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奕实在是不知道此事该如何收场,不由得看向护卫,护卫隐晦的看了眼楼上,宣阑托着腮帮子看戏看的正兴起,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
护卫垂下眼睑,低声对宣奕道:“请九千岁。”
宣奕一愣,而后提高了声音道:“此事事关重大,去请九千岁来!”
江尽棠自然已经看完了整场大戏,不等人过来,自己已经下了马车。
他最近睡的不太好,脸色更加苍白,像是一只行走在烈日下的艳鬼,眉眼精致,肤色如雪,唇却鲜红。
自他从马车上下来,连风都少了几分喧嚣似的。
绛紫色的织锦衣摆曳过地面,江尽棠由山月撑着伞,走到了宣奕身旁。
宣奕在瞬间闻见他身上的冰冷棠香,分明是寂静的冰雪味道,却像是红尘之中一场旖旎幻梦,由不得人不沉溺。
恍惚间,宣奕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几分,他克制的握紧了拳头,道:“九千岁,依你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江尽棠垂着纤长眼睫,看着地上汪阙的尸体,声音很冷:“汪大人都告御状了,此事自然要查。”
说来可笑,一月前印曜披星戴月风尘仆仆的赶回京城,告江尽棠的御状,如今却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了一口。
“令人将汪大人的尸骨殓了吧。”江尽棠捂着嘴咳嗽了两声,道:“请他的家人带回去。”
连忙有人应了声。
“陛下……九千岁……”一个瘦弱书生模样的人哭着道:“请一定要惩治奸臣,为汪大人报仇啊!”
江尽棠笑了一声,那人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毕竟这天底下的头一号大奸臣,就站在他面前。
好在江尽棠并没有跟他计较这点事儿,而是道:“汪大人既然来告了御状,想必已经有了印曜为祸百姓的证据,等到了太守府,你们送来给我……”顿了顿,道:“送去给陛下过目。”
“是!”
江尽棠转眸看向宣奕:“陛下,启程吧。”
宣奕下意识的点头:“好。”
等他反映过来自己现在是皇帝,不应当对江尽棠这么言听计从时,江尽棠却已经走回了自己的马车。
车队继续行驶,唯有汪阙的鲜血还留在青石板上,像是某种不详的诅咒。
宣阑放下茶杯,问王来福:“我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王来福连声道:“这东西可不好找,您这会儿就要么?”
“这会儿不要。”宣阑道:“等夜里了,你再给我。”
……
宣奕怎么可能敢掺和印曜和江尽棠的事儿,所有东西都没过宣奕的眼,就都一股脑送去了江尽棠那儿。
江尽棠接见了不少官员,又看了一大堆的文书,将近三更时,才终于忙活完,靠在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喃喃道:“ 还是做舒锦的日子自在……”
山月将一碗莲子羹放在书桌上,低声道:“您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快暖暖胃。”
江尽棠嗯了一声,将莲子羹吃了,问:“汪阙的尸首,处理了么?”
“已经交给他的家人带回去安葬了。”
江尽棠按了按眉心,一笑:“汪阙多年中庸,官儿当的浑浑噩噩,临了倒是聪明了一回,印曜的吩咐他没做到,世家绝不会放过他,倒不如站出来反咬印曜一口,自己一死,还能让皇帝保他妻儿性命。”
山月道:“可是这样太冒险了,若是您不愿意……”
“冒险,但是有希望。”江尽棠进缓声说:“他把印曜的把柄在光天化日里之下送到我手里,我承他这份情。”
山月笑了笑:“您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嗯?”江尽棠不解的看着他。
山月道:“这么多年,宦海浮沉,勾心斗角,再良善的人也被磋磨成了游荡在人间的厉鬼,您却一直温柔良善如初。”
江尽棠哑然。
哪里算得上是良善呢。
只是有时候,觉得这人生已经够苦,何必让他人重蹈覆辙。
江尽棠从书桌边站起身,道:“不早了,你也先去休息吧,我……”
他话没说完,门忽然响了,山月拉开门,就见外面是太守府的一个下人,头都不敢抬的道:“大、大人,有人给千岁爷送了东西。”
山月蹙眉道:“这么晚了,不能明日再说?”
