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樾为什么会知道段殊有家人的“支持”?
齐宴回忆着这些天来的种种,沉声道:“你为什么会去看那场比赛?”
庄樾没有回答他,他又陷入了那种备受打击的失魂落魄,颓然地站在原地。
见状,齐宴不再浪费时间,同他擦肩而过,匆匆赶向医院。
他的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焦虑。
自从和父母冷战之后,他的人生便以赛车为分界线变成了两段。
在后半段人生里,他先后遇到了两个搭档。
庄樾是时间最先推给他的那个人,但他只是搭档,他们的交集仅仅囿于赛车,他并不关心庄樾的私人生活。
而段殊,正像他的名字,似乎是特殊的。
他不想失去那种特殊。
齐宴匆忙地赶到了医院,乘电梯上楼,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病房。
他推开门,却看见病房里早已被打扫干净,没有了任何多余的东西,床铺整洁崭新。
段殊不在这里。
有护士路过,狐疑地看了看他:“你找谁?”
齐宴语气急促地问她:“住在这个房间里的病人呢?”
“是姓段的病人吗?”
护士回忆了一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昨天晚上就出院了呀,没告诉你吗?”
齐宴表情一僵,反射般道:“我们约好了今天来接他出院的。”
“我记得是家里临时有事吧。”护士道,“所以病人的家属来把他接走了。”
“……家属?”
“对,病人的哥哥。”护士的笑容里带着天真的景仰,“是个很有名的医生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放一盘甜豆在这里(纯真脸.jpg
第四十六章 哥哥
两周前。
温佑斓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时候, 在门外等候已久的病人家属眼睛蓦地亮起,紧张地凑上来,问他病人好不好。
他便按捺下一身疲惫, 温和地解释道:“手术非常顺利, 病灶清除得很干净, 等麻醉过了, 病人就会醒过来。”
家属们立刻松了口气,连连朝他道谢。
这是每天都要重复许多次的画面。
但今天不同,温佑斓看见冷灰色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与他并不相似的面孔和气质, 总是充满了青年人应有的朝气。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手术结束了,那个人也跟着站起来,朝他招了招手。
身边的小护士忍不住打趣道:“温医生,弟弟最近好黏着你呀, 真好。”
温佑斓当然要回以笑容,他的语气里透着宠溺:“还是小孩子。”
累了一上午的护士们散开,只留下他和段殊。
“吃饭了吗?”他关切道,“等很久了吧,要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段殊语气轻快道:“今天俱乐部的午餐看起来不好吃, 我就顺便过来看看,没有很久,我陪你去吃吧。”
然后他带着段殊前往医院食堂, 吃饭, 聊天, 和一路遇到的同事们打招呼, 期间温佑斓一直是笑着的, 好像被充裕的幸福围绕着。
从前的弟弟虽然依赖自己, 但总是享受着他给予的关怀,像许多被宠爱长大的人一样,常常会忘记回报。
现在他长大了,知道玩赛车一直在烧钱,知道独自养家的哥哥很辛苦,不想让哥哥那么累,所以段殊加倍努力地训练,参加比赛,要拿下更好的名次,不需要哥哥再事无巨细地帮他安排午餐,还会主动来医院看他……
温佑斓应该开心的。
但当午餐结束,段殊说回去训练,他一个人慢慢走进了办公室之后,表情却是晦暗的。
温佑斓很熟悉这种看起来美丽的体贴。
很多年前,笑容满面的亲戚在父母意外离世后,也对他很好,给他买新衣服,送他男孩最喜欢的电子产品,告诉他愿意认他做继子,给他一个完整的新家庭……
可他们的目的,只是想哄骗他交出存有巨额赔偿金的银行卡。
温佑斓不想怀疑与他相伴二十多年的弟弟,但他总是无法自制地想起自己的童年,从父母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得到过那种纯粹的爱。
他害怕历史重演,宁愿段殊仍像从前那样,心无杂念地接受着他的给予,而不考虑回报。
突然长大的弟弟,是不是想逃开他?
他来医院,是想陪自己好好吃顿午餐,还是想确认自己在干什么?
