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方老板那里…不肯放我走。我本是奴籍,若要栖身于长安,不得不交出卖身契…在方老板那里,我本意以赚来的银钱换取…他不愿意…可否劳烦将军与方老板求情,通融一二。”
小鱼满含歉疚。
“这事儿没问题,你若无钱赎身,我借你便是。”叶十一想了想,站起身:“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去找方有意。”
门口的暗卫没有拦他们,只是暗中跟住,不敢离得太近,怕叶十一嫌恶。
叶十一拉着小鱼,急匆匆地去了平康坊。
白天,南风馆门帘紧闭,只留一扇侧门供出入。
叶十一推门而入:“方老板!”
角落昏暗,点了一盏烛火,幽幽地摇曳,方有意卧在美人榻上,手里拿着账本,慢条斯理翻看。
见他俩进来,方有意也只可有可无地掀了下眼皮。
小鱼步上前:“方老板,我想赎身,离开长安。”
方有意皮笑肉不笑,账本翻过一页:“翅膀长硬了,还敢搬救兵来。”
“方老板,小鱼在你这儿,本就格格不入,他卖艺不卖身,你不如放他离开,全了他的颜面。”叶十一插嘴说:“况且顾怀芳的妻子若然知晓他,必要来找麻烦,不如远离这是非地,省去这一桩。”
方有意冷笑,放下账本,站起身,斜倚雕花柱,抱着胳膊:“将军,您是人上人,是觉得我们这样的上不得台面,被人家正妻发现了,就要灰溜溜的主动离开,是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十一哽住。
小鱼半张脸红半张脸白,默默地垂下脑袋。
“将军你想过么?小鱼来长安那一路上,如无你护着,他连活着到这儿都不可能。”
方有意拾起账本,重重敲在桌面:“没有公主的命,却是公主的病,身娇体弱的,除了弹琴别的什么也不会,注定是朵只能依附男人的菟丝花。”
小鱼辩解:“我少时做活计的,并非只会弹琴。”
方有意斜他一眼:“那是主人家善心,允你学琴取乐,不必做苦力活。”
小鱼缄默,难以反驳,方有意很了解他。
叶十一转了转眼珠,有些明白了:“所以你不放他走,不是因为要强留他这棵摇钱树。而是你觉得,小鱼贸然独自出走,路上难免遭遇危险。”
“哦…”叶十一明白了:“你想保护他。”
方有意拉下脸:“将军想多了。”
小鱼说:“多谢老板费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方有意嗤笑,并不搭理他。
“但小鱼也不适合再留在这儿了。”叶十一轻声道:“他从前是为了寻找顾怀芳才留下,如今两人分道扬镳,他又何必留下以颜貌取悦于人。”
方有意望向他,蓦然咧开嘴角,笑眯眯地:“这样吧,我方有意也并非不通情达理的人。”
“将军没说错,我是希望小鱼有枝可依。”方老板眯了眼,上下打量蒙了面的叶小将军:“将军这是破相了吧。不过没关系,将军身份毕竟在。若小鱼能托付于将军,我自然安心放他离开。”
“两个男人为何不能在一起?”方有意起身,食指轻敲桌面:“本朝又无律令严禁娶男子为正妻。这样吧,既然小鱼只信任将军……”
叶十一眼皮狂跳。
“不如将军娶了小鱼,他的卖身契我双手奉上。此后小鱼是死是活,与我再无关系。”
方有意笑笑地看着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李某:纳尼??!!!
第64章 成亲
64、
满口答应下来, 转过身立即心生后悔,是猛地一下想到了李固。
其实脑子一热要救小鱼,是出于本性使然, 出了方老板的地界, 被天光那么一照, 顿时打了个寒颤。
他和小鱼成亲, 那李固…怎么办?
不对,李固还有三宫六院,三妻四妾,根本不缺他这一个。
况且他这次回来, 并未曾答应李固和好。与其说和好,不如说,两人就从未好过。
叶十一一路低着头,默默地往东市的宅子里走。小鱼跟在他身后, 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凝望叶十一背影,顿觉不妥,犹豫再三地唤住他:“将军,其实方老板那番话…也并未说错…我…我配不上将军…何况陛下…”
为什么那么在乎李固的想法?