下人低声道:“那人说是十万火急的东西。”
山月一顿,从他手上接过木盒子,道:“你先下去吧。”
下人如蒙大赦,赶紧离开了。
山月带上门,对江尽棠道:“有人送了东西来。”
江尽棠抬眸看了眼木头盒子,“什么?”
“不知道,但是还挺沉。”山月将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只见盒子的木料很讲究,是上好的小叶紫檀,浮雕着一副百蝶穿花图,看着倒像是女儿家的妆奁。
“打开看看。”江尽棠淡声道。
山月把盒子打开,看见里面的东西时,一愣。
老实说,就算打开盒子看见的是一颗人头,他都不会这么惊讶。
见山月没了动静,江尽棠疑惑道:“怎么了?是什么东西?”
山月声音古怪道:“是……一面镜子。”
“镜子?”江尽棠一愣。
他走到山月旁边,果见盒子里端端正正躺着一面镜子,还并非是普通人家用的黄铜镜,而是极其稀有少见的水晶镜。
这东西在皇宫里也算是稀罕东西,受到京城贵女们的热烈追捧,更别提面前这把镜子,不仅能将人脸上的毫毛都照清楚,还镶嵌了十分多名贵的宝石,简直可谓是价值连城。
江尽棠苍白手指的拿起镜子,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山月思索道:“谁这么大费周章的送一面镜子来?这镜子虽然价值不菲,但更像是讨姑娘欢心的东西,怎么会……”
怎么会送给江尽棠一个大男人?
“山月。”江尽棠抿了抿唇角,道:“你先回去睡吧。”
“可是……”
“没事。”江尽棠冷着脸说:“我知道这镜子是谁送的。”
山月看他脸色不好,没再多问,道:“那您早些休息。”
江尽棠嗯了一声。
山月将门带上,房间里顿时就只剩下了江尽棠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而后重重的将镜子扔在了桌上,面无表情的掀开珠帘,进了里间洗漱。
江尽棠换了亵衣,刚要吹灭烛火就寝时,腰间忽然多了一只手,江尽棠浑身一僵,一抬眸就看见水晶镜里自己苍白的脸,耳边一阵热风,他听见少年不怀好意的声音:“上次在照月阁就说过了,再见面,送你一面水晶镜。”
“喜欢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真重逢。
第74章 你就是喜欢我
耳边似乎又响起少年慵懒嗓音:“这镜子不好, 看不清楚,来日我送你一面水晶镜。”
那时候在照月阁里,他坐在梳妆镜前, 看见昏黄铜镜里自己有些模糊的脸,宣阑靠的很近, 两人之间的氛围甚至称得上融洽。
窗外似乎下起了夜雨,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更深夜静的时候,他房里闯进一位不速之客, 意味不明的搂着他的腰, 逼他自己握着水晶镜,逼他去看镜中他自己的脸。
江尽棠眼睫颤了颤,冷声道:“不喜欢。”
“不喜欢?”宣阑笑了一声:“我觉得很衬你, 好不容易才寻到的。”
江尽棠抿了抿唇角, 道:“放开我。”
宣阑没放。
反而收的更紧,用自己的胳膊把江尽棠那把窄腰完全勾勒出来。
江尽棠的背脊完全的贴在宣阑滚烫的怀中,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囚进了熔炉里, 那炽热的温度几乎要将他烫化。
江尽棠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真的要死了。
急促的喘息了一阵后, 江尽棠猛地抬起手肘往后一击,宣阑下腰躲开, 一把扣住他手腕, “我要好好跟你说话,你动手做什么?”
笑了一声:“你不是我对手。”
江尽棠道:“你要是再不放开, 我就喊人了。”
宣阑啧了一声,手指在江尽棠羊脂玉一般的手腕上摩挲了一下, 而后松开了他, 不曾想刚刚松手, 江尽棠就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
声音格外刺耳。
宣阑被这巴掌打的蒙了一瞬,甚至没来得及发火,就见江尽棠捂着心口吐了一口鲜红的血。
宣阑瞳孔一缩,上前扶住江尽棠:“你怎么了?”
江尽棠快速的喘息,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声音沙哑:“被你气的。”
“……”宣阑道:“你刚刚甩我一巴掌我都没生气,我不就送你面镜子,你还生气了?”
嘴里说个不停,却还是单手给江尽棠倒了杯热水,“喝一点。你的药呢?”