温佑斓控制不住这种阴暗的想法。
他打开手机,调出一个软件,画面上是纵横交错的地图,密密麻麻的道路和地名。
画面中央的红点从医院离开,回到了隔壁的俱乐部,然后再也没有大幅度地移动过。
被发梢阴影覆盖的眼睫微微一颤。
至少段殊今天没有骗自己,他的确回去训练了。
自从弟弟给手机设置了一个很复杂的密码之后,温佑斓就不再去翻看他的手机了。
他放宽了自己对段殊的控制,不想将弟弟逼得太紧。
因为在温佑斓把这个手机作为毕业礼物送给弟弟的时候,就已经留下了最重要的定位。
无论弟弟到了哪里,他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他会保护好唯一的亲人。
几天后的凌晨,温佑斓被一阵刺耳的提示音惊醒。
红点离开了俱乐部,前往机场,飞往遥远的西北方向。
他面无表情地在闷热的夏夜里起身,打开电脑,查询最近举办的拉力赛。
温佑斓很快找到了那场以横穿沙漠为宣传噱头的比赛。
第二天早晨,一夜未眠的他打电话给主办方,装作听到风声的赛车爱好者,询问消失已久的齐宴是不是报名参加了这场比赛。
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又是齐宴。
碍眼的异物,搅乱了他和弟弟平静生活的闯入者。
在无影灯的照射下,温佑斓一边用手术刀划开病人柔软的皮肤,一边思考着要如何取出这个异物。
段殊变相拒绝了换掉齐宴,他不能再步步紧逼,只能从另一个当事人身上下手。
而齐宴已经察觉到了他对弟弟的控制,显然不会答应他的任何要求。
于是,温佑斓想起了一张眼神里隐隐泄露出不甘的面孔。
在段殊表露出对齐宴不同寻常的关注后,他仔细翻阅过跟齐宴有关的所有新闻报道,绝大部分照片里,齐宴的身边都站在同一个人,那个人总是仰视着更耀眼的搭档,像一株攀附在大树边缘的藤蔓。
他猜,那次退赛的真正原因并不在齐宴身上。
很快,温佑斓就通过自己庞大的人脉关系,找到了赋闲在家虚度时光的庄樾。
他以段殊哥哥的身份出现,看起来温和无害,担忧着任性弟弟的前途,想知道齐宴当年到底为什么退赛,所以才冒昧地找上了门。
在温佑斓用最关心的语气谈起齐宴现在的搭档——自己的弟弟的时候,他看见庄樾的手指不自然地动了动,眼眸里也闪过黯淡的钦羡。
“他们现在去西北参加比赛了,而且瞒着我,我很担心。”
温佑斓顿了顿,欲言又止。
庄樾问他:“为什么?”
“因为他们并不合适。”温佑斓叹息道,“我很了解我的弟弟,他太任性,也不受约束,和齐宴合不来,这样耗下去,最终只会耽误他们两个人的前程,齐宴应该换一个更适合他的搭档……”
庄樾闻言,沉默了半晌,最终小声道:“是吗?”
沉湎于昔日荣光的失败者,总是很好驱使。
温佑斓言尽于此,温文尔雅地同他道别,并在几天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比赛观众刚刚发布在社交网络上的照片,人群里一脸忐忑的庄樾,和远处略显冷漠的齐宴。
还有几日未见的段殊,在漫天沙尘里,他目光明亮地望向身边的搭档。
温佑斓的手机里躺着弟弟几乎同时发来的短信。
[弟弟:我赢了。]
是比赛赢了,还是这场逃离赢了?
在那种近乎于失去的预兆里,温佑斓度过了短暂的焦虑,又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不会失去弟弟的。
段殊不可能忽视他们之间数年的感情,那是最有力的武器。
尤其是在庄樾出现之后,他和搭档的关系一定会陷入猜疑,那会是弟弟最脆弱的时刻。
温佑斓开始示弱。
“如果……你需要我来接的话。”
“不要再躲着我了。”
“回来吧。”
在母亲的墓碑前,洁白玫瑰的注视下,温佑斓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弟弟差一点就要答应自己了。
可是有一根无形的线拽住了他。
那根线只可能是齐宴。
温佑斓不明白,为什么在短短的时间内,往日还和朋友们不算亲密的弟弟,会和齐宴的关系发展到这个程度。
这个不寻常的变数,让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范围。
温佑斓开始体会到那种无可挽回的失去,心脏里长出冰冷的空洞。
但他还抱有一丝期待,他给了弟弟机会。
“如果发生了不开心的事,记得告诉我。”
弟弟分明深陷在由庄樾引发的困扰中,他的脸上写着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彷徨担忧,他应下了这句话,可他并没有告诉自己。
甚至在他驾车出了意外之后,也选择了隐瞒。
温佑斓是在看到红点长期停留在郊区的位置时,才发现了异样。
那个位置是一家医院。
看清地图的那一刻,他几乎要被恐慌冲垮了。
温佑斓记得自己翻动手机通讯录,想联系在那家医院工作的朋友时,手指是颤抖的,按了很多次,才拨出电话。
电话接通后,在朋友热情的问候声里,他的大脑依然一片空白,失去了往日的冷静,甚至不知道该怎么不动声色地问出弟弟的下落。
直到朋友主动提起:“我今天经过住院部,看到有个病人跟你弟弟长得很像啊,吓了我一跳,差点以为他还有个双胞胎呢!”