李固说他不配的时候, 可没有这么瞻前顾后。他就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怎么说都是不可能, 回到长安本就是给皇帝面子。
叶十一回头, 伸手去拉小鱼手腕, 牵着他往宅子里去:“没事, 反正我迟早有一日, 也要被他赶出长安的。”
“将军, 你心有所属,勉强不得的。”小鱼顿了顿:“将军心善,是要助我,小鱼心里明白。我倒有个想法…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叶十一松开他,眨了眨眼:“你说。”
“不如我们做一出戏,骗过方老板。将军不必真的与我成亲,待拿到卖身契后,我便离开长安。”小鱼说:“只需骗过他。”
叶十一默然良久,仍觉放心不下:“小鱼,你真的要走吗?”
“长安是个伤心地。”
一句胜过千万言。
当初叶十一也是这样怀着了无希望的失落,孤身上路,想着从此以后再不回来。
外人眼里锦绣长安,可越是繁华的地方,越会淹没人的梦想。
再劝,也没有意义了。
“好吧。”叶十一点头:“找算命先生尽快算个时辰。”
小鱼感激:“多谢将军襄助。”
“客气了。”
李固忙完政事,匆匆忙忙赶回东市,彼时天色已晚。
叶十一想吃馄饨,厨子便烧了一锅的馄饨汤,端饭上桌,叶十一抱着碗,心不在焉地吃着,一会儿想这一会儿想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来转去。
皇帝拥着一身寒意,在正房里烤热了手脚,才敢掀开厢房的门帘,热气腾腾地扑面而来,叶十一斜歪在矮几旁,边吃馄饨边想事。
“今日见着什么人了么。”李固听暗卫回禀,小鱼来过一趟。
听见他的声音,叶十一骤然回神,扭过脑袋直愣愣地盯住他。
李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咋,有东西?”
叶十一招手:“李固。”
皇帝颠颠地凑上去,捧起他的手放在嘴边蹭了下,叶十一没有抗拒地收回去,这让皇帝更大胆,咬了咬他的手腕。
“嘶。”叶十一说:“狗牙。”
皇帝低下头,抿了唇暗暗地笑。
魏公端上馄饨送进来,是李固的份:“陛下,将军今儿用的清淡。”
“清淡些好,徐太医也交代,该用清淡的,伤才好得快。”李固小心翼翼勾住他面纱,试探着摘下来。
叶十一没有剧烈的抗拒反应,李固这才如蒙大赦地摘下覆面纱,审视他后颈和侧颊的伤。
宫里的东西,确实不错,难怪那些个妃嫔时时向太医院求雪花膏。伤好了不少,伤疤抚平下去,痕迹越来越浅,假以时日,或许能复原也说不定。
叶十一低头戳碗里的馄饨:“李固。”
皇帝放下手,拿起汤勺,老实巴交地坐端正:“你说。”
“我要成亲了。”
汤勺落桌,叮当脆响。
李固强撑着笑,嘴角僵硬地咧着:“成、成亲?是你…和谁?”不等叶十一回答,他抢了话头:“朕的确有册立皇后的意思。礼部也都同意朕纳男后。”
“我和小鱼。”
李固拍案而起,勃然大怒:“他找死!”
叶十一起身,也生气了:“我的事,与你无关!”
被他一吼,李固顿时偃旗息鼓,犹如霜打后的茄子,蔫了吧唧地跌坐回去,呆住了似的。
“你、你不喜欢刘匪头了?”李固试图说点什么,挽回一二。
“不,不喜欢。”
“……”李固深吸口气,压抑住怒火,两只手狠狠攥成了拳头,死死盯着面前的馄饨,额头青筋横突。
“小鱼无依无靠。”叶十一有点慌神,强撑住不露出异样:“他孤身在长安…我、不放心。所以,不如干脆与他成亲,让他有所依靠。”
“…”李固咬着牙,只觉得口中弥漫出血气,恶狠狠地答应:“行。”
“李固…若迟早有一天,你烦厌我了,还有小鱼陪在我身边。”叶十一替他捡起丢在桌上的汤勺,递进他手中:“总有那么一天的。”
李固恨不得小鱼从这世上消失,但那样叶十一一定跟他没完,有些事说到头了,终无意义,他说什么做什么,叶十一都不打算信。
现在也好,以后也罢,他不能让叶十一安心,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另归他人。
“朕…脑子不是很清醒。”李固的怒火并没有消失,只是被他强行压抑住了,他怕再在这儿待下去,又会不可控制地露出暴戾面。
那样叶十一更不会相信他了。