江尽棠明摆着不想再搭理他,喝了水后就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宣阑觉得简直莫名其妙。
分明他才是占理的那一个,特意赶来兴师问罪,现如今却只能看着人苍白的脸干瞪眼。
宣阑想了想,把人放在了床上,就那么俯身看着他:“我要跟你说件事。”
江尽棠不理会。
宣阑顿了顿,道:“你知道我受了伤的事情吧。”
江尽棠的眼睫颤了颤。
宣阑继续说:“刚刚去接你,情急之下,用的是左手……好巧不巧,我受伤的就是左手,现在估摸着伤口又崩开了,你看见没有,血已经把我袖子浸湿了。”
“……”江尽棠睁开眼睛坐起身,“你既然知道,在这里同我废话做什么?不滚去处理伤口?”
宣阑眸中划过一点笑意,微微俯身靠近江尽棠,几乎与他鼻尖贴着鼻尖了,声音很轻,委屈的不得了:“他们找的赤脚大夫,很凶的,昨天处理伤口的时候我半条命都差点没了,我就是痛死,也不让他碰我了。”
江尽棠借着烛光看了眼宣阑的手臂,就见白色衣袖上当真洇出了一大片血迹,可见宣阑并不是胡说八道,伤口真的裂开了。
“太守府有大夫。”江尽棠转开眼睛道:“山月就在外面,我让山月去请。”
宣阑没动:“等大夫来了,我血都流干了。”
江尽棠:“……”
受了伤还翻墙翻窗户,怎么不痛死你呢。
江尽棠推开他,没说话,径自下了床。
宣阑靠在床边,叹口气:“……真的好痛,我今天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我要是真的死在这里,你可以把我烧成一把灰,然后埋进你家祖坟么?我……”
江尽棠转身回来,手上抱着一个黑漆漆的小箱子,冷声道:“闭嘴。”
宣阑听话的闭了嘴。
江尽棠把箱子打开,里面放了不少药和绷带,他抬眸看了宣阑一眼:“衣服脱了。”
“我现在受着伤啊。”宣阑道:“怎么脱衣服?”
“……”江尽棠觉得自己又要被这狗崽子气吐血了:“那你怎么穿的?!”
“王来福穿的。”宣阑懒洋洋道:“不然我带他干嘛?”
江尽棠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他深吸口气,抬手去解宣阑的衣带,宣阑还要说话:“我觉得我现在很像是要被强人侵犯的良家少女。”
江尽棠手指一顿,宣阑又笑着说:“不过你若真是要侵犯我,我不反抗。”
但凡是认识江尽棠的人,不管是友人、下属,还是仇家、陌路,都发自内心的认为江尽棠城府极深,从不喜形于色,连生气发怒都极少,全天下估计也就宣阑有这个本事,让他在一天之内数次想要动手把人掐死。
衣物褪去,少年白皙的身体在烛光之下被镀上一层暖光,肌肉线条流畅,宽肩窄腰,十分养眼。
江尽棠的眸光落在他臂膀上的伤口。
鲜血已经把绷带染成了暗红色,可谓是触目惊心。
江尽棠垂着眼睫,把纱布解开,露出其下的伤口,血肉模糊,鲜血淋漓,已经开始缓慢结痂的伤口又重新崩开,可以想见到底有多疼,宣阑脸上却还带着笑意,好似这伤不是在他身上似的。
当时他听闻山月说宣阑受伤时,还以为是这狗崽子想要引蛇出洞,没想到竟然真的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你怎么了?”宣阑声音有些怪异:“……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江尽棠抬手在他伤口边上一摁,冷淡道:“哭?”
“……嘶!”宣阑皱眉道:“你再这样,我就要哭了。”
江尽棠打开金疮药,细致的给伤口都撒上,宣阑疼的肌肉绷紧,江尽棠说:“要是真忍不住,你哭出来我也不会笑话你。”
宣阑看着江尽棠垂下的眼睫,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也在被这一点睫毛忽上忽下的撩拨,他舔了舔尖锐的犬齿,道:“那你会心疼我吗?”
江尽棠取出绷带,“想要心疼你的人,多得是。”
宣阑握住他手腕:“可我就只想要你心疼我。”
江尽棠手指僵住。
从前他还是舒锦时,宣阑可以肆无忌惮的跟他说这些话,但如今宣阑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为什么还是能这么理所当然的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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