温佑斓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是吗?那个病人怎么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个最重要的弟弟。
朋友说着说着,才迟钝地发现了不对:“好像是开车撞了下头,轻微脑震荡,没什難份么事——咦,你弟弟是赛车手吧?”
轻微脑震荡。
温佑斓的呼吸终于不再紧扼着喉咙。
他苍白的手指紧攥着手机,那种劫后余生的气息流露在轻颤的话语里:“我也吓了一跳……他一定是不想让我担心。”
是吗?
另一个声音在心里问他。
朋友连声附和,说明天就请科里最好的医生去帮段殊复查,肯定不会有事。
温佑斓谢过了朋友,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内心的不安。
他毫不犹豫地丢下工作,赶到了那家医院。
尽管已经从旁人口中得知了段殊的情况,但没有亲眼确认,他还是不放心。
等他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医院,按照朋友给出的信息,走进住院楼,来到那间病房外,透过玻璃窗,看见了独自坐在床上的弟弟。
他孑然一身,看起来有些孤单,正转头看着窗外。
那是温佑斓从来没有在弟弟身上见过的孤单。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被黑暗包裹的自己。
在这个瞬间,温佑斓差点要被冲动吞噬,那阵突然涌上来的情绪骤然填满了空洞。
他想立刻走进去,不管弟弟是不是会发现自己卑劣的跟踪方式,也不管弟弟将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待自己,这些全都不重要了。
他可以改,他不会再这样下去。
温佑斓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心里掀起难以言说的波澜,他从未这样认真地凝视弟弟。
然后,他看见段殊的脸上笼罩着夕阳温煦的光,他的眼眸澄澈粲然,没有落寞与脆弱,分明是在雀跃地等待着什么。
他不可能在等待对此一无所知的哥哥。
温佑斓停住了脚步。
他收回手,走开了。
几分钟后,齐宴提着两个袋子从电梯出来,走进病房。
精致的纸盒里是一块漂亮的蛋糕。
他们一起吃了清淡的晚餐。
天色入夜,电视里放起了嘈杂的喜剧。
他们坐得很近,一刻不停地说着话。
闪动的光影落在年轻的面孔上,像一份暧昧的注解,亮如繁星的眼眸里始终含着笑。
温佑斓独自回家了。
他想,段殊真的不需要他了。
昏黄的路灯光拉长了他的身影。
他离开之前,朋友好奇地问他怎么不进去看弟弟。
他说:“不要告诉他我来过,他不想让我担心,我就当作不知道,只要他没事就好。”
不是的。
他听见了回答。
心脏里的空洞越来越大。
第二天,温佑斓依然没有去上班,他走遍医院附近的蛋糕店,买到了同一款蛋糕。
复查结果很好,这次轻微的脑震荡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病房里一直有另一个人陪伴。
温佑斓没有出现的机会。
所以他耐心地等到了齐宴离开,将准备好的蛋糕交给已经渐渐熟悉他的护士。
半小时后,温佑斓告诉朋友,家里人出了事,他得立刻带弟弟回去。
没人知道他根本没有其他家人。
他很快办好了出院手续,带着陷入昏睡的段殊回家了。
很久以前,得知父母出事的深夜,他就是这样背着年幼的弟弟走向医院的,他的脚步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印记,夜空里薄薄的雪花也盖不住那沉重的空缺,他们的命运从此扭转。
夏夜里不会下雪,只有远方传来轰鸣的雷声,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雨。
温佑斓走进灯光明亮的公寓大堂,相熟的保安好奇地望过来,他便压低声音解释:“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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