿的幽魂,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敢大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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