“你…”该说些什么,大脑都给怒火烧糊涂了,李固抬了抬手,终究无力地放下胳膊:“你自便吧,你若成亲…朕…朕就不必来了。”
“李固。”
皇帝转身,头也没回,拂袖而去。
门帘落下,魏公着急忙慌的声音飘进来:“陛下!陛下欸,您这急匆匆的,怎么又要回宫了?那叶小将军他……”
声音越来越飘远,逐渐地就听不清了。
叶十一呆坐在矮几旁,夜风拍打窗棂,面前热乎乎的馄饨食之无味,于是默默地推开,双臂交叠,下巴搭着胳膊,趴在案几上,过一会儿,脑袋埋进臂弯间。
长夜漫漫。
那天晚上,紫宸殿里的玉器被盛怒的皇帝砸了个遍。
魏公连连叹气,不敢劝,侍卫们都噤若寒蝉地缩着。寂静深夜,唯余一声接一声瓷器摔碎,稀里哗啦,遍地狼藉。
错过的,失去的,挽回不了,若强行挽回,唯恐违背他意愿,只好远远地躲着,不敢去看,怕他嫌恶,怕他烦厌,怕他腻了自己仿佛要天荒地老的纠缠。
其实两情相悦,也会闹到相看两厌。
李固暗下决心,不再去找叶十一了。
叶十一在宅子里呆的无聊,李固人是走了,北衙的侍卫没走,依旧照着皇帝吩咐,不许闲杂人等进来探望,时日漫漫无聊,就一个小鱼能进来与他聊些闲话。
李固不来之后,药都是自己上了,对着铜镜,指腹细致缓慢地抹过伤疤,才发现痕迹越来越浅,烫伤的范围逐渐龟缩至颈窝间,也许真的能好。
好了,然后呢?给谁看?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容色应当与良人,文武艺合该货与帝王家,本以为良人就是知己……
来来去去,倒好像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了。
只剩下胸口里憋闷的那口气,不肯轻易咽下去,吐又吐不出来,就在喉头日久天长使劲地哽着,横在他和李固之间,哪怕心口贴的再近,也横在那儿,过不去。
何时能过去。
何时过不去。
只余下密密麻麻的难受,不够明显到日夜痛苦,但也不够微小到可以忽视。
小鱼搬来宅子,时时为他抚琴排解苦闷。
小鱼不理解,疑惑地问他:“将军,为何不如实告诉陛下,我和你只是假成亲?”
“不想告诉他。我只是想知道……”叶十一怀抱大橘,蹙了眉,眉宇间浮上几许迷茫:”只是想知道,如果我、我…不愿意再活在他的囚困下…他会不会…不再那样对我……”
盛怒,发火,斥责,言语冷嘲热讽,仿佛仇恨极了,仿佛害怕他离开他的控制。
而不是…而不是…好好地跟他说,十一,朕不希望你和别人在一起。
原来只是不喜欢,他永远那么高高在上地对待自己,因为他是皇帝啊,皇帝怎么能容忍区区一个臣子与他唱反调。
但两个互相喜欢会在一起的人,就这样不平等地,永远尊卑贱贵泾渭分明,他就要做小伏低地被他压在身下,那是喜欢吗?
不如永远维持着君臣界限,也省得心生妄念。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这么钻起牛角尖,明知道一头钻进死胡同就再也走不出去,还是要这么钻。吃够了苦头,受够了欺辱,看腻了他冷眼嫌弃,一闭上眼睛,便是紫宸殿那张仿佛再也走不出去的龙床。
床帐上的花纹,夜以继日的细数过,床头珠玉的颜色,闭上眼都能说出来,就这么一点点地,记住了所有的一切。
绛紫、深红、雨过天青、翡翠、玛瑙、珍珠玉石……斑斓地,自脑海深处掠过。
“将军。”
一声叹息。
叶十一垂眸:“我没事。”
小鱼不说话,只用那么忧心的眼神,看着他。
“将军,还有件事,我思来想去,只觉得务必要告诉你。”小鱼说:“叶老将军与夫人,时时在距宅院不远的巷口徘徊。”
“不过门口的暗卫不许他们靠近半步,每每接近,都要被暗卫赶出去。”小鱼深思:“他们,应是想见你。”
小鱼看着他神色低落下去:“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他们为何而来?”淡漠地问。
小鱼答:“这个,不清楚,也许只是想看看你。不过…他们家那位…叶小将军…入了天牢,说是与刺客行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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